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章
真是个呆子。
王悠暗笑,本以为马文才心领神会,没想到下一刻眼前的人就是来了句“你醉了”,令她哭笑不得,也暂时压下了坦白的心思。
“今日我去市集,听闻有人重金寻人,是你和英台?”
“是,目的与你留在此处相同。”马文才据实以告,因念着一个“醉”字,就只简单陈述了书院欲请陶渊明当讲师一句。
王悠轻轻点头,不多做纠缠,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五柳先生的大名我也曾听先父提过,他说那人文采斐然,但对名利看得很淡,喜欢随性而行,恐怕这回你们要找,甚是不易。”
马文才微微僵住,“你也觉得我提的方法不能成事?”
“这是哪跟哪儿?不曾。去年你不就是用这种法子将我找了回来?”他们挨得很近,衣袖相亲,马文才忽而很想拥住王悠的肩膀,让她完完全全依傍在自己怀中。但他今日情动,失了分寸的举动已经惹得她尤为不悦,他着实担忧,他若是再出格一步,王悠就会又远他而去。
“你的法子对陶先生不奏效,可是却能对认识陶先生的人奏效,只不过可能要多花上点时间罢了。”王悠全然不觉他的纠结,晃了晃腿,话锋一转又问:“你们这么早离开又是怎么回事?我从西街而来,前后不过也一刻钟的时间,怎的到了地方就不见你们人影了?”
马文才醋意浓重:“详细情形你不应该从祝英台那里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吗?还来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傍晚时分,她先和大叔小谈了几句,后来又与祝英台长聊许久,难免冷落了马文才。王悠当时心里憋着口气,见他时不时地望向自己和祝英台,也有意当作不见,只想着是对他做事不经大脑的惩罚。然而现在她心一软,便觉得自己这计谋至少折了五百将士,“你难道不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一句?怎么说这事也与你有关,要是我只问他人而不问你,你岂不是要说我偏心?”
马文才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多少,王悠扇扇自己的面颊,只能佯装懊恼再道出半句:“但我问了他人再问你,明显是偏了。”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马文才顷刻找好了理由,王悠扫过他克制着不去上扬的嘴角,抓了机会回敬他:“歪理。”
他的说法与祝英台所言以及她的推测相差无几,王悠点点头,只觉得要不是有自己在这里,恐怕晚间大叔和马文才要闹得不可开交,而以大叔的口才和祝英台的偏见,恐怕难受的人只会有马大少爷。她暗自庆幸,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马文才缓慢询问的声音:“你去西街做什么?”
从西街到桥头,若要走上一刻钟,那必是绕了道。马文才回想起那一带街区布置,忆及枕霞楼时,眼角不由得一跳,再联想起王悠刚回来时身上那股偏浓的花香味,他即刻就皱了眉。
王悠被他一问,顿时心虚,上次他答应她守秘,但也耳提面令要她不准再去那花柳之地。虽说他的话她是不必句句听从,可直接就被抓包,她自是要带上几分羞愧。
“我去那一处,只是想替玉姐姐赎身。可她还是不肯,也叫我不要再去了。”
“还?再?你这两天到底是去了多少次?”马文才顿觉头疼。
王悠暗骂自己用词不小心,不晓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开了口还是先闹马文才:“你这人怎么连重点都抓不到?我去都去了,还能当作没做过吗?更何况现在哪里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玉姐姐身陷囹圄却不肯被人搭救,想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在,我欠了她一个大人情,总要想办法还上的。”
“搭救?”马文才一哼,“你别没救出人先把自己搭了进去。还人情的事还是由我去办,她不要那五十金,我就加倍再给。实在不行,用我马府一诺去换也未尝不可。”
王悠急急捂了他的嘴:“你莫要乱来!太守府一诺岂能轻易给出?便是你的,也不能如此轻率。你也道那枕霞楼是品流复杂之地,便是玉姐姐的人品我信得过,也难保她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要是因为这一点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到时候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悠眉头越蹙,马文才的眼里却渐渐浮出笑意,他喜欢她为他紧张,也高兴听她说到“我们”。肌肉牵动下,双唇再次触碰掌心,就像一次轻柔不已的亲吻。王悠条件反射般地缩回手,正想再同马文才好好说道说道,一抬眼就撞进了他深邃而满怀情意的眼眸,一时间心如擂鼓,下意识只能狼狈站起。
她背过身去,先前因为惊慌而睁大的双眼被马文才误认为是生气,慌得后者也急忙跟着起立,“悠儿!”
“你别说话。”王悠制止他,自己向前走了两步,“时间不早了,我要回房了。”
她一路走过亭子,经过远处的两人身旁,再径直上了楼梯,全程没有回头再看过一眼,步伐只是越发急速。马文才越望,越觉得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他大步向前,推开和大叔前来收拾残羹冷炙的祝英台,面色异常不虞地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祝英台一脸莫名,捂着肩膀就想冲上去理论,可马文才完全不理他的叫喊,令他难得有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诧异与无力感。他既泄气又忿忿,回头时已错过了大叔脸上的不悦,他只看见眼前人长叹了一口气,放低空盘后向他道:“马公子可是出身官宦家庭?”
祝英台如实点头:“他爹是杭州马太守。”
“原来如此,”大叔沉吟,“看他这般威风八面,也不知明不明白这马骑人和人骑马的区别?大概是不晓得的。”
祝英台因这新奇有趣的比喻发笑,一院之隔,马文才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他在屋里待得烦闷,久别重逢的喜悦几乎要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翻涌的烦躁与郁闷。日间一再的失败令他无比受挫,卷土重来的负面情绪重映出往日的场景,马文才头痛欲裂,内心也盈起极度的恐慌与悲痛。
夜间有虫鸣鸟叫,月上梢头映出一片银光。王悠擦洗完身子,换过衣裳,慢慢悠悠地缠起垂落的长发。她的脸颊还泛着绯红,手心也尽是滚烫的热意,触及银制的发钗时,更觉其冰凉无比。小匣内,除了几个小巧不惹眼的发饰,还有马文才送的那块玉佩。
双鱼连尾,暖玉生温,王悠兀自握着出神,昏昏欲睡之际,冷不防却听到一声巨响。楼上两间房同时打开,王悠与大叔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异。后者比她先想明白发生了什么,颇为无奈地侧过了身子,“看来是马大公子心气不爽,拿我这小院出气,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不去看了,省得晚上睡不着觉。”
他拂袖而去,王悠扶额,急急到了楼下却寻不见人影,只有连廊内的另一个木亭里头桌倒椅翻,一片狼藉。祝英台住在楼下,已经先一步到了现场,正惊异而焦急地左右张望。
始作俑者不知去向,王悠顾不上这惹下的祸事,赶忙先问道:“英台,你可有见到文才兄?”
祝英台眉头深皱:“没有,我听见响动就出门了,可循声而来之后并没有看到马文才的身影。悠姑娘,他把人家家都砸了,大叔会不会生气啊?”
“放心,有我在。”王悠提裙,打开了一楼几间屋子的门,都不见人踪。祝英台跟在后面帮忙,时不时地唤一两声马文才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一轮过后,她们回到原点,王悠点了门边一盏灯笼,提了就往篱门而去。
祝英台忙再追上:“悠姑娘你是怀疑文才兄离开此地了吗?这黑灯瞎火的,我们对此地路径又不算熟悉,文才兄应当不会如此吧。”
“我不知道。”王悠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她深吸两口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查看地面的痕迹。祝英台见她手都提不稳烛火,感同身受地以为她是在自责,忙帮手接了过来为她照明,边劝慰道:“悠姑娘,我能理解你。我和山伯也吵架了,要是他出事,我也一定会像你这般慌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文才兄今日心情不好,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我想也跟我们被盗贼抢了包夺了马有关。”
王悠抬头,又听祝英台补充道:“本来他的马是可以平安无事回来的,可是我们找见它时,他竟然一箭射死了它!”
他的义愤填膺还未完全抒放,王悠突然起身跑了回去。他眼见着人冲进马文才暂住的房间,在找到床边的弓箭之后猛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显出了一抹微笑。王悠握着箭如释重负地转身:“英台,文才兄应该还在这里,待会儿就我自己找他吧,你先回去休息就行,今晚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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