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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三章


王悠压根就没考虑过男女之事。

        尽管再过四月她就要及笄,可与一个男人成婚过日子这件事在她心里还很遥远。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启新篇章,王悠完全不想就这般轻易地被困在高墙大院中当一只仰人鼻息的金丝雀。

        旁人不能将想法强加到王悠身上,但同样的,王悠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想法加诸于他人。因而,当听到温卓岑和王荣在书房里商量她的婚事时,她惊慌之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跑!

        跌碎的碗碟被她抛在脑后,之后的打算她也不及考虑,在温卓岑追出房门之前,她已经先他一步跑出了院门。王府的格局相当简单,王悠提裙径直奔向离她最近的大门,路旁清扫、侍立的奴仆不知发生何事,并不敢拦,反倒是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又恰逢端午佳节,午后便有客拜访,王悠瞧见门口一匹白马,看了一眼刚走到门柱旁的少年郎,不待他回复自己的示意,身形灵巧地就跃上了马。

        “悠儿!悠儿!”

        一骑绝尘。

        温卓岑忙唤小厮跟上王悠,又让马奴牵两匹好马来,这才交握双手同来者道歉:“闻之兄,在下今日恐不能陪,望闻之兄海涵,来日温某必当上门致歉。马匹寻回后,也定当及时奉还府上。”

        “诶,不急不急,送你也行。”褚闻之不在意摆手,眼睛仍是盯着已经看不见身影的王悠离去的方向。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复眼神发亮地向温卓岑询问:“温大哥,这就是你府上寄养在杭州的妹子?”

        “是师妹。”温卓岑此刻已顾不上褚闻之,他随口一答,待马一至,即刻便利落地翻跃而上,也朝南边策马而去。

        王家宅院在巷子最里,出了巷口便是东西大道。王悠纵马而去,到了街口发现行人还多,只得出声撒了大半袋银钱至西面,随后调转马头直奔东边城门。

        王府的小厮哪能料得到王悠有这一招?行人一聚,不仅是为他们家大小姐让了路,也将他们的视线遮挡了大半。温卓岑到时,好容易疏通了路径的他们勉强也只能指出大概的方向。

        往东可走陆路、水路,出城不远是他们家的庄子。王悠没带行李,身上余的钱财也不多,温卓岑根据现有的情况盘算,料想她大抵是打马出了城散心,因而嘱托了后来人一番,便下马行步穿过人群,只等到了庄子再寻人。他不曾想,王悠对他们两人的婚事,完全是处于极度受惊的状态,她心中害怕到,根本无法在广陵再待上一刻。

        往嘉兴的船渐渐驶开时,一直注意着岸上的王悠瞥见自己府上的几个杂役已经出现在了码头,她赶忙压低斗笠,起身躲往了船的另一头。原本她是想径直回了杭州的,可一想到王世玉平日对温卓岑的赞誉有加,她就担心她的叔父也会同意那门她完全不知情的亲事。

        王悠自小一直把温卓岑当兄长看待,父母过世之后,她更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大哥。却不想,原来父亲竟是打算过将自己许配给温卓岑,而后者更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准备起了他们的婚事。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王悠的脑子至今处于空白,她也头一次体会到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的惆怅。

        等船又驶出了好大一段距离,再看不见渡头的影子,王悠才渐渐松了口气。她身上,如今只剩下几颗插在发辫中间的小珍珠、一对碧玉耳坠和十来个铜板。她拆卸下首饰,将它们分藏在身上几处,心中的愁绪变得越发浓重。

        江船顺水而下,一路停靠,辗转再至杭州时,已是五月中旬。船家走南闯北,最喜听些逸事。午间歇息时,他习惯性地端着船上新做的鱼汤蹲在甲板同岸边剖鱼的小贩攀谈:“我说,这杭州城治安越发好了,不到一个时辰,都有四批差役巡查过了。”

        他砸吧砸吧嘴,嫌着汤不够味,伸手往腰上粗麻缝的小布口袋里又抓了一把南边买的调料扔进去。卖鱼小贩嗅了嗅锅里飘来的香气,用力用刀背拍了一下鱼头,等那挣扎的鱼老实了,才开口接话:“哪儿跟哪儿啊,你以为他们是闲着呢,据说是太守府上丢了位小姐还是小公子的,正大张旗鼓找人呢。”

        “小姐?”船老大摸了一把浓密的大胡子,眉头一皱看起来还有些吓人,“你可别诓我,你们这太守没换人吧?我上回来可没听说他膝下有位小姐。”

        小贩“嘿嘿”笑了几声,手里的刀将鱼鳞刮得四溅:“太守是没有女儿,可谁说他不能有儿媳妇?头里我还不识得他的公子,这两天倒是将人都看熟了。”

        “呵!太守府的公子都亲自出来找人了!”船老大越听越上劲,兴奋之余不由又压低了声音,“这要搁戏文里,那小姐怕不是逃婚来的?”

        “呔!”小贩扬了把水,扫视一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这头后才接着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压小了许多:“你可别瞎说话,当心马公子找你茬!他那媳妇还是大舅哥的,据说是从广陵回来的时候不见了人,眼下可劳动得很呢!你前段时间经过广陵没?太守府的人保不齐一会儿就要来问你。”

        船老大最怕麻烦,更不想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他摆手,连声否认:“不不不,你看我这方向,刚从南边来。”

        小贩倒很是为他惋惜:“那就可惜了,马公子那日可放话了,有二人之间一人的消息,确认无误后,就有十金可领。”

        “十金!”船老大暗自吸气,仔细回想了在广陵停靠的那个下午。他佯装回身盛汤,想到那个看着出身富贵的姑娘,立刻就撂了碗筷,直接跳到岸上,“我想着我还有绸缎忘记给客人买了,我得趁没开船赶紧去一趟。”

        太守府内,马文才因着多日以来的假消息已经许久没有过好脸色。在门房再次进来通报时,上菜的丫鬟全都屏了一口气,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次呼吸就触了这位爷的眉头。

        马太守看了儿子一眼,抬手让通报之人先行退下。他组织了语言,正想和马文才说上几句话,不想后者却是放了筷子,铁青着脸就往偏厅快步走去。

        马统行了个礼赶忙追去,一直侯着的橘白也快速跟上。他们到时,那船老大已经拘谨地站在了大厅中央。要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船老大本就是为了那赏金而来,心想着就算是他遇见的那姑娘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人,不过也是少了跟自己没有缘分的十金罢了。但见着马文才那通身的气派和比着普通士族公子哥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飞扬跋扈,阅人无数的船老大就颇为后悔今次这因为贪念引来的冲动。

        马文才脸上再次显出不耐,马统生怕他又砸了手边的茶杯,忙清了清嗓子开口,神色中也带了股狐假虎威的气势:“说吧。”

        “说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引得船老大一怔,而他的反应也顺利让马文才动了怒。

        “你说说什么!”

        马统抢在前面开口,可那青瓷杯子还是落在地上成了碎片。温热的茶水大半泼在船老大的衣衫上,他敢怒,却又在抬眼见到马文才阴鸷的眼神后不敢再言语。他着实想逃得远远的,可现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小,小人自江都而来,七日前途经广陵装卸货物,顺带收领船客时载送过一位小姐,听闻公子寻人,特地前来报送消息。”

        这番话他们这三日已经听过不少,马统几乎就要失去信心,他摆摆手,推着船老大就要往外走:“去去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吃了豹子胆了敢来招摇撞骗!”

        船老大还想说些什么,但马文才看着已有抬步离开的架势,他性格中怕事的一面此刻又显现出来,心里念叨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不如命重要,于是讪讪地住了嘴,顺从地往门外走。

        “等等!”

        他刚迈过门槛,原先一直静默着侍立一旁的婢女突然开了口。橘白拘谨地看向马文才,感官上仍旧有些害怕,她揪着衣角细声说道:“马公子,为着小姐,咱们往下再听一听吧。”

        船老大说的日子是对得上的,因而橘白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她的恳切马文才看在眼里,联想起失踪了多日的王悠,他耐着性子,重新坐回了椅子。

        “继续。”

        橘白看了一眼马统,大着胆子上前直视那个看起来有些凶狠的船家,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蘸了点碎瓷片上残留的茶水,晕湿了笔尖,有条不紊地做起询问。

        “你见的那位小姐多大了年纪?穿着打扮如何?”

        船老大暗暗感叹这大户人家就连丫鬟都不同凡响,但他色心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身后的马统用力踢了一脚:“眼睛往哪儿看呢?答话!”

        他还真不想答了!船老大用力“呸”了一声,依靠着暴脾气终于恢复起在船上的大哥气势。他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配上他那脸大胡子,当真有了些西北汉子的意味。

        “老子今天是念着江湖义气好心来报信的,你们这厮不好生款待也就罢了,还如此无礼!比那山贼盗匪也强不了多少!想听消息?做梦去吧!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橘白到底还是没经历过大场面,见到这样的情形,哑口之余只能再次将目光投向马文才。神色略显疲倦的马大少爷勾了下唇角,将一锭明晃晃的金子敲到了桌面。

        “继续吗?”

        他语气凉凉,那一抹笑容仿佛就凝固在脸上。

        船老大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压迫之感,但他在外头这几年,也明白了输人不能输阵,气势上永远不能弱的道理。因而只是更加挺直了腰板,将威胁的干扰全部排除在外。

        “很好。”马文才笑,顺手拉高了袖子,露出小臂上缚着的一管单发袖箭。他并不看人,只随意将手一摆,就拨动蝴蝶片将箭放了出去。

        熟悉此种情形的马统在马文才抬手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家少爷接下来会有的动作,他难得迅猛,将毫不知情的橘白拉到了一边。箭也就正好从她身旁擦过,割下了意识到不对同样跟着闪躲的船老大的袖口。

        “继续吗?”

        马文才陆续又放出几箭,虽没伤人,但箭箭都中人靶子的衣物,这刺激,比射中了皮肉的威胁还要来得强烈。

        “继续,我们继续!”

        船老大叫嚷着跳开,然而马文才却无视他的让步,紧追着他继续比划。在第七、八、九、十支箭几乎没有间隙地射到腰间的衣服上之后,船老大已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再顾不上什么面子、气势,双膝跪地就磕头求饶起来:“马公子,马少爷,我不敢了,您问什么我都说,赏金我也不要了,求您饶了我!求求您!求求您!”

        一支箭再次破空,马文才冷笑,看着箭镞穿过船老大的发髻中央。他收回手,将衣袖拉得更高,缓慢地拆解起袖箭来。

        “这箭筒统共能放十二支箭,十一支已经都在你身上,这第十二——”

        马文才拉了长音,船老大会意,急忙磕头吐露自己知道的东西:“姑娘于端午当日未时骑白马至渡口,身穿青衣,未曾梳理发髻,仅松松地绑了辫子垂到身前,看着应该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正值豆蔻年华。她那发丝里,藏了好几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耳上挂了一对水滴碧玉坠,腰间有一个靛蓝色的鱼样荷包。”

        他说的越多,马文才的手就攥得越紧,只因眼前这人的形容的确符合王悠日常的装扮。他未尝开口,橘白已经兴奋出声:“是了!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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