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脚踢在了我的心口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金秋九月的上海外滩码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知道的还以为赶上了一个繁华盛世。远远望去一艘从日本驶来的豪华客轮正在缓缓靠向岸边，此时艳阳当空，午后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伴着客轮激起的波浪起伏着奔向远方，而客轮一间贵宾包房里，有人此时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眉头紧锁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嘟哝着，
“锦轩，马上就要靠岸了，我心里好慌啊，你说老爷要是知道这几年是我冒名顶替你去上了医学院，会不会气昏过去啊！”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他正在上铺忙着整理行李，瘦瘦高高又白白净净的，一身寻常打扮，但格外干净整洁。
“我说黄镜如，你有没完没完啊，一路上都唠叨了八百遍了！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有事儿我顶着。”从下铺传来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只见他四脚朝天的仰卧在床铺上，由于手脚过长施展不开不得不半蜷缩着，八角贝雷帽盖在脸上悠然自得的享受日光浴。
黄镜如一听更急了，气呼呼得把收拾好的行李搬下来，一屁股坐到下铺抬手就将叶锦轩的帽子拿了下来，“我说大少爷，你说得倒轻松，你是老爷的命根子当然没事了，我可就惨了，就算老爷开恩饶了我，我爹也饶不了我啊。”
帽子一拿开，窗外热烈的阳光照得叶锦轩一时睁不开眼，那小扇子似的浓密长睫频繁眨巴着。大麦色的肌肤似乎就像是刚被窗外的太阳浸染，与阳光融为一体，散发着刚毅的活力。他穿着一件白衬衣，外面是棕褐色的皮马甲，健硕的身体将衣服撑得严严实实。此时他干脆起身坐了起来，拍着黄镜如的肩膀安抚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算我爹知道了，我自有办法应付。”
黄镜如似乎安心了很多，不过还是将信将疑的唠叨着，“可是你对医科几乎一窍不通，还不是很容易就露馅儿了啊，再说了我们去日本的时候你弱不禁风回来变成这么个大块头，你说你学的医科也没人信啊………”黄镜如还在念经式的叨叨个没完，可叶锦轩的注意力却盯在了对面的床铺。对面的人行李早已收拾停当，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戴着大礼帽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木桩似的坐在床边，一手握着行李另外一只手则按在胸口，手指微微插入西服领口，眼睛警觉的四处扫视着。
“这位先生，我看你这一路几乎和衣而睡，这船还没靠岸您又早早收拾妥当，就这么着急下船啊，是归乡心切还是有要事在身啊？”叶锦轩搭话道，可对方只是目光略微在他身上停顿了下，全然没有接话。
黄镜如这才停下唠叨，也把目光转移到对面这个怪人身上，趴在叶锦轩耳边小声嘀咕道：“这人还真是奇怪，一路鬼鬼祟祟的，明明大家都是中国人，又住在一个包间，跟我们这么面对面呆了这么几天，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过，莫非是个哑巴。”
叶锦轩没有理会黄镜如，就这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对面人的胸口，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家伙……
良久，船体一阵轰隆还未停稳，对面那人就已起身掂起行李，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包间，迎面却撞上了客轮服务员。
“这位先生请稍安勿躁，临时通知豪华包房区域需要做一个突击检查，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需要您配合下，非常抱歉耽误您一会儿功夫。”那人闻言明显有些慌乱，一把推开服务员便逃跑似的冲将出去。叶锦轩见状紧忙伸出一脚，将那人结结实实得绊倒在地，但他只是恶狠狠得瞪了叶锦轩一眼，并不跟他纠缠，爬起来又要走。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临门一脚正踹在了那人的心口，他身子直接震飞了起来，重重的后摔出去好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口鲜血喷在了地板上。黄镜如吓得不由得躲到了叶锦轩的身后，叶锦轩却兴奋又好奇的张望着，他想知道如此有分量的脚力究竟出自何许人也。此时迎着光一张太有冲击力的鹅蛋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们包间门口，肤若凝脂眉如新月，一双丹凤眼好似两颗硕大璀璨的黑珍珠浸泡在星光粼粼的池波中，眼波流动波光潋滟。这双眼睛美的石破天惊却并不有意招摇，如平静的湖面只是偶尔随风掀起涟漪。刚那一脚似乎并不是踢在了那人的心口，而是打在了叶锦轩的心尖，他的心刹那间躁动不安。而那姑娘却旁若无人的盯着地上的人，只身走进包间走上前去，身后几个黑衣人也跟了进来，她蹲下来食指挑起地上那张血迹斑驳的脸，拿出手中的相片稍作核实，便轻启樱唇，
“汪苏俊先生，恭候多时了，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声音柔柔绵绵缥缥缈缈。地上那人显然不想束手就擒，手趁机挣扎着伸进胸口掏出□□扣响扳机，叶锦轩见状正要上前制止，那姑娘眼神一闪已起身一脚踢飞□□，动作干净利落，子弹被甩到了包间的房顶上，钻了一个窟窿飞了出去。枪声一响，整个豪华包房区域都炸开了，不明所以的人纷纷走出自己的包间，提着大包小箱涌向走廊，瞬间乱作一团。
“带上他，快走！”那姑娘紧忙对身后的人呵斥道，可即使是呵斥听起来也悦耳动听。几个黑衣人赶紧上前将地上的人押着快步走了出去。“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们了！”姑娘嘴角带笑云淡风轻的说道，语气虽有歉意，却根本不曾抬眼看任何不相关的人。看着这张无辜又清纯的脸蛋儿，哪怕任何人包括叶锦轩都会有种错觉，似乎刚才那场恶战跟她毫无关系。叶锦轩想要回应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那姑娘早已跨步走了出去，叶锦轩紧忙追了出去，对方已消失在人群中。
“锦轩！锦轩！你等等我呀等等我！”可怜的黄镜如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踉跄着跟在叶锦轩后面，被人群来回撞击着。叶锦轩又追出去好远，停下来四下环视还是没有看到那姑娘的身影，有些怅然若失。
“终于追上你了……”，黄镜如气喘吁吁地说，“你刚才火急火燎的追谁呢，不会是刚才那个姑娘吧。”
叶锦轩并没有心情回他的话，黄镜如自言自语道，“刚才那姑娘明明看起来像个仙女，说起话来像个天使，但是一出手竟然那么狠辣。”说着还有些后怕的直摇头。
叶锦轩却是突然抿起嘴角不可思议的看着黄镜如，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说得那么形象，只是他不但没有后怕，反而急切的想知道那姑娘的一切。黄镜如却早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
“锦轩，我们快走吧，大小姐他们肯定早就在外滩码头等着我们了。”叶锦轩这才心不在焉的向游轮出口走去。
船上的枪声在人声鼎沸的码头显得无声无息，船上的异样码头上丝毫没有察觉。
“子谦，你看到锦轩没有啊？”，一个穿着西洋长裙打着洋伞的女人急切的问道。她三十来岁，皮肤白皙微微圆润神采奕奕，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客轮出口。
“还没有，锦慧你别急，应该就快出来了。”这声音不紧不慢，犹如大提琴低沉而浑厚。一身灰色长衫身姿如松，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可看着客轮上不断涌出络绎不绝的人群，叶锦慧又按耐不住转向身后的人，“福叔，你看到镜如了吗？”
身后的黄允福原本就老眼昏花，又努力放眼看了看，只得回道，“没…没看到呢，大小姐您别着急，大姑爷说得对，应该就快出来了吧。”
就在这时叶锦慧突然跳了起来，朝远方用力甩着手叫着，
“镜如，镜如……这儿呢这儿呢……”
“大小姐，大小姐……”
黄镜如在出口看到叶锦慧兴奋地拉着叶锦轩下船，黄允福一听到儿子的声音也难免激动，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黄镜如一走下来，叶锦慧满脸欢喜，“臭小子，几年不见模样长进了不少啊。”黄镜如摸着脑袋瓜子只知道呵呵傻笑。
“没大没小，还不快见过大小姐。”老父亲黄允福见状紧忙厉声说道。
黄镜如来不及跟父亲说话，连忙躬身问候道，
“镜如见过大小姐，见过大姑爷。”
宋子谦对他微微一笑，叶锦慧可没功夫跟他说道这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的问道，“锦轩呢，我怎么没看到锦轩啊，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这时身后的大高个儿这才抬起帽檐，一脸得意的坏笑，“怎么，我这才出去几年，大姐就不认得老弟了。”
叶锦慧眼睛突然瞪得如铜铃，径直走到这个大块头面前，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语气仍然有些不确定，“你…你是锦轩……？”
“如假包换。”叶锦轩拍拍胸脯更加得意了。
叶锦慧兴奋地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没成想拳头竟被顶了出去，她疼得连连甩手，
“小弟，你怎么像变了个人，我送你走的时候明明是个病秧子，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么大个儿男子汉了。子谦，你看看，这还是我们送出去的那个小弟吗？”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
“嗯，高了也壮了！”宋子谦也上下打量着这个二十出头浑身散发着力量的青年。
叶锦轩忙上前躬身道，“宋先生，好！”，宋子谦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国文教授，曾经是叶锦轩的国文老师。
“我说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管他叫先生，要叫姐夫！”叶锦慧有些啼笑皆非。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先生就是先生。”叶锦轩满脸敬畏。
“你就随他吧，我觉得挺好。”宋子谦欣然接受。
叶锦轩又走到黄允福跟前，
“福叔，辛苦您过来接我，这几年多亏了镜如对我的照顾。”
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是玉树临风了，黄允福眼里也有些泛酸，
“少爷，您折煞我了，镜如有机会跟您出去见世面，那是他的造化呢。您一路舟车劳顿，快回家歇着吧，老爷夫人可都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您呢。”
叶锦慧一把抓着弟弟的手，将他拉上了车，“走，赶紧回家吧，家里有人恐怕早就望眼欲穿了。”
叶锦轩上了车，眼睛不可自制地又透过车窗扫了扫，他多想能再看到那个盘踞心弦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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