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耀武扬威的小太监
袁江回屋里换了身衣服才带着裴琅去见来人。
来的倒也不是外人,而是户部俞尚书的管家。裴琅听到他自报家门后悄声对袁江道:“师父,这是我好友的岳父家。”
袁江颔首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关系,也好,我就把它交给你罢。”
他爽利地答应了俞家管家的请求,喜得对方连声道谢。
“这是我徒弟。”袁江拍着裴琅的肩膀对他道“他画人像的手艺比我还强,回头就叫他给你家大人画罢。”
“这”俞家管家为难道“还请袁师傅见谅,不是咱不相信这位小兄弟的本事,而是我家主人点明了要您亲自作画,咱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违抗啊。”
“唔,这样,我给你拿幅我徒弟画的画,你带回去叫你家主人瞅一眼,要是觉得成呢就来告诉我,要是不成再另说。”袁江建议道。
“多谢袁师傅!”俞家管家感激道。
袁江回屋里拿出一幅裴琅几天前完成的画,这是他从一堆画纸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最满意的一张。他把画卷好装进绸布袋子里,递给管家道:“就这幅了,拿去叫你主子瞧瞧罢。”
俞家管家双手接过揣进怀里,又同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告辞而去。
袁江等他走了便命思俨关门,而后扭过脸提醒裴琅道:“像俞尚书这种达官贵人咱们不好拒绝,接了就接了。像那种六七品的芝麻小官能推便推,记住别画多,多了不值钱。”
“自从有了小师弟,二叔愈发随性了。”袁耀从自个院里走了出来“以前您虽不愿画,却还害怕得罪人不得不画;如今可倒好,一股脑全推给小师弟了。”
“有徒弟不用岂不浪费?”袁江昂头道“我本就不擅长画人,何必为难自个儿。再说我徒弟画人画得这么好,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趁这机会把真本事亮出来,一举两得。”
袁耀无言以对,从井里打了盆水后默默回去了。
没过几日俞家管家便重新找上门来了。他一脸喜色地朝袁江行礼道:“袁师傅,真不愧是您教出来的弟子,这本事真是绝了。我家主人看了之后佩服极了,直说要叫小兄弟画。”
袁江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果然不出所料”,嘴上却谦虚道:“过奖过奖,小徒儿手生得很,还需多多努力。”
俞家管家知道他说的是虚辞,便迎合他道:“袁师傅太自谦了,小兄弟的手艺分明是一绝嘛,哪还有进益的余地。”
袁江被他一通马屁拍得心花怒放,极力维持着谦卑的神情道:“不敢当不敢当,他小小年纪怎当得这么大的名号,折煞人喽。”
裴琅听他们互相谦让吹捧了好一会儿,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他回到自己屋子里收拾画具,准备稍后跟着俞家管家同去。思俨见了便凑过去问道:“公子,我要不要一起跟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裴琅道“你留在家里替我照顾师父罢,记得提醒他中午吃药。”
“公子放心,我肯定看着师父吃下去。”思俨答应道。
俞家管家并没有跟袁江掰扯太久,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出来了。裴琅提上包裹随他一同乘车前往俞家。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正式地给人画画,路上满脑子都在盘算着见到俞尚书后的说辞,很快便感到了一丝疲惫,也总算能明白袁江为何会累成那样了。
真是心累啊他暗暗叹道。
俞家管家在车上坐得无聊,便与裴琅闲谈道:“小兄弟家是哪儿的,怎么不去读书反而学起画来了?”
“我家在江苏金坛。”裴琅同他解释道“书也正在读,以前在金坛于家的家学里读,后来跟着师父住在扬州,就转到扬州府学了。”
“府学?你是秀才?”俞家管家吃惊地问道。
“今年才考上的。”裴琅不好意思道“我进府学的时候还只是童生,幸而扬州府学不限这些,我才能去上。”
“小兄啊不小相公。”俞家管家瞬间便改了对裴琅的称呼,正正经经地朝裴琅拜了一拜“方才不知小相公有功名在身,多有不敬还望多多海涵。”
“不必,不必。”裴琅赶紧伸手拉他“我是晚辈,哪能当此大礼,快快请起。”
俞家管家正色道:“我家主人平生最敬读书人,要求我们家丁见到读书人都得行礼。我既然生是俞家的人,就得按俞家的规矩办事。”
裴琅想起以前于敏中跟他说过的俞尚书的性子,便不觉得惊讶了。
俞家管家拜完又问他道:“我听小相公方才说,您之前曾在金坛于家读过书?”
“是。”裴琅道“于家是我们金坛第一望族,他们家的家学办得极好,许多读书人都曾在那儿就读过。”
“那不知小相公可认得于家的神童,于四公子?”俞家管家试探道。
“认得的,可有什么事么?”裴琅看着他道。
俞家管家搓搓手道:“是这样,前年我们家小姐嫁到了金坛于家,姑爷正是于四公子,我”
“你是想向我打听你们家小姐过得怎样罢?”裴琅笑道“我几个月前曾在于家见过他们,于公子看样子待她挺好。”
俞家管家闻言窘迫道:“不是,是”
他犹豫了几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问道:“我是想向小相公打听一下,那于四公子可曾纳了什么妾室?”
裴琅一滞,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却仍如实答道:“是有两个。”
他话音刚落俞家管家便如遭雷击般地呆在当场,半晌才喃喃道:“也是,世家公子哪有不纳妾的。便是他自个不纳,小姐也会替他纳的,我真是在做梦。”
裴琅听他语气里充满了感伤,神色也不大对劲,便忍不住浮想翩翩起来。
“你为何如此关心他纳不纳妾?”他想了又想,终究没忍住问道。
俞家管家面露惭色,窘迫道:“不怕小相公笑话,我有一个女儿从小模样就好,前年随小姐陪嫁去了于家。我总担心姑爷会收了她,或者小姐亲自命她服侍姑爷。”
他见裴琅面无异色,才接着道:“我是日日担心,夜夜担心,却总得不到消息。今天好容易遇见个知道消息的人,便急切了些。若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望小相公海涵。”
“前辈乃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何来唐突一说?”裴琅温声道“只是我虽与于四公子相识,却也无从得知他的内院之事,只知道他并没有纳什么新的妾室。”
“多谢多谢,这就足够了。”俞家管家感激道“实不相瞒,我膝下就这么一个丫头,总想把她留在身边。要是姑爷不曾纳她,我还能跟老爷小姐求个恩典,叫她重新回来,否则我们父女便只能天各一方了。”
他说到这里神情有些伤感,忍不住濡湿了眼眶。
一阵勒马声响起,俞府到了。
裴琅跟着他走进俞家待客的正厅里,里面还没有人,俞家管家对他道:“小相公稍候,老爷估计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我去禀报一声。”
说完便一作揖出去了。
裴琅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俞鸿图才姗姗来迟,他一进门便板着张脸,审讯般地凝视着裴琅道:“你便是裴琅,袁江新收的徒弟?”
“正是。”裴琅被他盯得极不舒服,但仍恭谨道“师父他老人家有敕命在身抽不得空,便吩咐我来给大人作画。”
俞鸿图踱着方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两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正色道:“听说你还是个秀才?”
“是。”裴琅估摸着管家已经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俞鸿图了,便干脆地承认了,俞鸿图问什么他答什么。
“好好的读书人,竟拜个画工为师,真是自甘堕落。”俞鸿图斥责道“既然是读书人,就该好好考科举,走正道,学这些歪门邪道做什么?”
裴琅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既不想出言忤逆于俞鸿图,又不愿任他贬低自己和袁江,便拱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生以为术业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师父虽无功名,却在画艺上远胜于学生,因此学生以为拜他为师并不辱没。”
他悄悄观察了一番俞鸿图的脸色,试探道:“再者,大人亦出自书画世家,不是么?”
俞鸿图的父亲,工部侍郎俞兆晟可同样也是赫赫有名的文人画画家啊。
俞鸿图抖了抖眉毛,冷哼道:“你小子倒是牙尖嘴利,难怪能跟于敏中臭味相投。”
裴琅听他这么埋汰自己女婿,不禁有些无语。他规规矩矩地站着,生怕自己再有哪儿不对踩了他的雷区。
“你哥哥是于敏中的姐夫?”俞鸿图问道“你父祖都叫什么,官居何职啊?”
“回大人话,嫂嫂的确是敏中之姊。”裴琅答道“学生祖父讳名裴广,是个童生;父亲讳名裴长松,也是个童生,两人均无官职。”
“唔,倒是难得。”俞鸿图停止了查户口般的询问,示意他开始动笔。
等裴琅把画具拿出来,他又出声道:“这是夷人的玩意儿,你跟朗世宁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裴琅道“学生不认识他,郎世宁这个名字还是师父告诉我的。”
俞鸿图听他提到袁江,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只以为是袁江偷学了教他的。他轻咳了两声,整了整衣袖后坐直了身子。
裴琅画他画了一整天,等到日落时才收起笔对俞鸿图道:“大人,草稿学生已经完成,但还需润色增补。请大人耐心等一段日子,画完之后我再送来。”
俞鸿图本也是会画的,知道画上的事情急不得,便没有催他,只随意看了看他手里的草稿,然后就摆摆手叫他去了。
“画完后把这些草稿也一并带来。”俞鸿图叮嘱道。
裴琅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要草稿做什么,愣了几瞬才答应下来。
他从俞家回来就开始赶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画,即使如此半个月后也才只画了一半。
袁江已经奉诏入宫为那些紫光阁的大臣们绘画了,袁耀跟他一道去了。裴琅本想随他们过去,袁江却说叫他先在家画着,等什么时候他忙不过来了再来喊他。
家里走了两个人,顿时冷清下来。袁耀的妾室是个足不出户的,哪怕吃饭也是把自己的那份拎回屋里,把裴琅和思俨的那份提前在桌上摆好,等他们吃完走了才出来收拾,避免和他俩见面。
这么一来,裴琅每天能见到的人就剩思俨一个。偏生思俨不知怎地迷上了读书认字,跟裴琅一样在书案边一坐就是大半天,一点儿声都不发。
裴琅半个月加起来说的话统共不到五十句,大半都是思俨提醒说“公子,吃饭了”,他回一句“知道了”。
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后,他竟从中得出些趣味来,觉得每天都这样也未偿不可,至少画画进度能快上不少。正当他自得其乐之时,有位不速之客却找上了门。
“咱家来此呢,是奉命来接你的。”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尖声细气地说道“袁江现在畅春园给诸位大人们作画,你也随我一道去罢。”
他看了看裴琅身边的思俨,伸出手指道:“还有你,也得去。”
“请稍后,叫我们两个收拾一下。”裴琅给他递了杯茶,对他商量道。
小太监用两根手指捏了,缓缓吹着茶汤道:“去罢,别太久了,也别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带,圣上的园子可不是叫你长住的。”
“明白,我们只带些画具即可。”裴琅拉着思俨回屋简单收拾了下,又对隔壁院子里袁耀的妾室说了一声,然后才准备出发。
“等等。”小太监抬手拦住他道“小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忘了什么?裴琅与思俨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指的什么。思俨还特意又检查了下怀里的包裹,小声道:“没落下什么呀。”
小太监见状不由气道:“我说你们主仆俩是真傻还是假傻,例来的规矩都不知道么?”
“我们是头一次奉诏,有些规矩还不明白,还请您指点一二。”裴琅小心地询问道。他怕“公公”二字会犯了眼前之人的忌讳,特意把它换成了“您”。
小太监无奈地朝他捻了捻手指。
裴琅顿时醒悟过来,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您稍等,我马上去拿。”
说罢转身进了屋里,把沈芸给他的银票拿出来点了几张。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也都揣进了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点辛苦钱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裴琅把银票塞到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看了看数额,顿时笑眯了眼道:“客气了,请罢。”
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多谢。”裴琅道了声谢,随他一起上了宫里的马车。
思俨紧张地跟在裴琅身后,上了马车也紧紧地挨着裴琅坐,身子吓得一抖一抖地。
“没事别怕。”裴琅安慰他道“你跟着我就成,不用说话也不用做事。”
思俨点了点头,却仍止不住地颤抖。
小太监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鄙夷道:“畅春园又不是大内,瞧把你给吓得,真上不了台面。”
“他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叫您见笑了。”裴琅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思俨,笑着对小太监道。
“说得好像咱家多老似的。”小太监不满道“咱家八岁进宫的时候也没吓成他这样。”
“他人拙嘴笨的,哪能跟您相提并论。”裴琅逢迎道“实不相瞒,就连我也有些胆怯,更何况我这书童。”
小太监闻言十分得意,嘴角扬得高高地:“那是。别说是你们,就连宫里那些大太监们刚进宫那会儿都吓得不行呢,有几个能比得过我的?”
“不知您尊姓大名?”裴琅问道。
“咱家的大名儿岂是你能知道的?”小太监趾高气扬道“你只要记得咱家是在乾清宫当差的就成。”
裴琅不再答话了,这小太监显然是个易膨胀的,他不愿再继续贬损自己。
小太监见他不回话,还以为他被乾清宫的名头吓住了,不由更加得意了:“你也别被吓怕了,不然呆会脚软走不动路可没人抬你。其实乾清宫的差使也就那回事,跟别处没什么不同,偏偏每次都有人吓得不敢出声,比你还怂的都有一大把,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唉——”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裴琅耐着性子默默听了一路,直到马车在畅春园停下才算解放。
“到地儿了,下来罢。”小太监悠悠地说道。他率先揭帘出来,站在地上等他们下车。
思俨跳车的时候手松了一下,一屁股跌到了地上。刚洒过水的地面十分湿滑,他直接仰躺在地,后背的衣料上沾满了泥水。
小太监见了狂笑起来,边捂着肚子边指着他道:“咱家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逗的,乐死我了哈哈哈。”
裴琅赶紧跳下来扶思俨起来:“有事没有,跌痛了么?”
思俨摇了摇头道:“公子放心,思俨不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带着哭腔道:“弄得这么脏,可怎么见人啊。”
裴琅把包裹打开,快速给他找出一套新衣服:“赶紧去车里换换。谙达,这车我们能用么?”
小太监正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听到他给自己叫谙达很是开心,甩甩手道:“用罢,快点儿。”
“快去罢。”裴琅叫思俨上车。
思俨麻利地换好出来,又把脏衣服卷进包裹了里。
“行了,走罢。”小太监叫他们跟上,带头往园子里走去。
“公子,咱,咱们是要面圣么?”思俨哆嗦着问道。
裴琅尚未回答,小太监就嘲讽道:“就凭你也想面圣?圣上是谁都能见的么,跟我去画阁找袁江。”
思俨听到不用面圣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再哆嗦了,挺直了脊背跟在他们后头。
“瞧你这怂样。”小太监瞥见了思俨的动作,不禁鄙夷起来。
他们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两层的竹坞前。这四周翠竹掩映,环境极为清幽。几条羊肠小道延伸在竹林里,道上还铺满了花花绿绿的鹅卵石,看起来甚是宜人。
“就是这儿了,袁江就在里头。”小太监扭头对他们道“别的我不必说,就只一点,你们千万不能离了这个地儿。”
他往前走几步,指着北面道:“喏,瞧见了么。往那儿就是贵人娘娘们的住处,外头有侍卫守着。你们要是敢到那儿去,嘿嘿,当心脖子上的脑袋。”
“我们哪也不去,就在里头呆着画画。”裴琅立刻答应下来。
小太监满意道:“知道厉害就好。你们一日三餐都有专人来送,要是缺什么就告诉袁江,他知道该找谁领。我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在这儿耽搁了,你们快些进去罢。”
他说完便甩袖离开了。裴琅等他走远了就领着思俨进了竹坞。
“这么快就领来了?”袁江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师父,是我。”裴琅出声道。
袁江猛地抬起头来,欣喜道:“好徒儿,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儿该怎么画,我跟你师兄改几回了都改不好。”
裴琅依言看去,见画上画着一个身穿顶戴花翎的中年文士。袁江把他拉过去,拿笔点着文士的头道:“就是这儿,怎么画怎么奇怪,跟身上不大般配。”
“头太大了。”裴琅指给袁江看“头该占身子的八、九分之一,您把它画得大了就不协调。还有这儿得暗一些,眼睛要亮一些,不然看着没神。”
袁江认真地听着他的建议,听到最后一句撇嘴道:“他李卫本来就双目无神,跟鱼眼睛似的,我为何要把他画得炯炯有神?”
原来这是李卫啊。裴琅心里悄悄记着他的模样,嘴上则劝袁江道:“画画本就带些美化的意思,咱们自然要把人家往好里画,原模原样搬上来多无趣啊。”
“也是。”袁江认同道“你来把他再改改罢,我画他画了十来天,现在一看见他这张脸就烦。”
他说完便把笔丢在一旁,捶着腰抱怨道:“真是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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