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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一二一章 “要乖。”


  斜阳晚照勾勒着二人绝俗的容姿。

  男的修挺清致,  仪容端方,女的娇艳柔媚又不失清贵气质。

  后方水天无穷,烟波浩渺,  衬得他们如神仙眷侣渡海下凡。

  岛上已数十年未曾出现过如此耀目的景致,众人狐疑的眼光渐趋惊讶。

  孟岛主早就看出这名气宇轩昂的青年与三公主情态亲昵,温声道:“三公主与贵属远道而至,风波侵扰,  理当先好好歇息。”

  话毕,召来仆役,  把他们的随身行李搬上驴车。

  烛伊见驴车的样式别致,  油布雨棚竟可自由收缩,  不禁惊叹于工匠们的巧思。

  但她生怕孟岛主无限期拖延、随意打发他们,当下轻轻一笑:“我为何到访,孟岛主难道不感兴趣?”

  孟岛主一怔,  随即长眸舒展:“三公主不必着急,无论有何要求,皆非老朽一人能作主。”

  烛伊眼底掠过几许讶异。

  孟岛主续道:“老朽虽担任岛主一职,但岛上大事须由三大门主共同商议。还请三公主稍安勿躁,先行用膳。一切事宜,等到明日早会再议,  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烛伊也不好强迫。

  外加在海上连续漂泊两日两夜,她确实疲乏,遂随孟岛主引领,乘车穿过大片沙地树林,抵达半山的一座石砌宅院。

  此宅乃岛上一名余姓名匠的居所,应是午后得悉可能有客人,  临时腾出的,仍保留许多私物。

  ——由此可见,岛上几乎无外客,连专门用于接待的房舍也欠奉。

  她打听过双月岛管辖范围内住了三万多人,人员组成相当复杂。

  除了工匠们和亲友的后代,有部分是早年仰慕双月岛的四十三岛海民,拖家带口来投奔;也有从南国、宣国流放的罪犯,逃亡至此避难。                        

                            

  故而“工匠们曾允诺世代子孙将听命于洛松氏”的说法,未必能轻易实现。

  因心事悬而未决,面对孟岛主准备的海鲜大餐,烛伊无甚食欲,只默然吃掉了“小郎君阿坑”亲手剥的两只大海虾,便回房沐浴更衣。

  因奔波劳累,兼之躺在别人家里的床榻,烛伊没心思捣腾,睡前将纪允殊摁住,随随便便摸了一遍,又亲了一顿,放过他了。

  可怜纪允殊绮念刚被挑起,又因“失忆”而没法对妻子肆意妄为,满腔热火无处宣泄,苦不堪言。

  要记的账,又多了一笔。

  

  翌日,烛伊一行人用过早食,顺仆役指引,抵达岛中心宽阔的广场上。

  场上已黑压压站满了人,大致分为三堆,只腾出东面一角,设了几套桌椅,闲坐着四五人。

  烛伊一瞥之下,已认出坐在正中央的孟岛主。

  只见他领余人起身,缓步行近,向身边人介绍:“这位是洛松氏的三公主,这几位分别是李、梁、魏三大门主,分别代表从宣国、冽国和南国来的工匠后代。”

  烛伊朝他们微笑颔首:“幸会幸会。”

  李门主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年纪更在孟岛主之上,长眉细眼,看似十分慈和,眼缝里却藏着精光。

  她目视烛伊片晌,以略显沙哑的沉嗓道:“听闻昨日公主大显神技,老身却不曾亲眼得见,很是遗憾哪!”

  烛伊捉摸不透这位老奶奶是否话中有话,只好谦逊应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梁门主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肩宽膀粗,满脸横肉。

  他草草向烛伊作揖,不言不语,神色略带倨傲。

  魏门主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看上去还不到三十,长得斯斯文文,应读过点书。                        

                            

  与岛上绝大多数人穿的朴实青灰衣不同,他一袭苍蓝长袍,衣料讲究,手摇折扇,无端显出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他狭长眼眸自瞄上烛伊的那一刻,目光便如黏附住她的娇颜。

  从她的沁香云鬓到山眉水眼,从秀挺巧鼻到微抿檀唇,再到海棠色袖边的几根玉葱似的手指……皆没遗漏。

  烛伊觉察对方毫不避讳的打量,柳眉不着痕迹轻蹙。

  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更添美人薄怒的风情。

  纪允殊的拳头已紧不住发出“噼啪”细响。

  如此肆无忌惮地觊觎他的妻,是当他死了?

  但他没等烛伊安抚,迅速冷静下来。

  毕竟,他只是失忆的“侍寝小郎君”,且曾被再三叮嘱,不惹事,不动手。

  孟岛主眼看魏门主目不转睛盯着贵客,重重咳了一声,以示警醒。

  魏门主勉强回过神,向烛伊深深作揖:“在下魏不伤,祖上为南国人士,见过三公主。”

  烛伊听他自称“魏不伤”,没来由记起很好骗的“曹不破”,一时没抑住上扬的唇角。

  魏不伤见她嫣然一笑,更是心神荡漾。

  孟岛主打断他的眉眼传情,请烛伊坐到客席上首:“眼下岛上首脑和主事家族已然到位,公主若有差遣,请不妨直言。”

  烛伊环顾四周聚集的数千人,那一双双眼睛也不约而同注视着她,一如昨儿的复杂难言。

  她脸上维持淡定的笑容:“敢问孟岛主,诸位既然是宣国、冽国和南国的子民,缘何自百年前幽居海岛,闭门不出,却又精心打造三枚琉璃璧,历尽艰辛,转交于我诺玛族洛松氏之手?”

  孟岛主显然没料到她有此问,错愕后一转念,便暗暗叹服:好聪明的小女娃!先逼我道出因由,并承认对洛松氏的义务和责任,再提要求,便教我们无从拒绝!                        

                            

  “回公主,老朽及大伙儿的祖上曾是四国的著名机巧工匠,因替宣建帝修建皇陵而惹来杀身之祸,是诺玛族出使宣京的洛松氏使团救下他们,并向宣建帝求情,才留得祖辈性命,得以在双月岛安享天年。

  “祖先为报救命之恩,造琉璃璧为信物,与洛松氏永结盟约,承诺若有所求,必全力相助。各种情由,及祖辈的遗命,已在西山石洞前的石碑上篆刻,老朽虽年迈,倒也牢记于心,请公主无须为此多虑。”

  烛伊浅笑:“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洛松氏在诺玛族掌政百余年,今为奸党所害,遭恶徒谋朝篡位。我不远万里至此,只为请诸位相助。”

  “公主所指的‘相助’是……?”

  “人员,武器,装备,技术,一切你们能提供的,我都需要。”

  此言一出,在场千众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兴奋,有质疑,有不屑,有冷漠。

  李、梁、魏三门主各朝自家的民众作了手势。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烛伊的优雅从容涓滴不减:“孟岛主和三位门主意下如何?”

  不等德高望重的李老太太发声,梁门主率先站起:“你们洛松氏风光得意时,何曾过问过我们的生死?现今没落了,便跑来打主意?岂有此理!我呸……”

  他似是想骂脏话,被孟岛主一把拽住,怒而噤声。

  面对五大三粗、气势汹汹的壮年男子,烛伊并不露怯:“诺玛族远在冽国西北,离东海诸岛有万里之隔,诸位的祖先远遁尘世,安居一隅,又是无所不能的巧匠,请问我洛松氏该如何干涉你们?”

  “二十四年前,海盗以百船之众,数万精锐围袭我方,你们可曾关心过?”                        

                            

  烛伊对此事一无所知,正自寻思把话圆过去,一旁的纪允殊忽然插话:“作恶多端的海盗,在各位的战舰下全军覆没,岛上装备之强大,兵力之刚猛,又何须外人插手?再说,水战又非洛松氏所长,梁门主时隔多年才向我家小公主兴师问罪,是否有些不讲道理?”

  梁门主大怒:“你是谁?轮得到你插嘴?”

  纪允殊一怔,没好意思自称“小郎君”,不料烛伊把话接过:“他姓纪,乃冽国人士,与梁门主同宗同源。若在冽国尚有族亲朋友,兴许还能照顾一二。”

  这话听着友好,实际潜藏要挟。

  梁门主冷冷一哼,转而望向身旁的老太太。

  李门主踌躇少顷,才淡淡发话:“老身自幼受长辈耳提面命,要求李家子孙信守承诺,唯洛松氏马首是瞻,因此李家人愿为公主效命。”

  这下倒令烛伊大感意外。

  然则李门主补充道:“但有事须向公主明言,我李家及宣国来的后人,有半数折损在当年的海盗之战中,目下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主力所剩仅三百人,其余多为老弱病残者,恐怕难成大气候。”

  烛伊虽心下感伤,仍郑重谢过她的坦诚和支持。

  尚未表态的魏不伤成了焦点。

  而他所管束的南国人中,不单是工匠后人,更囊括不少四十三岛的岛民,老中青三代齐备,明显是烛伊主要争取的对象。

  可烛伊直觉此人圆滑轻浮,迟迟不作决断,多半会见风使舵。

  果不其然,魏不伤笑貌可掬:“魏某觉着,李门主和梁门主所言均不无道理。”

  烛伊正色道:“魏门主可有高见?”

  “不敢当,不敢当,”魏不伤长眸潋滟柔光,直直落向她窈窕的身姿,“以魏某拙见,复兴大业绝非三五天便能处理得当。想来,意见不统一的,不光是两位门主,岛上三万之众也各怀心思。三公主初来乍到,何必急于要一个确切答复?”                        

                            

  “请问,需要等多久?”

  魏不伤柔声劝道:“看!公主又着急了吧?若公主和部众无处可去,大可携众来我双月岛住上些时日,与我方增进感情,再从长计议……”

  纪允殊登时炸毛,捋起袖子,恨不得上前给那色眯眯的魏门主来两拳,和他“增进感情”。

  然而烛伊在他踏前时趁势挽了他胳膊,不咸不淡应声:“且容我与亲随商议。”

  魏不伤却将她身侧的俊朗男子误认为“亲随”,死死盯视她攥住其手臂的纤纤玉指。

  烛伊视若无睹,踮起脚尖,凑到纪允殊耳畔,悄声哄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要乖。”

  话音未落,素手轻抚他的后颈,温柔顺他的气。

  纪允殊瞬间如受到主人安抚的大狗狗,立马安静。

  但环绕广场的岛民则又一次陷入骚动。

  

  参与集会的几千人热议不断,偶有争执不下,闹哄哄的堪比巨浪汹涌。

  眼见孟岛主和三位门主皆无平息之意,烛伊略感伤脑筋。

  早知事情不会如她期待的顺心顺意。

  百年风雨,历经数代,物是人非,本就很难强求他人守住初心。

  如若她的丈夫没失去记忆,仍是威风凛凛的冽国将领,兴许能替她想想法子,镇镇场子;或飞扬洒脱的二姐也亲临现场,没准也能唬一唬人……

  可她不该一直想着去依赖他们。

  在弟弟尚未长大成人之前,族人的担子势必落在她肩上。

  任重道远,责无旁贷。

  “岛主和众位门主,此次前来,我绝无逼迫大家还祖上恩德之心,既是寻求支援,亦是促进交流。”

  清脆话音刚起,四下杂音渐歇。                        

                            

  她幽幽续话:“因初次到访,不便劳师动众,以免造成误会,我只备了一艘船,船上略具薄礼,请诸君勿弃。”

  众民闻言,面面相觑。

  烛伊朝明琅略一点头,示意他与部下将刚卸下船的物资逐一搬来。

  据她和玉生探听到的消息,双月岛民虽逢长辈遗命死守一方,实则没少好奇岛外的世界。

  他们祖祖辈辈为匠人,同行者中鲜有读书人,以至于百年来除匠作之术外,并无消遣,充其量从别处偶得的书册窥见一些杂学。

  这次,烛伊有备而来。

  当下属扛来一箱箱一担担的物件时,引发千人激烈讨论。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乐器,书上有的,琵琶、二胡、瑟、琴、笙……其余的我也不认得。”

  “哇!那一匹匹布料,都是绸缎?好漂亮的颜色!”

  “纹理也好看……我若在年轻时有这么一身纱绸,保准让我家老郭挪不开眼!”

  “灯具,金银器,书籍,茶叶、陈酒……还有各类蔬菜瓜果的种子?”

  “竟有猪牛羊鸡鸭鹅的幼崽!这小公主是真有心!”

  当物料陆续展示,堆满了空地,赞叹与艳慕声一浪接一浪。

  烛伊所赠,多为四国七族的常用之物,却偏偏又是海岛上的稀缺玩意儿。

  桩桩件件精挑细选,价格不菲。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更何况多的是礼物?

  啧啧,有个有钱的姐夫,就是好啊!

  三百个箱担依次打开后,烛伊淡笑:“这批日常用具纯属粗品微物,过于菲薄,让大伙儿见笑了。”

  孟岛主及三位门主喜笑颜开:“公主客气!某等感激不尽。”                        

                            

  烛伊指着剩余未开封的巨大木匣,神定气闲,语意笃定:“只有这二十四口箱子,才称得上‘略表薄敬’。”

  说罢,她悠然摆手。

  明琅等人同时撬开木板。

  霎时,见者眼前一亮。

  怔忪良久,不由自主迸发惊羡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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