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节在变了
“秦老师，今天学弟学妹都和我夸你，说你上课特别好。”
说出口的瞬间，我就有点懊悔……应该叫“学长”啊。
“我倒是没听见他们这么说过。”秦宇语气闲散，好像没在意我的称呼。
其实只有两个人在讲，被我听见了。可是，还是要告诉他的。
“你上得肯定很好，当时你只代一次课，我都印象很深刻，想来这些年还要长进不少。”
“怎么想着恭维我了？”秦宇的姿态也是放松的，语气里还有点调笑。
“我没有！我是真心的。我真想听你上课呢。”我把手背在后面，说得有点害羞，感觉自己很像电影里青涩的女大学生。
“那机会很多，想来随时。”
“我可记着了。”我赶紧顺竿爬。
当然知道那会打扰他，大概率不会去。可是有他这句客套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后知后觉，朱冰已经和丁老师进餐厅排队。我们自然而然兵分两路。
可是，我没有校园卡啊……之前准备要朱冰的，现在只好找秦宇了。到时候找机会把钱还给他，或者送个小礼物吧。
秦宇径直挑了最短的队伍，我跟在他身后，正踌躇一下想要开口借卡，他已经很自然地侧一下身，让我站到他前面。因为食堂里很嘈杂，和我说话的时候他靠近了一点：“用我的卡吧，你排我前面。”
我愣愣地点头，双手接过他递来的卡，有点胆战心惊地站到了他的前面。
刚刚骤然燃起紧张，他又在我身后补充一句：“不用给我钱啊。下次见别忘了给我带一本你的小说，我也要签过名的。”
我点头，站在原地，木然地随队伍一点点向前。
那一刻，我感觉时间在变了，季节在变了，嘈杂远去了……只有手上的校园卡有实感，上面停留着陌生的温度。我都不敢低头，去看看校园卡上他的照片。我好奇了这么多年，又是这么好的机会。
我只是很感动。
我是会为无数的小事犹豫困惑的那种人，在新的环境里也总是局促不安。所以，已经习惯了在心里纠结一番，而后云淡风轻地把话讲出来。
只有他，他总是会了解我所有的欲言又止，又不露痕迹地替我抚平所有的忧虑。
他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不怪我喜欢他这么多年。
“谢谢你，秦老师。”我很别扭，好像怎么也叫不出“学长”这样的称呼。我只是转过身去，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万分地说。
我的动作会不会有点过分严肃？甚至能有点怪异。
我的掌心在发烫，脸也一样。食堂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我的语气一定被周围的吵吵嚷嚷消减了大半。
但是，如果他是他，我想他一定会了解的。
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在心里想，他却十年如一日，依然是我心里最好的那个。
接着便一路无话，我自顾自紧张，一直到打好饭把饭卡还给秦宇才开了口：“秦老师，那我先去找他们，帮你拿餐具哦。”
他一派自然地点了点头。
丁老师和朱冰已经坐下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我放下餐具，见秦宇已经打好饭，正往乘汤的地方去，赶忙问他们两个：“冰冰，丁老师，你们要汤吗？我一起端来。”
只有丁老师要，我拿着托盘跑去找秦宇。他已经端了一碗，果然正在尝试第二碗。
暗暗为自己鼓了下劲，我开口：“学长，我来了！”
凑到他身边，把所有汤整齐地放进托盘里。
“谢谢。”我们挨得有点近，他衬衫长袖碰到了我的胳膊。我往回缩了一下。
见他安心地端起饭盘，我对着丁老师他们在的地方扬了扬头：“他们在那儿呢。”
我的心里有一点很虚伪的成就感。只是端一碗汤，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勇士，在无人察觉处披荆斩棘归来。
和秦宇面对面坐下的时候，朱冰正讲完半句话。
“聊什么呢？”我顺理成章地问。秦宇什么话都没讲，只接过我递去的勺子筷子，冲我点点头，专心开始吃饭。
我看了他几秒，心里竟然很高兴。
他的生活很充实，很健康。我还有机会在他对面，看他认真吃饭。
“我在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呢。”丁老师笑得憨憨的，朱冰在边上开玩笑：“在我们学院，所有单身教师都被格外关心。”
没想到话题竟然会拐到情感方面去。在秦宇面前，我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话题，连拐弯抹角的试探都没有过。因为只要说起来，就总是别有用心。
这是第一次。我接下朱冰的话：“那你有情况了没？”
“有了有了有了，”她立刻承认，“倒是你要赶紧加油了。”
“哎，我这趟回上海，天天都被催着谈恋爱，真是年纪大了。”
丁老师笑呵呵地说：“学生的情感状况我都很关心的。”
朱冰搭腔：“人家这就要去北京了，您鞭长莫及啊。”
好吧，我跟着开玩笑：“丁老师哪儿的人不认识啊，如果有北京的，可别忘了我。”
“北京的是不少，”丁老师好像真的很热心，“你喜欢这么样的？”
“嘿……”我噎了一下，余光能看见秦宇丝毫不受影响地吃着饭，“丁老师，真的假的啊？”
“那必须是真的。”丁老师高高翘着二郎腿，隔着桌子我都能看见，“我们学院毕业的，有好多我介绍的呢！”
他这才想起来秦宇，瞟他一眼：“就这小子不行，两个都没成，我也不管他了。”
一句“那学长喜欢什么样的？”搁在嘴边，我最终还是沉默了。
是朱冰接的话：“秦宇还年轻呢，不急。”
怎么人人都能正大光明叫他的名字，只有我，从“老师”进化成“学长”都举步维艰？
丁老师反驳：“他可比你们大不少，还整天木得不得了，急死人。”
我终于正大光明地看一眼秦宇。他也在笑，慢条斯理把一口饭吞下去，才一本正经地说：“也没有大多少吧。”
谁在讲年龄啊，还真是不解风情。我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我和秦宇第一次吃饭。
大三时我又选了丁老师的选修课，最后一堂课时他的新课题要收集材料，就问我和另外三个大三同学是否愿意帮忙。我们当然都愿意，丁老师便约我们考完试后吃个饭，详细说明一下。
那学期最后一门考试是西方文化，要背太多东西了，几乎全年级一起熬夜。好不容易考完，睡不了一会儿，还要出去吃饭……赴约的时候我是有点悲壮的。
学生自然是要早到的。在定好的餐厅门口等了一会儿，丁老师还没来，反而秦宇先来了。
他是丁老师的学生，要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我没想到他也会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那时我和他已经快要一年没怎么说话了。以至他由远走近的时候，我都觉得恍惚和陌生。
“秦老师。”我先打招呼，其他人好像才想起他的名字，纷纷打招呼。
“先进去吧。”秦宇点头，自然地拉开了餐厅的门。我留在最后进，和我之后的秦宇自然坐在了一起。
“学长，你怎么来了？”一个男生先开口，秦宇答：“你们最后收集的资料应该要汇总给我。”
我正默默听他讲要找什么资料，丁老师就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课题是城市文学，每位同学找一个城市的文学作品。我被分到了上海，以及大概的阅读篇目。
菜上来了，丁老师开始说细节。我用余光看见秦宇正在夹一块桂花糕，盘子跟着糕移动，很不方便，就顺手帮他扶稳了。
“谢谢。”他靠近我一点，和我道谢。
这是他那晚第一句只对我讲的话。
而我……嗯，我已经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讲话了。
丁老师一路讲完，建了一个小群：“六月底之前，把资料都发给这位学长。他当过你们助教吗？”
“当过的。”另一个同学回答。他又开玩笑，“不过是一年前了，刚见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林微先打了招呼，才想起来。”
“她当时一直来上辅导课，所以应该记得牢一点。”被秦宇轻描淡写带过了。
哎，我也去夹桂花糕块桂花糕，秦宇也帮我扶住了小碟子。我在心里想，他可真好啊。
他可真好啊，所以一切都理所应当，我不用担心他误会，也不用担心他不了解。
可是，好多年之后的这个晚上，当我们在餐厅门口目送去上晚课的丁老师离开，他含笑对我说：“有机会再见”时，我只无端生出几分惆怅。
这一晚我的话少得出奇。其实，在其他的场合，我早就练就了一身社交本领，成了活跃气氛的那个。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范围顾虑颇多，反而不会踩到别人的尾巴，场面话也自然能说得很漂亮。甚至在朋友面前，我也能插科打诨，引人大笑。
只在他面前……我一如大二的时候，说起话来，除了紧张，什么都剩不下。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回味太多往事了。我会忍不住想，他这么细心，可为什么关于我，什么都不知道？
默默压下在心里翻腾着的无数回忆。那些往事被我如数家珍，时常想起，可是他还记得多少？
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情，他又会知道多少？
唉，也怪我。我一直都藏得很好。
可是就在今天，我所有鬼迷心窍、不为人知的心思，好像忽然升腾起来。是一声“学长”带来的连锁反应吗？
所以，我侧头看他径直往学院办公楼走着，毫无察觉，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言情小说里，女主角想着——“这就是我们之间后来的结局吗？”
走在他身边，心里却默默想念着他。
秦宇，相伴走一小段路，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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