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番外十一
相见争如不见。
对英齐如此，对王悠，不知也是否该如此？
黄良玉在融懿楼外徘徊，念及马文才疾声厉色，更是却步非常。不见，担忧愧疚何解？见面，又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只是越发混乱。几近离去时，一小婢叫住了她：“玉夫人，少夫人请您入内。”
王悠已经换了一身衫，薄衫，想来是为了方便给膝盖的伤处上药。暖而旺的火盆就放在离她不远处，除了身上裹得严实的一件斗篷，婢女还取来了厚毯在一旁侯着，只等榻边的妇人涂完药酒，就要紧着盖上。
她去时，马文才已经抱着王悠回了小楼，到如今，黄良玉才清楚知晓王悠受了怎样的惩罚。膝上两大块青紫看得叫人惊心疼惜，玉夫人以帕捂嘴，再抬起的眸中满是关切：“悠……少夫人，您还好吗？”
妇人已为王悠放下了裙子，听王悠向她道谢，玉夫人才确认这位就是先太守夫人的陪嫁，后又当了马文才奶娘的林妈妈。见后者向她看来，黄良玉忙是点了个头。
林妈妈虽多年不在府中，但规矩半点没忘，仪态依旧得体。见一切妥当，她便向王悠和玉夫人分别行了礼，随即带着一众丫鬟出了门去。
玉夫人的婢女小晴也被王悠遣了出去。
等没人再看着，王悠的笑容顿时就灿烂了许多，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执意要玉夫人过来坐，边拉了她的手边说道：“现在没人，我就还叫你玉姐姐了。我真是不好，害玉姐姐担心了。说来也是我这小伤唬人，其实只是看着厉害，并不怎么难受。平日里我犯浑，罚跪是常有的，不至于这么点时间就给跪出事来了。只不过我这皮薄，挨一下就得留印子，这才弄成这样罢了。姐姐可别再忧心了。”
玉夫人并不能放心，可上好的伤药这里有，细心的婢女这儿也不缺，她帮不上忙，只能够先道歉：“悠儿，对不起，是我……”
王悠并没让她说下去，她轻掩玉夫人的嘴，身子又靠回身后垫枕，摇头否认：“公公并没为下午的事罚我。”
“那是？”
“是我自作主张请公公让你和八公子再见一面。”
瞳孔一缩，立时仿佛有闪电破空，惊雷阵阵。玉夫人心如擂鼓，几乎不能喘过气：“你，你说什么？”
王悠直视她的眼，不让她逃脱，“玉姐姐，你原来姓黄对吗？上虞黄天德黄老爷是你父亲。”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夫人极力否认，可身子却抖得如秋风落叶，令这番话失去了所有可信度。随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瘫倒的动作换成了跪拜。王悠没想到玉夫人会如此，可后者拉着她的手，就是这么做了，“悠儿，悠儿，我求求你，别让大人知道这件事。他不能知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这声泪俱下的模样着实叫人难受，但王悠硬了心肠，冷了脸去问：“玉姐姐，你告诉我，你所求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八公子？”
多半是为了祝英齐，否则玉无瑕怎会卑微至此？
“不！我与八公子并无私情！”
却是慌成了此地无银。王悠暗暗叹气，接着问道：“那么你还惦念着他？”
“不……”玉夫人还是否认，抓着王悠的手缓缓下落，撑到了地面，“我已经没想过会再见到英齐，今日只是巧合，未来我们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
“你害怕见他？”
“我怕……”
“你怕是因为你还爱他？”
玉夫人一阵哑然。是爱吗？她以前从没爱过英齐，是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如果是爱，那那个男人算什么？对大人又算什么？
王悠早料到她的挣扎，她缓缓下榻，蹲到地上平视玉夫人：“人在受难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去否认，否认当下，想象未来。未来从何处？自是过往光景。倘你没有逃婚，那个男人便没有机会抛弃你，你也不会流落烟花地。祝英齐会对你很好，百般珍视，千般宠爱。你会学着去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媳妇。若一切成真，现在你也会是个好母亲……”
玉夫人泣不成声。那是属于黄良玉的过往，是黄良玉的希望，可她已不是黄良玉。物非，人非，事已休。
“一切都是假的，”王悠的声音在玉夫人的摇头中再度传来，“只是美好的愿景。清醒之后，是愧疚，是悔恨。恨自己辜负英齐，惭自己此生所错。好与坏交织连环，反复折磨，最后连想象都不能，只剩下英齐……”
“英齐，英齐……”
“良玉，这是爱吗？”
“……”
“如果是爱，当初为什么要走？”
玉夫人打了个冷颤。
“如果是爱，你爱的是什么？是那样的生活，还是那个人？大人也给了你很多，良玉，大人给了你身份，给了你宠爱，他还给了你时间，要你适应这一切。他在等你。良玉，你爱他吗？”
三个男人，究竟爱哪一个？什么是爱？什么是希望？黄良玉不知，玉无瑕不知，玉夫人也同样不知。所有一切只是让她陷得很深，也许生死关头，她还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人。她宁愿自己死！
马文才透过门缝冷眼观看，玉无瑕看似已要被王悠逼疯。以棋为军对弈时，王悠曾用过一招“言语之利”，他当时不以为意，对陶渊明的支持也表示愤愤不平。如今真正见了，才意识到一切竟是可能。只要对手是王悠，或者有同王悠一样甚至高过她掌控人心能力的人。察言观色，适时拿捏，言语层进，循循善诱。她准备得仓促，可表现已足够精彩。只要再一步，玉无瑕就再无力反抗。
但王悠仍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她不但没有选择便捷的方法直接斩断玉无瑕的空想，反而将人拖到了危险的边缘。
“你想不出对吗？如果我是你，我也无法选择。一个有义，一个有情，一个有恩，个个都有让人萌生爱意的时刻。可是人不能太贪心的，只能选一个。玉姐姐，你做不下决定，我来帮你。”
“明日午时，祝家八公子会在迎宾楼雅座摆酒致歉，公公已经同意让我陪着你去。你来这儿之前，借着换衫的便利，我已经派人回府做准备了。到时会有人假扮我们去赴宴，同时会有四辆相同的马车向不同城门出发，八公子会在渡头等着我们，你只管跟他走。”
“悠儿！”
“你在这儿过得并不开心，何必留下？大人救你出泥潭，只不过把你扔进了另一个虎穴，你何必犹豫？”
“不……”
“你不爱他，你还不走吗？”
“悠儿！”
王悠拉起人，一点一点擦着玉夫人脸上的泪，一字一句叮嘱：“记住了，明日午时，直接出府，不用与大人再见，也不会再与大人相见。良玉，逃了你就幸福了。”
英台的话仿佛还在耳畔，玉姐姐，你一定要幸福。真的，真的会幸福吗？
黄良玉还在发怔，王悠就走到了门口喊人：“小晴，玉夫人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房间再空，马文才就满面怒容地现了身。天知道他刚才忍了多久才没有冲出来制止，虽然他讨厌玉无瑕，可是他绝不希望玉无瑕的消失会同王悠扯上关系：“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王悠耸肩：“你总不会以为我是闲得发慌才去父亲那儿找跪的。在父亲的威压下，半个时辰可等于半年。”
“你还知道爹他生气可怕！”马文才又急又怒，也濒临爆发，“是，他是疼你，可不意味着他会让你胡作非为！他的女人，你……王悠，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想成全那个女人和祝英齐！”
“但要是这回玉姐姐出不去，以后她可就没有出府的可能了。马公子，我觉得今晚你也应该好好想想哦！”王悠摊手，又招手示意远远候着的青女和青鸾过来：“阿鸾让小厨房上菜，青女，你把安神汤送去给玉夫人，说是华姑娘的方子。”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马文才已经气饱了。
王悠不管他，眨眨眼，随即坐到了桌边：“我饿。在书房一坐坐一天，马泰送来的糕点又不顶饱，算起来我可是两顿没吃了！当然得吃点！不然明天饿晕了怎么办？功败垂成？”
“你怎么改不了你爱管闲事的性子？”马文才再不想听到王悠讲“明天”这两个字，尽管从她的反应里，他能猜出她留了后手，可是在悬崖上跳舞，他真担心她把他们的婚事给闹出问题来。
“呐，这可是你提出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去。”王悠摆摆手，大有赶人的意思，“反正你也不留下来吃饭了，那就回你房间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到底留不留玉姐姐下来。结果最好提前一个时辰告诉我，我好做安排。好了，去吧。”
这“吧”字一落，王悠就被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她一惊，同时被吓到的还有刚跨进门槛准备上菜的婢女和被马太守派来询问情况的小翠。马文才看都不看几人一眼，抱着王悠就往楼上卧房去，边走边对着一众人吩咐：“东西放好，人出去，今晚我留宿。”
王悠？王悠的抗议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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