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为爱而来
崔灵看着皇上，眼睛并不能完全睁开，但那眼里不含杂质澄澈明亮，盛满整个星空和光彩。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躺在那里，说一句普通的话，就让皇上觉得安慰。
就让他觉得穿越重重岁月，回到从前的时光，不再是皇上，而是那个黄毛小子凌渊。
记得每日在东宫无所事事，和身旁那个叫崔灵的小姑娘捕鱼捉虾，打着赤脚在晒得炽热的地上蹦来跳去，充满童趣。
崔灵挣扎着伸出手来，摸皇上鬓角那几根银发，手颤抖着但依旧坚定的抚摸着：“皇上，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重新开始吧，忘掉那些悲伤的曾经，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这在一起的几年时光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又是曾经那般青春岁月的样子。
没有谁变了，也没有谁曾经失去过谁。
她还是那个崔家二小姐，而他还是皇宫里五皇子。
青梅竹马，岁月青葱。
皇上不可思议的看着崔灵，手慢慢抚上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眼里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雀跃，眼底也有一丝抹不开的忧伤。
“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大概是他此时的心情，兜兜转转千回百转，就像从前从他手里弹出去的弹珠，虽然还在不断的寻找着，但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就是那么巧，又重回故地的时候，误打误撞的便重新拾回弹珠。岁月在它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但是还能依稀的认出是最初的样子。
但他也不免担忧。
说一句“重新开始”就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从前的月色好看，但已经和今晚的不一样了。月亮还是那颗月亮，还是那般明亮皎洁，但是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今天的月亮和昨天的月亮一样，不是吗？
皇上抓着崔灵的手：“你要重新开始，我们就重新开始。”
还是重新开始吧，绕过所有那么无法回去的无法解决的矛盾，和现在拥抱在一起，向未来靠近。
崔灵浅浅一笑，是虚弱的但是满足的那种笑。
月亮已经摘不到了，那就退而求其次，捞捞湖面的月亮。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要费力的去试试。
不为月亮，为那平静的湖面上的假象。
皇上这一陪，便陪到了夜间。
月亮如水般的柔光照进太和殿偏殿，照在崔灵恬静的面庞上，勾勒出她小巧的鼻子，精致的轮廓。她的身边，坐着皇上。
惨白的月亮照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抹去了威严庄重，只留下柔情缱绻。
古往今来，月亮见证了许多对璧人，像是在戏台上演戏似的，一群人歌舞升平的登上场，咿咿呀呀的唱完属于他们的故事，然后默默在帷幕下写下落泪的结局。
他们没有观众和喝彩声，只有冰冷的月亮借着光窥望人间，为那些痴男怨女们打一束足够照亮他们一生的光，催促他们上台，送他们遗憾下场。
月光下发生的故事，从来是生离死别，一拍两散。
但人们酷爱月光下朦胧的爱恋。柔和的月光给那些男女们蒙上雾光，给所有人足够想象的空间，让他们在夜晚一次又一次的回味，给男男女女一个美好的圆满的结局，聊以**。
“我爱你。”皇上说。
他的一双大手慢慢的从崔灵的眉骨摸到下巴嘴唇，像是最挚爱的易碎的一件宝物，小心翼翼的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他说，他爱她。
是的，作为一个普通人在深夜里深爱她。
没有人听到这句近似轻声呢喃的话，只有那些没有生命的桌椅板凳和树叶雪花借着月光听闻到这轻轻的一声。
不为人知的一声“我爱你”。
桌椅板凳树枝摇曳，从许多年前就在这里摆放。有的重新刷过漆镀上金边加上花纹，但是外观变了，板凳还是那板凳，树枝也是那树枝。
也许很多年前，他们在这深宫之中，也听闻过那一声浅浅的“我爱你”。
后来呢？物是人非，被爱的人尸骨未寒，说深爱的人又迎进新的人。
我爱你，声音再缱绻柔情，清润如水，也不过是三个无关痛痒的带有语音的文字。
文字最是脆弱，写在宣纸上，会随着日夜更迭泛黄变旧。借声音流出，就像香味一样，只在人的心上留下短暂的痕迹，时间久了，也不论爱不爱了。
崔灵放在被子里的手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皇上没有察觉，仍是那样专心的看着女子的面庞。
二十岁的崔灵和十五岁崔灵的面容渐渐重合。
她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记忆中崔灵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勾，不论看到谁，总是要先笑笑，灿烂的明媚的尴尬的勉强的，各种笑都在她的脸上出现过。
现在她不笑了，就连因为笑而长出的细纹也消失了。
她现在躺在他面前，和平常的样子除了眼睛没有睁开，没有太大的区别。
重新开始，好不好？
像话本小说那样穿越到过去，把那个女孩的笑容还给她。
再不回去看看，他就要忘记她笑的样子了。
终于，皇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这是漫长的一个冬天，暖春的到来显得十分漫长，漫天大雪把原本就冰冻的小河冻得更为牢靠，世间萧索，人间冷落。
只有月亮太阳气象变化还一如往常，像是听不见地上对春天的呼唤，仍固执的要再撒下冷风寒雨冰雪，不仅冷冻冰河，还要永久的封住人心。
院子里，月光如银光洒在地面，把皇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光线不知道它正照射在历史节点般的人物上，它是毫无感情的冰冷的一道光，借着月光而来，又跟随着月光而走。
它是月光派下人间的使者。
皇上也借着这使者，想起很久之前月光下烟火的光彩。
烟火很美，甚至遮住了月亮的华彩。但是烟花再美，也不及柳树下他怀里言笑晏晏的女子半分动人。
烟火在空中瞬间闪过，她也只在他的世界里流星一般的留下一线亮光。
是他，把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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