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晚上六点,池亦扬和蒋微言下楼吃晚餐,这家酒店自助晚餐很有特色,只要不是雨雪天气,他们可以选择在户外用餐。
木质小屋在裸露的沙滩上一字排开,每座小屋外挂一个标牌,标识不同国家文字和经典菜式。
餐厅一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场演唱会,蒋薇言被上面的人吸引住,走了过去。
“——让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这是张国荣1989年告别演唱会的一首《风继续吹》,他全程眼里带着光,唱到后面更是泪流满面。这首歌是《纵横四海》电影的主题曲,而当年这部电影取景正好在巴黎。
蒋薇言也湿了眼眶,池亦扬站在她身边,陪她听完了整首歌,才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走吧,吃点东西。”
他们走到法餐木屋前,端着托盘取了食物,挑了一个正对着塞纳河的位置,坐了下来。
蒋微言把羊毛披肩脱下来,放在旁边的空椅上。
池亦扬瞥向桌上的小烛台,眼里充满了柔情,他端起白葡萄酒杯抿了一小口:“微言,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准备去附近几个城市走走,看看那些有特色的书店。你呢?不是说过来有重要事情办吗?”
“是。”池亦扬犹豫了一会,把清一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后,蒋微言的眼眸比烛台火焰更加明亮:“真的吗?那她遇到你真的很幸运噢!”
池亦扬风轻云淡地切着牛排,笑道:“她幸运的不是遇到我,而是有这么好的天赋。即使我现在不帮她做这些,某天她一样会大放异彩。我只是帮她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你说她叫清一。”
池亦扬点了点头:“怎么了?”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蒋微言低声念完,赞美道:“好美的名字,可以给人以清净与安宁,我想她的画作大概也是这种风格吧?”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这十个字震住了池亦扬,太熟悉了!在哪里听过?他努力想了一会,脑子里像是一台机器被某个螺丝钉卡住了,突然想不起来,但又恍然觉得这句话对他很重要。
“出处是老子的《道德经》。”蒋薇言望见他发呆,掩嘴笑道:“怎么了?师兄,别告诉我你没学过。”
“没有。”池亦扬顺口答道,脑子里还在想这句话在哪里见过,很快,他又说道:“她的画,确实有给人这种感觉,如果能入学的话,新年后就可以过来了。”
一阵凉风从河边吹来,把他们的餐巾差点吹跑了。池亦扬伸手把椅子上的羊毛披肩拿起来,走到蒋薇言身后:“还是披着,有点凉。”
他们边吃边随意地聊天,那些大学上过的相同的课本,甚至是同一个老师,还有巴黎、欧洲、艺术、电影,最后聊到了欧洲的潜水圣地。
蒋微言脸色微变。
虽然天黑了,室外的光线很弱,但池亦扬却将蒋薇言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正色道:“微言,我教你潜水吧。”
“教我潜水?”蒋微言眼底浮现了一丝惊恐,嗫嚅道:“我、我不行。”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就是……不行。”蒋微言叹了口气,食指在白色桌布上不停地画圈圈。
池亦扬盯着那根白皙的手指,心猛地刺痛起来。他重新拿起刀叉,切着盘里最后一小块牛排,自然地说道:“微言,别害怕,有我在。”
话题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又一阵凉风吹来,蒋微言打了个冷颤,她端起杯子,将alanmilliat果汁一饮而尽,盯着塞纳河边三三两两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完晚饭,池亦扬提议去塞纳河边散步消消食。
霓虹灯在两岸闪烁,一辆游船正在墨绿色的河水上缓缓前行,再也不会有比这里更加浪漫优雅的地方了,池亦扬心中涌现着奇特的感受。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没有浮云城,没有林海城,没有灰狼组织,没有程海川……
他们走到河边,找到一块干净的地面,双脚悬在河水上方,坐了下来。河边的风更大,池亦扬脱下外套,伸手搭在蒋微言肩上。
衣服还没落下,就听到蒋微言发抖的声音传来:“你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潜水吗?”
池亦扬眼神一凛,手上的外套落在蒋薇言的肩膀上,然后转身面对着河面,十指交叉摩挲着,始终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蒋微言侧过头,盯着池亦扬发红的耳根和清冷的侧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她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对方不得不回应她怪异的视线。
蒋微言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大学的时候,我溺过水。”
池亦扬慌张地将脸转回,直视泛着微光的河面,喉结生涩地上下滚动着:“然后呢?”
“然后有一个人救了我,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但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的一句话。”蒋微言固执地注视着池亦扬,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哪句话?”池亦扬倔强地盯着河面,一动不动。
“在泳池里,他用尽全力托起我的身体,不停地安抚我……”蒋微言哽咽得说不清楚话,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他托着我,不停、不停地说‘别害怕,有我在’……”
池亦扬缓缓转过头,惊讶地看向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微言,你——”
蒋薇言打断他:“他把我从魔鬼的手里抢了过来,却独自离开了。我迷糊中看见他弓着的背影,心想怎么有人做好事不留名呢,他倒不是不想留名,他是……病发了,对吗?”
池亦扬双眼逐渐模糊:“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蒋薇言用双手掩着脸,大声啜泣起来。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带给她的安心感早已牢牢地驻扎在心底,以至于她再度听到那句“别害怕,有我在”时,熟悉的安心感从记忆深处瞬间涌现出来。
她才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池亦扬与她的羁绊从何而来。
池亦扬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微言,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校友会遇见你后,才知道的。”池亦扬将手从她的背上移开,搓了搓手,解释起来:“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戴着泳镜,而我当时头疼得厉害,对你只有轻微的记忆。校友会后,我从晴天那看到了你大学的一张泳装照,和我被救起的人太像了。随后,我找到了当天校医院的诊疗记录,才完全确定了你就是那个女孩。只是,当我想要告诉你时,我又……又发病了。”
“所以那段时间你频繁找我,不是因为幻境。而是因为……你认出了我。”
“原来在你心里,你一直以为我对你是假的。”池亦扬苦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我有幻觉,这样就能时刻见到你了。
沉默了一会,池亦扬又问道:“我生病的事,是晴天告诉你的吗?”
蒋微言小心翼翼地点着头:“她怕我伤害到你,才告诉我。但她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生病。”
池亦扬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我没告诉过她。”他的脸色逐渐发白,深吸了一口气,才深深吐了出来:“高中毕业那年我被绑架,锁在没水的游泳池……两天一夜……”
蒋微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两天一夜?是谁做的?为——”她忽然紧闭双唇,意识到自己贸然问出的问题,是在揭他的伤疤。
池亦扬叹了口气,好似故意要将丑陋的伤疤彻底掀开,自顾自地开始说起这件尘封多年,从未对人说起的隐秘往事。
2008年7月,池家刚搬到云上湖苑刚两年。池亦扬刚高考完,终于可以尽兴地游泳,但他觉得家里泳池不够大,想要扩建。
池亦扬的母亲关莉让当时振兴集团的张秘书做主,迎合池亦扬的意愿进行修建。
张秘书经过严格筛选,挑选了一直有合作来往的建筑工程公司。因为池家要求尽快完工,所以工程部派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四人小队。
那天是浮云实验中学的高考放榜日,池亦扬高分挂榜,名列前十。但他的爷爷和父母都去了西北,只有管家娴姐照料池亦扬。
上午十点,他刚从小区游泳池游完泳回家,经过自家泳池时,忽然想看看扩建进度如何。他沿着泳池绕了一圈,泳池比前期增加了近三十米的长度,且多增加了四个进水口。
烈日下,四个浑身脏污的工人站在蓝色泳池的一角,指手画脚的争论着什么。
池亦扬站在泳池边张望,对着其中一人问道:“请问,泳池建完还需要多少时间?”
被问到的那个工人露出了肌肉发达黝黑的肩膀,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答道:“小少爷,很快了。”
另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工人走上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少爷,泳池侧壁防水层有点小问题,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池亦扬犹豫了几秒钟,从一边的扶梯爬了下去:“小问题?什么小问题?”
“就是这边一个出水口附近的基础层土质比较松,我们加固了地基。”蓝色短袖的工人指引池亦扬走到扩建部分的尽头,蹲了下来:“但做防水层的时候,最好在混凝土外层增加顶级sbs防水材料。”
池亦扬也蹲在出水口前查看,眼睛却意外地瞟到角落里的麻袋和绳子,强烈的危机意识使他的眼皮跳了跳,他恍然意识到这里监控死角。他站起身,假装镇定道:“行,你们用好一点的防水材料。”
四个工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趁着池亦扬转身,迅速冲了上去,死死地按住了他。池亦扬剧烈挣扎起来,刚想大声呼喊,却被强壮的工人们用强力胶布封住了嘴,手脚利落地用地上的粗麻绳绑住了他的手脚。
说到这里时,池亦扬倒吸了一口凉气,停了下来,仿佛又陷入了恐惧的泳池中。蒋微言伸手按住他颤抖的手:“别说了!池亦扬,别说了……”
“不,你让我说完。”池亦扬眼角泛着几颗泪花,打算今夜在蒋微言面前将陈年伤疤完全揭开:“他们并没有把我带走,而是、而是把我藏在了泳池侧壁的隔离层,他们早就挖好了一个大洞,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池亦扬个子很大,要带走的话不是那么容易,藏匿也十分困难。四个工人提前挖了一个大洞,把他推进去,再用水泥将洞口封了起来,只留了一个手臂大小的洞,然后用一块和泳池侧壁一模一样的蓝色薄纸糊住了洞口。
关于这点,四个工人是有争执的。一个人主张留手臂大小的洞,另外三个人主张留手指大小的洞。池亦扬记得,那个主张留大洞的绑匪说话字正腔圆,声音浑厚有力,完全听不出来是哪里的口音,但剩下三个绑匪都是华南口音。
“这是夏天!万一憋死了,尸体腐败发出尸臭味,那我们还拿个屁的钱!”
“可是这么大的洞,万一他呼叫——”
“都这样了,还呼叫?!”
凶神恶煞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深刻在池亦扬的脑子里,到现在都忘不了。
为了制造池亦扬被绑走的假象,四个建筑工人拖着一个沉重的长条形水泥袋,堂而皇之地经过池家大门,逃之夭夭。
一个小时后,有一个人拨打了勒索电话,开口就要两个亿现金,而且不许报警,否则撕票。池振兴接到勒索电话后,立刻往浮云城赶,同时先派人查住宅监控。
为了池亦扬的人身安全,他们没有选择报警,池政书这边派人追踪绑匪,同时准备好了赎金。
奇怪的是,打电话的绑匪始终无法提供池亦扬存活的证明,只是口口声声说孩子还活着,他们求财而已,拿到钱一定会放人。
池振兴开始并不吃这一套,不见到人就不给赎金,但派出的上百人搜寻了一天,没有任何消息。再加上关莉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池振兴犹豫起来,想把赎金先给绑匪。
第二天上午,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媒体那里,他们堵在池家门口和公安局门口争相报道,全国哗然。为了阻止绑架案继续发酵,浮云城警察局局长亲自登门,并在第一时间吩咐公关科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样特殊的时期发生这样大的绑架案,惊动了公安厅,公安厅厅长亲自督促下边要快速且低调破案,救出孩子。
令人没想到的是,当夜晚警察领着警犬进入池家,不到半小时就发现了池亦扬的踪迹,救下他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
虽然池亦扬获救,但绑匪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完全没了踪迹,就连建筑公司也不知道“经验丰富”的四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填的资料全是虚假信息。
就在警察介入绑匪案一周后,接到郊区民众报警,有一辆被烧得只剩铁框架的小车里有人的痕迹。
警察、法医和鉴证科迅速赶到现场,经过鉴定,车里有四个人,都被烧成了黑炭,其中三人的身体呈“保护性姿势”,有极小一小部分人体组织没有炭化,他们提取了可能无效的dna,因为没有任何家属前来认领比对,这三个人身份也一直没有确认。
剩下一个人就更奇怪了,完全碳化,像是被烧焦了才摆进去的,根本提取不到任何有效身份信息。警方怀疑这就是那四个绑匪,但最后没有可靠证据证明这个结论,案子也最终变成了悬案。
同时,网络上所有关于绑架案的消息,一夜全部神秘失踪,就好像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个案件牵扯的人不少,建筑工程公司直接被注销,老板被抓,公司内部和四个绑匪有关的人员也全都带到警局“协助调查”,张秘书也在讯问后被开除,从此不见踪影。
从此之后,池政书做主增派私人保镖,保护池亦扬。最神秘的操作是从池家远亲家族接来三个男孩,“放进”池家,并篡改了他们的出生记录、入学记录以及媒体报道新闻,硬生生将他们三个人塞进了池振兴、关莉和池亦扬的生活里。
池家高调张扬的“飞鸿羽翼”三大公子以及只闻其人、不见其人的“池亦鸿”开始频频在媒体面前露面,仿佛在说“绑架我吧,我是浮云首富池振兴的孩子。”
池政书煞费苦心做了这么多,仅仅是为了保护池家独苗池亦扬,这个未来接掌灰狼组织的男孩。
起初池振兴并不同意,觉得这对那三个孩子过于残酷,但池政书铁令如山,用“以大局为重”几个字,便将他的大道理全部反驳了。
到现在为止,真正知道池亦扬是池家唯一儿子的人并不多,除了从小照顾他的娴姐。就连西北军工厂的人,也顶多知道池亦扬是池振兴第二个儿子,将会接掌军工产业。
“那两天一夜,你是怎么过的?”
一句话将池亦扬从家庭痛苦的泥沼里,跳进了另一个痛苦的泥沼,他深呼吸了几口,睫毛颤动起来:“里面漆黑一片,我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到后面心里崩溃了,只剩下恐惧……”
蒋薇言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她将冰凉的手覆在池亦扬发抖的手掌,紧紧握住。
池亦扬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不知道是在温暖她,还是在渴求她的温暖:“后来我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医生采取了许多药物和心理疗法,总算有了一点效果,但我依然没有办法接近游泳池。我推迟一年才上大学,直到我大三……”
池亦扬停下来看向了她,嘴角扯出一道弧线:“在泳池遇见了你。”
“你为了救我,跳下了……”
“这是一种本能,微言。”池亦扬凝视着她盛满泪水的眼眶,笑道:“真的很神奇,那晚救了你之后,我去一座海岛疗养了两个月,我开始下水,在海里疯狂地游泳、学习潜水,好像要弥补那几年没有游泳的缺憾。因为在大海里,不会有被困住的感觉。你说,我救你是幸运吗?当然是幸运,是一生的幸运。”
蒋薇言恍然大悟,他曾把她比喻为大海。
沉默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那个夜晚,你在春知园发病,是因为……因为他吗?”
她努力地去读池亦扬的眼神,期望一抹否定的微小可能性。可她失望了,她读到的是肯定,是无比肯定发生过的事情。
她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掩面:“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要对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池亦扬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头呢喃:“那只是一场意外。”
一次深深的伤害,在池亦扬的口中轻易地变成了一场意外。因为他不想使得蒋微言内疚的情绪蔓延下去,从国内蔓延到国外。他不想她的心里依旧藏着对程海川浓浓的牵挂,哪怕是记恨。这究竟是自私,或者是一种宽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月亮升到了头顶,河面微波荡漾,周围分散着三三两两的人影。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吗?”池亦扬轻轻地问道。
那我希望能回到你入学的那一天,我代替许晴天来接你,你穿着白色连衣裙,我带你穿过校园,穿过所有的花草树木。
我教你游泳,你便不会溺水,便不会种下对水的恐惧,在这世上,你便少了一种不开心的理由。
这些话,池亦扬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感情只是一种负担。
蒋微言仰起头,望着头顶的疏星点点,想起了纳兰山庄,那座隐秘婚房的天花板。
若时光倒流,让她在图书馆相遇那天,对他说声:“程海川,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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