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五十三章
王悠原想以牙还牙回敬一支箭。
并不是只有刘玉筱有弩，她也随身带着马文才给她的袖箭。
只不过她刚要回身，桓轺就拦住了她：“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王悠瞧了他一眼，他也同样看着她。末了，她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然而桓轺却先叫他的小厮把那对卖唱的父女带下了楼。他的神情依旧冷淡，在这一刻显现出别样的冷静，更使人愿意信服，“这一箭出去，就会变成得理不饶人。”
理是人定的，向来也都是人说的。对面都是些什么人王悠心里有数，都说“官”字两个口，有刘将军在，倘若她真的射出那一箭，怕是几十个口都要向着刘小姐。可她要是不还击，未免觉得不舒心，同时也要人看了笑话。
桓轺已预料到她的所想，他缓缓开口：“对付一个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对着干。更高明一点，就在暗地里跟他对着干。”
王悠灵台顿时清明。这种招数虽然损是损了些，可能得的好处却多得多。平日里她与马文才对弈还说一句“兵不血刃”，如今自己遇事倒是忘了。
“四哥你真聪明！”王悠一敲脑袋，曲起的手指索性就停在额上，身子一歪，趁势软了下去。跟在她身后的木蓝赶紧将人扶住，因着他们的对话，小丫头还往对面瞧了一回，指望着那位刘小姐一会儿能被气死才好。
而这一眼被马文才瞧了去，连带着王悠貌似晕倒的动作，令他心神十分不安。他撂下一句去看看的话，大步带着马统转出了厢房。
为了让对面能够看得清楚，王悠此回的演技着实浮夸，在桓辕眼里称得上一句“拙劣至极”，然而桓轺面不改色：“悠妹恐是受惊过度，我带她去医馆，后续又要处理这对父女的赔偿问题，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他的意思显然就是要把烂摊子全数扔给桓辕了。还好桓辕早就做好了如此的心理准备，否则恐怕当场就能被气死。也还好他身旁还有一个同样唯恐天下不乱的褚闻之，王悠他们甫一下楼，这位老兄就兴冲冲地端正了身体：“阿辕，我必不让你一个人犯险！”
正在下楼的王悠听得就是一个踉跄，她回头，带着些好奇：“四哥，褚二少该不会也叫你‘阿轺’吧？”
“什么？”他下了一个台阶，手却还是扶在她的臂上，似是没有听清。
“阿轺。”王悠的笑意还没褪去，她刚想把问题再重复一遍，马文才已经冲上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脸色阴沉，很不高兴看到刚才的那一幕。王悠却是没想到这一点，只知他心情不好，便把那句可能会引火的“你怎么来了”给收了回去，转而道：“你来得正好，正可以见一见我四表哥。”
“四表哥？”马文才顿时松快了一点。他把王悠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之后才拱手：“在下马文才，久闻四哥大名。”
桓轺的嘴角也噙着浅笑，他并没有回礼，只是将被挤开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这一声‘四哥’我不敢当，马公子可以叫我桓轺。”
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僵了。王悠看看两人，最终朝桓轺一颔首，扯了两下马文才的衣袖带着人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还是不高兴，她小小声出声解释：“你别这样，四哥天生性子冷，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他自然不会喜欢如此亲近的称呼，等熟了就好了。”
马文才哼了一声，“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桓辕也在楼上对吧？如果我叫他三哥，他会应吗？”
那确实是不会。桓辕虽然看起来性子热络，但真要把人送进他心里划分的那个圈子里头，比之桓轺也不一定容易。王悠隔着面纱吐了吐舌头，眼神飘忽着往外，想顾左右而言他，但她着实想不到什么能引开他注意的话题，因而倒是被马文才抢先了一步：“所以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个名分？”
前头的马统愣住了，后头的木蓝愣住了，把这句话听得最清楚的王悠也愣得瞪大了双眼。趁她分神之际，马文才拦腰将人抱起，顺利地带着她下到了二楼。在这一处，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得客人的喧哗，王悠就是抗拒，也没法大声叫喊或做出大的动作。她还是一个病人，一个受了惊吓几乎晕倒的娇小姐，根本没法做出上述这些事情。意识到这一点，王悠狠狠地瞪了马文才一眼，随后就在他满眼的得意里乖顺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反正她还戴着面纱，眼睛一闭只当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丢脸让他一个人丢去。
马文才才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丢人的，他现在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他对她的所有权。他的心情在越多目光聚集过来时好得越发明显，只可惜这段路太短，一下就到了门口。马统叫人备的轿子已在门外。
“去医馆。”
对此王悠没有意见，做戏做全套，她本来也打算走这一趟。只不过马文才将她抱进软轿里后却没有马上出去，她眨着眼睛看他：“你不会想跟我一起吧？这轿子这么小，挤不下的！”
“我们家还不缺一顶轿子的钱，”他伸手就往她的发后，用力两下，面纱就被扯了下来，“我只想确认一下你的脸色。”
王悠觉得马文才纯属多此一举，见到她时，他应该就已经清楚了她只是装病，如今在轿子里也不知道能做给谁看。显然马文才别有用意，在她扬起下巴时，他再一次出其不意地碰了她的唇瓣一下。
王悠几乎就要叫出来，但马文才早有准备地把食指竖在了她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确认无误你没事，可是王大小姐记得，你中气不能太足。”
王悠真想咬死他。
事情的最后，当然是双方都很满意——双方的家族。
王悠收到了一大堆赔礼，而刘将军如愿以偿可以去拜访一下桓老太太。两位表哥已经开始收拾行装，意料之外的，褚闻之也打包起了东西。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那时这么跟马文才说，“我就要回广陵逍遥快活了，不会再打扰你们了。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发现王悠有时候挺缺心眼的，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你懂的啊！”
因为这个，他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王悠奇怪地看着他不断变换的神情，手撑在椅子上，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也入了定。直到桓轺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他有话同她说。
他们还是来到上一回谈话的那个凉亭。桓轺这回没有坐，而是背对着王悠开口：“你很喜欢那位马公子？”
王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害羞，作态显得扭捏。桓轺久久等不到她答复，回头，见王悠的手还是撑在桌上，只不过一只换成了两只，用来靠着的拳头也伸展开来捂住了面颊，一副小女儿的作态。他已然知道了答案。
她还是红着脸坚定地应了一声：“嗯！”
说完，就又想起桓老太太的打算，略带着急地看向了桓轺：“四哥，外祖母那边？”
“我会如实说我的感受，也会如实告诉祖母你的想法，但她最终决定如何，我无法左右。”
王悠顿时放心不少。桓轺的坦诚令她觉得他可以信任，既然他们两个都无意于对方，那她外祖母应当不会强扭这瓜。
然而桓轺忽然又出声：“你不问问我的感受？”
王悠愣了一下。
他转成了自问自答：“如果祖母问我愿不愿意娶你，我会回答我愿意。”
这句话的冲击之大，直接让王悠在面对马文才之时心里一阵阵发虚。
马文才显然很高兴她会到太守府门口等他，所以还是像来时一样，他撇下奴仆，撇下新得的那匹马，再次跃上了赤影的背。
也同样是出了城，王悠才盘算好开口：“文才，你觉得我是不是个惹人喜欢的姑娘？”
“自然！”他一夹马肚子，马顿时奔得更快。
“那有很多人喜欢我是不是理所当然的？”
“不错。”
“那别人喜欢我就不关我的事了对吧？”
赤影长鸣了一声，仰立着停下。王悠紧紧搂着马文才的腰，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不肯转出，嘴上仍旧不认输：“你跟刘小姐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所以你也不可以追究我的！”
她还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马文才直接把人挖了出来，手指捏着她颊边的肉，严肃而问：“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回来？”他突然觉得桓家兄弟让她戴上面纱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嘴巴开始像鱼一样嘟着，王悠可怜巴巴地一张一合：“刘将军的亲事外祖母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就算她愿意，叔父这边也绝不能通过。”
“还有呢？”马文才的手松了松，但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王悠躲不回去，只能闭紧了眼睛，飞快道：“外祖母看中的是四哥，他这回是来跟我相亲的。原本他跟我说他对我没意思，可刚才他又跟我说他愿意娶我了。”
马文才的手僵在了半空，王悠重新栽回他的肩膀：“怎么办呀？你爹不喜欢我了，祖母也不选你了，叔父那边又还在考察我们，马文才，你不会对我始乱终弃吧？”
马文才真想敲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她一天到晚都在乱想些什么。然而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问道：“要是我没能娶你你会怎么办？”
他的问题使王悠正色，也使她脱离了他的怀抱。她的眼里有一丝难以置信，也有一丝慌乱，并且很快就因此盈上了一层水雾。王悠即刻坐好，赌气不回头看他，马文才后知后觉自己问错了话。
他试图去哄，可是王悠已然不再理会他。后者僵直着背，意图与他拉开距离，可骑马本就颠簸，他们的身体总是能碰到一处。马文才适才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恶，他已经设计要她和他同床共枕一夜，却又问出了此等没有良心的问题。他确实应该好好被揍一顿。
“九九，九九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理理我好不好？”马文才难得软下声来，低声下气，同时也强硬地把王悠揽回自己怀里。
王悠挣扎无果，只能任凭他抱着，可仍是不愿对他开口。明知道他是无心，眼泪也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王悠委屈得紧，连说都说不出。
马文才焦急地去抹她的泪，嘴里也不断哄着，但就算惹哭了她这么多次，他也连一点哄人的经验都没攒下来。王悠无声地哭着，比嚎啕更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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