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一章
从前也有过这么一对男女,他们在书院相知相恋,却因为门第之见而被迫分离。私奔不成之后,男人重病先亡,女人则在出嫁那日奔到了他坟前自尽。高高的坟堆对半而开,新娘子纵身跃入,再不见身影。一切重归原样,坟茔处飞出了一双蝴蝶。人们都说,那对恋人化成了蝴蝶。
马文才从王悠那里听来了这个故事。
那天她在马上泪眼婆娑,克制着声音把它讲了个清楚。王悠已经为这个凄美的故事哭过了很多回,可是她同马文才说,如果他们是被迫分离,那她绝不会跟他私奔,更不会选择殉情这条路。因为他会是个有大作为的将军,她不能自私至此。
她哽咽却坚定异常的声音如今还在耳畔:“我曾经说过,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十五岁的王悠都一定会爱上十八岁的马文才。其实不论是十五岁、五十岁,还是一百岁,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都是会一直爱着你。”
回杭州之前,她细想过许多他们的过去,最终选择了接受他的情意。而在一起之后,她又推演过无数次他们的未来,外在的压力,内心的不安,让她一次次想着把事情往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向引导。可是被禁闭的那三天,王悠突然发现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总是会站到他那一边的。
“我选择把心给你了,就会一直为你守着它。这样说来,其实我们还是在一处的。”她笑笑,把语气放得轻松,“现在避世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也不妨碍。到时候我就找个清静的地方,伴着青灯古佛为你祷告。这样也很好的。”
马文才的心油然而起一股恐惧,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接受的结局。他正想开口,王悠已经说了第二种可能:“如果是你负了我,我会一辈子恨你。可是我还是不会杀你,那时不再因为你是可以救民的将军,而是因为我舍不得。”她说到这里顿了一回,马文才的心也被重重地击了一下。现在他不想听她的回答了,他已经清楚,她往后的话只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决绝。
“我舍不得杀你,可我能狠下心来不再见你。就牵一匹马,握一张弩,自在地当闲云野鹤,此生都不再与你相见。若是你固执地找到了我,那么我一定会死在你面前。”
这是最残忍的一种报复。到那个时候他才会知道她了解他几何,爱他几分,也就会知道他有多离不开她。一切都无可替代,一切也都无法挽回。
马文才心烦意乱。他从床铺上坐起,屈膝看着漆黑的房间出神。荀巨伯被他吵醒,嘟囔着翻了个身准备再睡去,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坐了起来,碰了碰马文才的胳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想什么?又是王悠?你们又吵架了?”
连用的两个“又”字使马文才睨了他一眼。他本也不想理荀巨伯,可躺下背过身去后,想起王悠安排他们住在一起的用意,终究是开了尊口:“荀巨伯,要是山长不答应把王兰嫁给你,你怎么办?”
“那不可能!”荀巨伯自信满满,“除非兰儿拒绝我,否则山长和师娘才不会做那档子棒打鸳鸯的事!”
“兰儿?”马文才哼笑一声,看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两人的感情进展得飞快。
提及此事,荀巨伯就高兴得很:“对,兰儿!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能彻底打动她了!说起来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家王悠功不可没,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敬她一碗酒。”
马文才不说话了。
荀巨伯独自乐了半晌,才回想起马文才最开始的问话,也才联系上后者今晚的反常。他试探着问:“你们遇上麻烦了?”
马文才还是不说话。
荀巨伯真不想搭理他了,他可没有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喜好。他于是也背过了身去。
夜依旧漆黑,也依旧安静。不过墨色中闪现出一点一点的荧绿色的亮光,明明灭灭,是萤火虫的即离,窗台下也有虫鸣,一声接过一声,一阵连过一阵。荀巨伯终于还是动转了身体:“喂,我全然是看在王悠的面子上啊!”
他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别别扭扭,但之后就又如同平常一般侃侃:“山长喜欢的类型吧,其实很明显。如果是山伯去提亲,他一定喜笑颜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因为他清楚,像山伯那样的人,不管是把哪个女儿交给他,他都会对她很好,这是很可以让他们夫妇俩安心的。如果是我去求娶,他们大抵会商量一番,再问过女儿的意见。但我忐忑一阵之后,也不用再担心了,因为他们会发现我和兰儿是心心相印,相敬如宾!”
马文才在他提及梁山伯的时候又重重哼了一声,但他到底没有打断荀巨伯的话。荀巨伯分析完这两个,本应该就到马文才了,可他没有按照预期开口,却是转而说起了褚闻之:“如果是闻之兄上门啊,那可有得看热闹了。一般情况下,山长决计不会赞同的,因为他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他的三个女儿里,也许只有王悠能镇得住他,可是要和一个永远都要绑紧绳子才能拴住的男人过日子,委实太累了,他和师娘必然不希望女儿受这种苦。
“但这个结果也不是必然。试问他们择婿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希望女儿们未来能够过得好。所以倘若闻之兄能够证明自己对意中人的爱,他们也许就答应了。”
“如何证明?”马文才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
荀巨伯觉得自己此刻当真像个情圣,他不由得一哂,开起了马文才的玩笑:“明明你才是抱得美人归的那个,怎么事事还要问起我这个才有一撇的人来?”
马文才冷笑一声:“事事?等你有了另一捺再想吧。”
荀巨伯顿时气急:“王悠怎么受得了你这破性子!”
谈话因此再次中止。荀巨伯没好气地背过身,又挪了好一段距离,势要避免与马文才抵足。他半点不意外山长会反对他们的亲事,就马大少爷这种性格,谁会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愤愤想着,胡乱也就睡了过去。等次日醒来,马文才已不见身影。他这人似有一大堆拥簇,实则多数时候独来独往,荀巨伯见怪不怪,但下学之后梗起这桩心事,还是撇撇嘴去寻了王悠。
王悠却是下了山。
新宅已经置办下来,她有好一些事要过目、经手。广白与橘白一家日前刚抵杭州,现下住在先前赁下的小院里,同样预备着新宅的乔迁和药铺的开张,各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王荣说是要押后几日才来,还好有褚闻之叮嘱过他家别苑的管家忠伯帮忙,一群人才能初到杭州城便扎稳脚跟。
太守府的马泰倒也是第一日就来了府上,见着陈忠显然认得,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依着王悠,领着她回去拜访了马太守。王悠送上备好的谢礼,口里仍是叫着伯伯,只不过一路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时也不免觉得难以亲近。马太守本还想留她一顿饭,见此情景便将此事先搁下,只看王悠再有如何作态,暗暗留心,倒不再多言。
隔日,马泰又来了新宅,这回也没多停留,仅是送了一张单子,写明与马家交好的几家铺头,言道让小姐只管去挑选一应用具,其他无需费神。
广白还不知道王悠和他们家如今关系正微妙,因而见这太守府管家来来去去,不免蹙眉,寻了个没旁人的时机,才同王悠道:“这马管家也是奇怪,绕着弯子可不是多费了事?”
这两进的宅子后方还带了个小花园,一株琼花已经移植到园中一角,王悠走过去看了看,伸手碰了碰它的叶子,先吩咐广白:“再多嘱托几句,让花匠好好照看移进来的花木,尤其是这几棵大老远来的,可别让它们水土不服了。”
“诶。”广白应声。等王悠抬步走了,她才听见小姐说道:“咱们跟太守府的人,慢慢看着,往后再说。”
这一耳就听出来是事情有变了。想想平日里木蓝写信的内容,广白首要担心她们家小姐吃了亏:“小姐,你和马公子……”
“与他关系不大。”王悠低低说完,又觉得这话也不尽然。她摇了摇头,绕着原有的一方小池走了几步,在池旁的一方矮石上坐了下来,“这方池子吴现去问过了吗?能不能连通活水?倘若不能尽早填了,改做花圃就是。又或者,要橘白来看看,我们开了地,做菜圃也行,玩一玩田园乐趣也不错。”
广白再应声,眼睛紧盯着王悠,既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又害怕真正看到些东西。末了,王悠安慰地向她笑了笑,开口解释:“我与文才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长辈们那边有了其他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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