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蒋微言钻进海里,池亦扬立刻跟了上去,相比于她的安全,自己的伤心可以暂时摆在一边。
蒋微言浮潜的时间一次长过一次,从最初的两分钟、五分钟到十分钟、二十分钟。直到身体已经十分疲累,她才回到船上,但池亦扬并没有上船。
蒋微言用干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长发,眼睛注视着大海里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池亦扬潜水,和多年前游泳池边,英勇狼狈的他截然相反。
这里的池亦扬自信从容,轻快灵活,他确实是属于大海的。蒋微言脑海中闪出一句“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这句话,她好想对池亦扬说。
池亦扬太久没有潜水了,哪怕只是浮潜,也可一解心头之渴。
在大海里,他的脑海里是蒋微言逃开自己的画面。
“微言,我真的没机会吗?”
池亦扬取下面罩,一头扎进海底。他的内心如一排海浪,在堆积了无数的小浪花后,形成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倒了他隐忍多时的理智。也许是那段生病的日子,学习控制恐惧,使他隐忍的功力愈发深厚。
即使是这样恐怖如斯的情感从心底挣扎而出,他也硬生生地按压住。本想从口里吐出来的一口鲜血,他也可以瞬间咽回去。
为什么要隐忍一份感情?他时常问自己。
在海里,他是有答案的。
爱,是一场修行。
对方不爱你,你却爱她如命,这更是一场修行。但他愿意带发修行一辈子,爱她一辈子。
这是他给自己的答案。
“嚯”地一声,池亦扬钻出海面,笑着向船上的人招了招手,平静得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傍晚,彩云层层叠叠地飘在海面上空,太阳泛着金黄色的光,在海的尽头落下,留下一片灿烂的光影。
沙滩上,一男一女的影子平铺在白沙上,柔和安静,若两颗头再靠近一点,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心形。但事与愿违,心形顶端的口子越开越大。
“去到海里,我才明白你曾说过的一句话,你说深潜的时候可以把所有痛苦沉入海底,这样就能听到内心最真实的声音。”蒋微言看向身侧的人,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淡定:“池亦扬,我听到了内心自己最真实的声音。”
池亦扬嘴唇翕动着,按照对话流程,他应该问一句“那是什么?”
但他没有,他没有开口。
池亦扬凝神盯着海面上飞行的海鸥,心里害怕起来。残酷的答案像是一只长了脚的凶猛怪兽,完全不受他的指挥,毫不留情地走到他面前,吞噬他。
“我爱他,我没办法忘记他。”
“我知道。”简单的三个字,却耗费了极大力气。
蒋微言再次看向他,听到他解释道:“我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一张照片,主题叫神仙落泪。那是你五月份在威尼斯的一家甜品店,捧着生日蛋糕……”
蒋微言吸了吸鼻子,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拍了下来,心里产生了一丝羞赧,像是考试被抓到作弊的学生:“是吗?国外还是国内的社交网站?”
“这重要吗?”
“重要。”蒋微言脱口而出。
“国外的。”池亦扬轻声答道,他看见蒋微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心抽痛起来。
蒋微言低下头,手指握着白色的细沙,轻轻摩挲。
“既然你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细沙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像一道耀眼的白色瀑布。
“爱一个人,不应该苛求他的完美。没有人是完美的,你把他束缚在心里,绑上了一个有罪的十字架。”池亦扬紧握着她的手,挡住了落下的细沙:“你一直纠结过去,这样是得不到未来的。微言,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改变呢?”
蒋微言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他的话。她从没想过程海川会变成什么样。她也从来不去网络上搜索程海川的名字,不向朋友打听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程海川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会不会变得不再爱自己?像他所说的,繁星已经不存在了。
“看起来好像是他在左右你的生活,那些照片、底稿,还有那些隐秘的爱。但你想过吗?其实一直是你在左右他的人生,他从大学遇到你开始,就陷进了追寻你的漫漫长路。到现在,他依然被你左右着人生……”
最后这句话,池亦扬也是最近得知的一个消息。原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站起身,把蒋微言从沙滩上拉起来,往海边走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吹得身上有一丝凉意,蒋微言抱着双臂,仰头问:“你的意思是,那些犯过的错可以既往不咎吗?”
“每个圣人都曾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未来。何况,我们都是普通人,程海川也并非不可饶恕。”
蒋微言摇了摇头:“相互左右的人生真的好吗?没有相互独立的人格,何谈相爱?”
“没有相互缠绕的轨迹,像一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何谈相爱?没有面对错误和相互包容的勇气,又何谈相爱?”池亦扬忽然激动起来,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你对他太苛刻了,你们现在都有独立的工作,独立的思想。可那又如何,你们都不快乐,你们在感情的世界里郁郁寡欢。”
蒋微言看向了池亦扬因争辩微红的脸,仰头问:“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我只是了解爱一个人而无法拥有的心情。爱有很多种方式,它有时候会因为太沉重,而给对方带来伤痛。但爱的力量也可以很强大,它可以减轻本身的沉重,不断扩大它的体积,就像一根降落伞,撑到最大才能可以安全落地。这份爱,大到……走在一个陌生城市,满街的面孔都是你,每一道背影都以为是你。大到……即使你们都不在对方身边,也可以陪对方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听完这段话,蒋微言泪流满面。池亦扬捧着她的脸,心犹如被万只蚂蚁噬咬,他忍痛擦掉她的眼泪,把她搂在怀中:“相爱的人,如果一方爱得太深,成全不了的只有自己。他放过了你,就没办法放过自己。微言,我更希望的是你幸福,而不是痛苦,或是遗憾。”
蒋微言双手搭在池亦扬的腰上,感谢的话轻不可闻:“池亦扬,谢谢你总是开导我、陪我。你是我的摆渡人。”
她对池亦扬的感情,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友谊,可独独没有爱情。
池亦扬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摆渡人”三个字,微言,也许我摆渡了你,可在这份浓烈的感情上,我自己却无法上岸。
他的双手紧紧地将蒋微言搂在怀中,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拥抱,这一次的拥抱热烈而痴迷,像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他轻轻喘息着,背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微言,你也是我的摆渡人。和你在异国他乡,做图书共享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经历。我等着,等着你早日把这么珍贵的礼物带回中国。”
一颗泪水滴在迎着海风飘起的裙尾上,悄无声息。池亦扬的心像是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完全空了。
第二天,他把蒋微言送回马德里,赶回了巴黎。
黑洞安保公司依旧有两个雇佣兵常驻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保护清一。事实上他们的工作非常轻松,在这段时间内,清一没有出过任何危险。
池亦扬考虑撤掉两个保镖,以免影响清一的正常生活。
正想着,清一从学校跑了出来,直接抱住了池亦扬:“亦扬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真的好想你。”
清一长高了,身体发育逐渐成熟,像是一夜之间成了大姑娘。池亦扬被她抱得不太自在,不动声色地推开她,垂头问:“最近学业怎么样?”
清一挽着池亦扬的胳膊,往校园外走去,手舞足蹈地讲暑假两个月,帮学院教授开画展学到的经验。
从表面上来看,清一似乎过了那道失去父亲的槛。她逐渐适应了巴黎的校园生活,尽管穿着朴素,但有了一种巴黎街头小画家的风格。
走到餐厅后,池亦扬给她点了一份豪华法式套餐,盯着她瘦削的脸问:“你的学校,伙食不好吗?”
“还不错的,就是开始吃不太习惯。”清一摸了摸脸蛋,嘿嘿一笑:“还有,我是运动才瘦的!”
“一定要注意身体,别没日没夜地学习。上个月,三更半夜还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在画室画画。”
“偶尔啦!”清一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吃完晚餐,他们在塞纳河边散起了步,这才聊起了卫爱国。
清一眼眶一红,扯着池亦扬的衣角:“我尽量不去想他,一想到他,他……惨死的画面就在我眼前。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我们没有去浮云城,宁愿我们没有出现在池家,我根本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就在通市好好生活,苦一点我也不怕。”
清一趴在池亦扬的胸膛哭了起来,仿佛对方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倾诉对象。
“大家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爸爸希望你知道真相,因为你是英雄的孩子,清一,你应该为你的两个爸爸感到骄傲,对吗?”池亦扬轻拍着清一的背,柔声道:“你已经成年了,有些事情需要勇敢面对。只有面对了,才能越快接受它,放下它,然后重新开始。”
“亦扬哥哥,我听你的话。”清一哭了一会,擦干了眼泪。
两人散了一会步,回到了学校。
“亦扬哥哥,你寄给我的东西,我等会回去就看,谢谢你开导我。”
“清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把叔叔的遗物给我看一看。”
“你之前难道没看吗?”清一眨了眨眼,毕竟两次遗物都是池亦扬寄到巴黎的。
池亦扬摇了摇头。
之前他还不需要看,但现在他迫切需要。
清一想了几秒钟,仰头说:“要不我现在去拿出来,你等我。我们两个一起看,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最后一句话让池亦扬眉毛一跳,他笑道:“好。”
清一很快从寝室抱着一个大纸箱走了出来,两个人找到一块安静无人的休息区,一根路灯下的长椅边。
清一的手颤抖地伸向了纸箱盖,池亦扬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池亦扬掀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卫爱国夫妇合葬时,在棺木里发现的那封信。池亦扬拿起信封,封口还没有拆。
池亦扬获得清一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里面是一张白纸,展开后密密麻麻的钢笔字。
他把信递给了清一。
清一接过信纸,默读起来。读到一半,大颗的泪水滴在信纸上,把上面的钢笔墨迹弄成一团团黑色,像山水画一样。
池亦扬扶着清一上下抖动的肩膀:“好了,别伤心了。”
清一读完后,把信纸递给池亦扬,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道:“爸爸……好像早就写好了这封信。”
池亦扬仔细地读了起来,按照信的内容,确实写了一段时间,起码一两年。信的开头提到了让她辍学,接到池家的无奈,说让她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生活不济。
尤其是在通市的十几年,因为无法暴露身份,颠沛流离,搬了无数次家,夫妻只能打零工维持生活。但那时全家却很快乐,信里还提到了清一最喜欢去的一家游乐园,是在一个超市里面,她最喜欢玩里面的弹玻璃球的机子。
最后是他的叮嘱,让清一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坚持自己的梦想。他给清一留了一张卡,密码是清一的生日,卡里是他在池家赚的两百万,还完所有债后,还剩下一百三十万,全部留给她。
“爸爸妈妈为了我,付出了一切。”清一自顾自地喃喃道:“为了我,他们换了无数份工作,搞得我妈妈操劳过度,得了重病。”
“别这么想,清一。”池亦扬心不在焉地安慰她,视线依旧停留在信上,他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信,侧头问:“你还记得小时候去的超市游乐园叫什么名字吗?”
沉浸在伤心情绪里的清一被池亦扬古怪的问题拉了出来,她想了很久:“我记得好像是叫莲花超市,因为当时通市的莲花很有名,我读初中的时候住在那附近。”
看见池亦扬思考着什么,她又问:“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池亦扬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爸爸特意提到这个超市,应该是对它挺有感情的。”
“嗯,爸爸在那里当过保安。”
“噢?是吗?”
“嗯。后来因为被一个顾客投诉就离开了,但平时买东西,我们还是喜欢去那里,都是熟人,他们会给我们优惠一点。”
池亦扬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个翻出来,清一给他介绍,拿出一个白色瓷娃娃存钱罐时,清一笑了:“这是我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第一次买礼物送给爸爸,他当时别提多开心了,晚上还抱着存钱罐睡觉,后来也一直把它随身带着。”
池亦扬摇了摇存钱罐,里面传来硬币相互碰撞的声音,有一丝极细的金属与瓷片的清脆撞击声传入他的耳中。他耳廓一热,瞳孔变得幽深。
池亦扬摆弄了一会存钱罐,发现底部有一道裂缝,像是粘合在一起的:“清一,你介意我把它砸掉吗?”
“为什么?”清一疑惑地看向他,好好的存钱罐为什么要砸掉。
“或者这样,先交给我保管,我晚些时候还给你。先别问理由,我有我的想法。好吗?”
清一点了点头:“好。”她对池亦扬是百分百信任,既然他开口了,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清点完所有遗物,清一把银行卡收了起来,信件和存钱罐都留给了池亦扬。其它的全部规整好,她又抱回了寝室。
池亦扬带着这两件重要东西,第二天便返回了浮云城。
回到池家后,池亦扬顾不上和父母、大哥打招呼,快步回到卧室,把门反锁。
他放下行李箱,从一堆柔软的衣服中间掏出瓷娃娃存钱罐,放在茶几旁的地毯上,然后在工具箱里找来一把小锤子,沿着存钱罐底部的裂缝,轻轻一敲。
存钱罐顷刻裂成了两半,大大小小的硬币“哗”一下掉在瓷片和地毯上,一道冷冽的金属光从堆叠的银色硬币里透了出来。
池亦扬拨开几个硬币,手指一转,勾出了一根陈旧的土黄色小钥匙。
钥匙上刻着两个字“莲花”。
池亦扬神色一凛,用一块酒精棉片把钥匙擦拭干净,再和u盘一起放进卫爱国留下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黑色双肩包的内侧口袋。
过了几秒钟,池亦扬又走到衣帽间,取出几件干净衣服,连同手机充电器一起塞到包内。
做完这些,池亦扬坐在沙发上,环视一圈。
他拿出手机,打开专用机票购买的app,这个软件他可以随意购买机票,且不会对外显示他的行程。
就在他准备点击确认购买时,灰狼app弹出了一个即时消息:老地方,紧急集合。
他盯着韩冰发的四个字,立刻回拨过去。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他想先去一趟河北通市。但从韩冰口中得知的消息,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可思议,还要严重。
九月才过半,华南省又有五个年龄在20-25岁之间的年轻女孩失踪了,五个失踪案被并案处理。经过核查,全部排除了离家出走的可能,怀疑被拐卖集团带出了境外。
连家倒台才三个月,法院判决都没下来,就冒出来一个拐卖集团。
谁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
池亦扬放下手机,把背包内侧的信封又拿了出来,放回保险箱,转身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匆匆赶到四人常聚的富豪私人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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