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因
为什么呢？羽青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年光明神教派左护法时引锋来，许以重金请他师傅去苍穹顶小住，但他师傅那时年岁已高，不敢受邀，宁愿药师谷被人轻视羞辱也要谦卑请辞。
原本此事便罢，可他年轻气盛，又是药师谷被誉为最有天赋的弟子，怎堪受辱。于是自告奋勇替师傅前去，把他一把年纪的老师傅感动得险些背过气去。
他虽然年轻，但刚在岐山医会上崭露头角，也算小有名声，时引锋最后将他带回苍穹顶。
去了才知道，何止是药师谷，天下各医宗药门翘楚者几乎齐聚苍穹顶，只为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沈容。
段朝崖甚至寻得了医宗众人苦寻多年的至宝，药王神鼎，能救人者便可成为光明神教长生堂堂主，已及药王神鼎的主人。
然而所有人诊完脉后都不由自主的沉默，无人应承。因为那人分明已经无药可救，只是靠着寒玉床暂缓周身血流，再以灵药辅之，勉强吊着一口气。断裂的筋骨或许勉强可以续上，对日后行动稍有影响，但并不致命，但脏腑损伤过于严重，即便有再好的药材也难以修复。
那次是羽青江把过最长的一次脉，隔着朦胧的纱帐，他一度以为里面躺的是具尸体。等他终于感觉到脉搏那一丝微弱的跳动时，甚至以为是自己手抖所致。人虽然没死，但和死人已经无异，即便他再自诩医术出众，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那段时间几乎每日都有新来的医者过来，众人每日吵的不可开交，商讨如何制定诊治方案，如何用药，如何手术，然而永远没有结果。
后来有胆大的主动去医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情况更差，那几个人再也没回来。也有胆小的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想要离开，无人阻拦，也无人相送。只是走了没几日便被教里的人拖了回来。
“苍穹顶山路险阻，机关重重，大家想离去的自己小心些。”几个侍卫埋了那些自离的人，面无表情的劝阻。
前前后后来自各地的医门翘楚六十三人，三个月后只剩了二十七个。
这二十七人他认识的也不少，有不少都是在岐山医会上认识的。尤其是冥王地宫的檀琪檀嫣兄妹，原本三人就是好友，此番同生共死一番，感情更甚。
到了最后既没人敢走，也没人敢去救治。段朝崖情绪逐渐暴躁，对这些人再也没有半分客气，每日从中随机点出一人，若无良策便当场击杀。连杀七人后，第八日，竟点到了檀嫣头上。
羽青江心头一震，只见檀嫣粉面霎白，雪腮轻颤，一口银牙咯咯作响。羽青江正要伸手去扶，她已被檀琪沉着脸护在怀里。
“医者贫策，留之何用，拖出去砍了。”高高在上的黑衣教主冷冷开口，看起来甚至有些意尽阑珊，处死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几乎跟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檀琪愤怒地将来拉檀嫣的侍卫推开，一只手扶好自己的妹妹，另一只手遥遥指在段朝崖脸上，忿忿而言，“段教主，那人分明回天乏术，你却借此屠杀天下医者，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就不怕遭报应吗？”
羽青江心中一凛，这些话哪个人心里不曾想过，可有谁敢说出来呢？
他这般冲动，只怕檀家兄妹凶多吉少。他下意识的看向檀嫣，只见她清丽秀雅的脸庞上也是一片震惊之色。
段朝崖眯起眼，森然冷笑，一抬手，檀琪竟不由自主地飞到了段朝崖面前，被攥住脖子拎了起来，双脚悬空拼命的挣扎着。
段朝崖轻扯唇角，“分明是你们无用，还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他手掌收紧，檀琪面皮立刻紫胀，喉咙咯咯直响，眼珠甚至都凸了出来。
檀嫣立刻跟着扑了过去，没走两步就被段朝崖身边的侍卫长一脚踢飞。羽青江在后面接住她，被一起撞飞砸在后面的木雕屏风上，狠狠摔下，只觉得脊骨都快断了，疼的他半天爬不起来。
“我愿意死，我愿意死，求求你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
檀嫣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一边磕头一边向前爬去，额头血肉模糊，通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了下去，凄楚哀怜，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她被侍卫挡住去路，抬起鲜血淋漓的一张脸，一把抽出他的长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被那侍卫眼明手快夺了回来。
羽青江此时才稍微缓回点力气，挣扎着爬到檀嫣身边，扶住她的身子。见段朝崖神色似乎微微松动了些，他看着檀嫣若有所思，神色一时难以琢磨，“真是……兄妹情深，你哥哥还是这几天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果然这世上只有亲人，才是最在乎彼此的，既然如此……”羽青江心提到嗓子眼，几乎以为段朝崖要放过他们了。谁知下一刻他眼里的杀意陡然释放，羽青江看的头皮一紧，暗叫不好，果然听他森然开口，“今日就叫你兄妹死在一处，全了你们兄妹情分！”
“不要！”他想都没想，霍然起身。
段朝崖冷厉的眼神转向他，檀琪在他手中已经是奄奄一息，双目泛白，四肢垂散，一动不动。
“我可以救那位姑娘。”他忍着身上剧痛和心底的恐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镇静一些。
段朝崖神色未变，手上却松了些力气，他审视了羽青江一会儿，“你知道欺骗本尊的下场吗？”
羽青江掐了掐自己掌心，长长呼吸几次，感觉到自己不在打颤才开口，“想来段教主心里也有数，那位姑娘本就是濒死之人，寻常法子已经难以诊治，在下有一险招，可有三成的把握！若是能成，那位姑娘恢复之后，身体自与常人无异，若是不成，则必死无疑。不知段教主敢不敢让在下一试？”
“三成？”
“是，三成。”
“倘若失败，你知道结果如何？”
“知道。但若是救回那位姑娘，在下有一个要求。”
段朝崖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希望段教主将这些人全部平平安安放回去。”
她脏器损伤药物已经难以修复，而他的办法则是剖开沈容胸腹进行手术治疗。剖腹治疗之法向来少见，成功案例更是寥寥无几。
段朝崖沉默良久答应了他，“但你记住，倘若救不回来，所有的人都要给她陪葬！”
段朝崖随手将檀琪扔在一旁，冷冷瞥了一眼，身边侍卫立刻将檀琪提起来一条胳膊按在桌案上，利落拔刀。
羽青江立刻看向段朝崖，只见那个黑袍男子冷冷开口，“你若知道上一个敢拿手指我的人是何下场，此刻就该庆幸了。”他目光扫了一圈，扬长而去。
一道银光闪过，檀琪一声惨叫，刚恢复了一点点神智，又疼的昏死过去。
那只断掌被人拿走，鲜血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他们又被锁在屋子里。其他医者立刻围上来，问羽青江到底有几分把握，方法可不可行。他冷着脸推开那些人，看檀嫣已经流着泪给檀琪止了血，包扎了伤处。
两人默默将檀琪扶回房间，羽青江给檀嫣处理了额头的伤口，两个人坐在檀琪床边，死一般的寂静。
“杏林堂的苏白矜擅长外伤，他说只要三天内找回那只断掌，他就有把握能够帮檀大哥的手掌接回去。”
檀嫣立刻抬起头，眼里瞬间充满了希望，立刻就要往外跑，被羽青江拉了回来，“别着急，我已经托人帮忙找了，段朝崖并没有下令如何处置那只断掌，可能只是随手丢了，如果是这样，找回来应该不难。”
“青江，你当真能救回那位姑娘吗？”
羽青江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檀嫣看了他一会儿，眼泪又默默流下来。
羽青江有些无措，他慌乱的帮檀嫣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难怪他师兄曾跟他说女孩子是水做的。
他下意识的将檀嫣搂在怀里，“别担心檀姐姐，我一定救回那个姑娘，一定让你和檀大哥平平安安回去。”
哪里能有三成把握，不过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此刻他也不能放弃。
晚上他托付的那个人给了回应，断掌是外殿侍卫长亲自处理的，他无能为力。
他又将身上最值钱的一块玉佩递给那人，麻烦他再帮忙想想办法，那人却死活不肯接，摇头走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檀嫣交待，脚步沉重的回去时，却见檀嫣从廊下柱子后现出身来，额间还缠着白纱，清丽的脸上一片死寂。
“檀姐姐，我……”
“我知道了，没事的，”檀嫣扯开唇角笑了笑，模样却更令人心疼，“回去吧，青江，早点休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的房间和檀嫣房间离得不远，那晚上檀嫣没回来。
可是第二天她却带回了檀琪的断掌，其他什么也不肯说。苏白矜果然帮檀琪接上断掌，只需修养一段时间，虽然比不上原来那样灵活，但日常并没有太大影响。
晚上他听到檀家兄妹争吵的声音，然后是檀嫣的哭声。他再忍不住，起身去敲了门，里面瞬间一片寂静。良久，檀琪让他进去。
檀嫣跪坐在檀琪床边，侧垂着头，看不见神色，只是肩膀微微抖动，似在哭泣又强自忍耐。
檀琪斜靠在床上，原本空着的右手此刻缠着厚厚的纱布搭在面前，纱布上不但血迹斑斑，还撕扯得凌乱不堪。
“檀大哥，你……”羽青江走上前去，想帮他处理一下，檀琪却飞快的将手放进衾被，淡淡开口问他，“青江，你当真有办法救那个人？”
羽青江默了一瞬。悄悄看了檀嫣一眼。离的近了，看到她的半张侧脸泪痕未干，眼眶微红，衣衫不知为何有些凌乱，雪白的玉颈上甚至有一些瘀血痕迹。
心中一惊，难道檀琪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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