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柚子成熟时
有学生经过教室的后门，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下了楼，停在教学楼门口。
一楼有一个阅览室，相当于一个小型图书馆，是专门为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开设的。
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等着学妹啊……我往里瞟一眼，竟然看见了朱冰——她也是我的本科同学，当时还有许多课一起组队，只是毕业之后慢慢少了联系。
我当然立刻摘下口罩，推门进去了：“朱冰？”
朱冰也很意外：“微微？”
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出国读研，毕业回国之后正好学院招辅导员，就干脆来回s大工作了，和其他辅导员一起管阅览室。她很少发朋友圈，我完全不知她的近况。
她又问我：“你呢，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答：“我回来开读书会！刚结束，还有点事情。我在这里等能行吗？”
“当然，找地方坐吧。”
正下午，阅览室里没什么人。我头朝下把自己埋进桌子里，努力冷静下来。
“怎么会请你回来开读书会？你做大学老师了？”
“我在网上写小说，所以请我回来，讲简·奥斯丁。”朱冰是知道我在写小说的，我和她开玩笑，“回来之后感觉自己还蛮火的，学妹们还找我签名呢，嘿嘿。”
“瞧你这样子。”她揶揄我，“碰见谁没有？”
“……碰到秦宇了。”
向她打探秦宇的消息，我顺理成章了许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教书的？”
“好像和我一块开始工作吧，也是一两年前，没多一会儿。”
“哦……”那看来毕业后留校了。虽然我们同一年毕业，我对他的去向却并不清楚。
我看朱冰在录入新书，干脆放下书包：“我来帮你一起吧。”文学专业的人总是很熟悉图书馆的，照着索引编号帮她摆起来。
“太好了！你什么时候走，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好呀！”我答应下来，“我等下了课帮学妹签个名就行。”
“不过，我也真的好些年没有见到秦宇了。”我抱着满怀的书，心里七上八下地又问了一句，“他教得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太学术了。他和过去一个样子，一周四五天都呆在这阅览室里头，光埋头读书。”
我低头没讲话，倒是她敏感地问：“怎么了，这么关心啊？”
“我男神啊。”我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久没有和别人提起他，我也很少讲这句话了。
我欲盖弥彰地补充：“前两天散步的时候我还碰见他了，他和我住一个小区呢，把我吓一跳。”
“这么巧！”朱冰感叹，她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是你男神，冲冲看嘛！”
可是，我立刻摇了摇头。
我开不起这种玩笑。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忘记他——不给自己一点期待。
毕业聚餐那天，本科和博士生都在一起，他滴酒未沾，我却让自己喝醉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醉。当然不至断片，一切历历在目。我记得我怎么样别扭地坐在他边上，坐了很久很久；我也记得在分别的街头，他把老师和同学们一个个送上了出租车，我特意留在了最后。
“秦老师，”酒壮人胆，借着酒劲，我向他张开了双臂，“一切顺利啊。”
“老师”这两个字也被我咬得很重，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洒脱样。他当然也没理由拒绝。
于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拥抱了他。我甚至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真舍不得啊。
在同学聚会上，主动提出拥抱的人是不是总是鬼迷心窍？
那时，他很礼貌地拍了拍我的背。我的额头正硌上他的肩膀，硬邦邦的。我跌跌撞撞地上了出租车，在车发动的一瞬间泪流满面。
我是那么难过，又是那么舍不得。
遇见他之前，我没有想过我的爱情会是这般模样。我从未想过，只是思念，就足以摧毁人的心神，我甚至从未体验过爱情的甜蜜。我知道一个拥抱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
我好像一只蜗牛，只伸出一根触角探了探，可是在一切更明显之前，就已经重新躲回了壳里。
“冲什么呀，我八月底就回北京了。”可是回答朱冰时，我却若无其事。
“啊……”朱冰的语气真心实意地惋惜，“就决定在那里生活了吗？”
“应该是吧……”
“说起来，我和秦宇聊天，还提起过你呢。”
“啊？？？？？”
“你也知道，他太闷了，话特别少。”朱冰笑，“但是学院经常要聚餐，有一次实在没话，我就问他，我们那一届学生他还有没有记得的，他说了几个名字，我记得里头也有你。”
“哦……”这很正常啊。
因为太正常了，我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没结婚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连谈恋爱都没影呢。我刚来工作的时候，丁老师他们还给介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啊。”我干巴巴地感叹。丁老师就是我们原先古代文学课的老师，现在已经不给本科生上课了。
好在朱冰不在意。她接着说：“介绍的好像是个外企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成。之后又介绍了几个，还是没发展，丁老师就不管他了。”
我想，一定是秦宇看不上那个别人。他应该要眼光高一点的。
不过，我看朱冰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小小的阅览室里，觉得很羡慕。如果我也能离他这么近，该有多好呀。
只是，真在这种境地下，我估计还是不敢说什么的。这么近，也只是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书很快就整理好了，朱冰告诉我，到了暑假会有更多书的：“现在还好，那个时候就有得忙了。”
“暑假老师们还会回学校吗？”我的问题南辕北辙，核心却还是围绕着他。
“可以回可以不回，有些老师要读书嘛，肯定就回来了。”
秦宇呢？
这个问题没有问出口。我想，他是一定会回来的。对他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
况且，我一向把自己的居心掩藏得很好。
我从来不会勇往直前，只会偶尔想，老天真是好笑，让我总在错的时刻遇见他。
或许是因为我命里不该有他。在爱情里，时机确实很重要。
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告诉他。这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又怎么将往事精挑细选，把最恰当的那些告诉他。
他那么敏锐，我说一句，他或许就能体会出下一句，所以，即使只说一半，他也能了解全部。让他了解我的心情，只会是他的负担。
我还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需要，那我就说给他听；如果他不需要，那我就绝口不提。
我总是盼着时过境迁，我能把他忘记。我幻想过无数次，我能很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我以前很喜欢你——”
那时候才是真的放下。若非放下，我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隐秘的心情，要如何宣之于口？
帮朱冰整理好书本，在一张桌前坐下，正对着窗户。窗外有一颗柚子树，我看见一个柚子稳稳地挂在树枝上。
“柚子都是什么时候熟？”我问她。
“每年开学那段时间，老有同学老师过来摘呢。我去年也试了试，泡了茶，太酸了。”朱冰絮絮叨叨。
开学的时间啊……
“可惜，那我没机会尝尝了。”我笑着说。
柚子成熟时，就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我大概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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