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祁永望

“小郎君？”

        听墙角的人影被逮个正着，看清是小龙人后，许若颖长舒了一口气。

        “小郎君刚刚可听见了什么？”许若颖保险起见，还是询问一番。

        小龙人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老实点头：“我听见祁小哥的便宜爹爹不要他和他的娘亲了！”两只粉拳紧握，一脸的义愤填膺。

        许若颖见他小胖脸嘟起，正义感爆棚的样子，觉得可爱的紧，伸手在他肉乎乎的脸上捏了两把，又软又嫩，手感好极了，等许若颖捏够了，心满意足俯下一点身，正好与小龙人视线平齐，耐心告诉他：“你今日听到的这些，都是容哥儿的伤心事，以后不要再他面前提起惹得他伤心，切记也不要向别人提起，可好？”

        “嗯！”小龙人重重点头，“我明白的！”

        许若颖见小龙人懂事得很，破例奖励他夜里吃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他高兴坏了，最后都是舔着嘴角的香甜味道入睡的。

        时间再回到立秋这一天，昨日晚间的一番长谈，今日祁容的心情明显比前段时间好上许多。

        食肆里除了惯常的菜色以外，新添了西瓜冻和桂花糖蒸栗粉糕这两样点心，同时还提供外带礼盒，此方式与上次的乞巧节礼盒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是样式精巧，轻便易携带，只不过这次的礼盒不用预定，西瓜冻和栗粉糕都是提前备好的，也不用像含浆饼一般，要趁新鲜热乎食用，因此事先准备了足够多的量。

        花琅食肆已经开业一周有余，每日的推荐菜都变着花样做，也积累了些人气，每到早市开市时分，就会有固定的食客抢先来尝这第一口新鲜，今个也不例外，早市一开店里就迎来了第一波食客。

        简单一宣传，西瓜冻和桂花糖蒸栗粉糕的销路立刻就打开了，龙焱国人民对甜食点心的喜爱程度，如许若颖所预想的一样，简直称得上狂热，还没到午市，两道点心就已经被抢购一空，她推出了外带礼盒，基本就能料想到这样的局面，故而上午前面一边售卖，后厨一边还在加紧赶制下一批。

        原料都是事先备好了的，稍一加工，又是一批糕点新鲜出炉，如此售卖了一整日，午市的时候生意最为火爆，有机灵的米乐帮着打下手，许若颖都险些没忙的过来，心里盘算，照这样下去，店里还得再招一两个伙计，最好是有些厨师功底的，自己可以收他们做学徒，边做边教，他们也可以掌勺，自己能减轻不少负担，专门腾出功夫研究新的菜式。

        店里众人一直忙到傍晚，才闲下来一些，外边夜市就要开了，食肆生意稍稍冷清，米乐米桃他们一天跑前跑后都忙坏了，许若颖便放了他们各自先休息，众人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

        许若颖自己坐在门口柜台后面算账，算盘打得飞快，又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今日营业额颇为可观，她再刨去成本，算算仅这一日的净利润，竟有将近六十两纹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许若颖正盘算着，利润如此高，再招上两个厨师或者学徒肯定不在话下，忽然，食肆门口又走进一位顾客，她察觉有客人进来，便起身相迎，待看清来人样貌，许若颖不由得一愣。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来人正是祁容的“便宜爹爹”，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祁永望祁大人。

        许若颖暗自庆幸，祁容已经先回了家，不然此时遇上，他估计又会被影响几日情绪。

        许若颖倒是镇定，装作不认得，客气相迎：“这位官人，一个人吗？您请上座。”

        祁大人眼睛环视一周，食肆里只眼前这位小娘子一人，没有看见他在意之人的身影，猜测大概是已经回去了，心里松一口气，便坐进许若颖带引的座位中。

        “官人看看想吃些什么，晚上所剩食材不多，有些菜可能供应不了，还请官人多担待。”许若颖拂身将菜谱递上，礼貌地向客人解释。

        祁大人点头表示理解，前几日来过一次，虽然那顿饭自己吃得心不在焉，但这家食肆的味道确实极佳，菜式也别具一格，不过晚上一向食少，他就叫了碗鸡汤索饼，一抬头，门口的推荐菜立牌还摆放在那，上面写的正是今日大卖的两道点心——西瓜冻和桂花糖蒸栗粉糕。

        祁大人眼神闪了闪：“再要一份桂花糖蒸栗粉糕罢。”说完，将手上菜谱递还给许若颖。

        许若颖微微行礼，转身回到厨房准备，刚刚趁着点菜的工夫，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祁大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肤色黝黑，面上虽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看着精神气很足，五官也英挺，倘使是在若干年前，这位祁大人刚中举那会儿，确实也算得上是个魅力难挡的青年才俊。

        她一边想着，手上一边做着吃食，下锅煮面，上笼屉蒸糕点，不一会儿鸡汤索饼和桂花糖蒸栗粉糕都做好了，许若颖端着圆形托盘，走向前厅：“官人，久等了。”将索饼和糕点一一摆放在祁大人面前。

        “小娘子独自一人将这食肆经营得蒸蒸日上，想来必定是聪颖机慧，自然有过人之处。”祁大人没有急着动筷，反而一副要和许若颖长聊的架势，斟酌一番，又继续说，“小娘子如此蕙质兰心，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不知愿不愿意与某闲聊一二……”

        许若颖听他话都说到这里，自然明白了他特意挑选祁容不在店里时过来的用意，这位祁大人此行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便拂身也入了座，坐在四方小桌祁大人的右手位置，莞尔一笑：“祁大人，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祁大人也没料想到许若颖会如此直接，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再绕弯子：“犬子祁容在娘子店中叨扰数日，我瞧着他对你很是信任，不知我家的往事可从他那里听说过？”

        许若颖略微点头，声线虽柔和，语气却清冷：“略知一二。”

        祁大人叹息一声，喃喃说道：“我当年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许是意识到此时说这些也是无用，话锋立刻一转，“今日特意避开容儿，是想拜托娘子一件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荷包，里面鼓鼓囊囊。

        许若颖耽一眼，估摸着得有上百两银子，只听祁大人接着说，“我自那日在贵店偶然遇见容儿，才得知他与母亲竟然已在京城落户，后来我派人多方打听，才知道他母亲生病，母子二人为访名医才来到京城，他们手头不宽裕，这里是百两银子，我有意接济一番，但又怕直接给容儿会被一口回绝，故想借娘子之手交予给他。”

        许若颖听明白了祁大人的来意，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而是反问他一句：“大人给这银子，是出于愧疚想补偿他们母子，还是对韦娘子仍有余情未了？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祁大人听完立马张口欲答，却见许若颖摆了摆手，笑意盈盈接着说：“大人不必着急回答妾身，倒不如先尝尝店里的吃食，再不动筷可要凉了。”

        祁大人听了，也不好再多言，提起筷子，悬在空中犹豫一瞬，没有先用鸡汤索饼，而是先夹了一块，最后临时点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放在嘴边咬上一口，然后将剩余半块放在面前空碟中，放下筷子，双手扶住膝盖，默默咀嚼品味。

        许若颖适时又开口，语速不疾不徐：“容哥儿曾对我言，故乡狄城风沙苦旱，无甚谷物蔬菜，唯有这栗子是家乡特产，他还说母亲最爱的吃食就是这栗子糕，每逢入秋就会用板栗亲手制作糕饼，”她顿了顿，随后轻笑一声，“可我瞧着，祁大人似乎也很喜爱这栗粉糕，不知是口味如此，还是睹物思人？”

        祁大人双眸微垂，默不作声。

        许若颖似乎也没有想要知道答案，仍是自顾自的往下说，仿佛对方有没有在注意听，也无甚重要，“大人以为，当年韦娘子执意和离所为何来？妾身愚见，或许是为着大人信中那一句‘居外宅，位平妻，衣食不缺，钱银无忧’，难道在公眼中韦娘子就是如此在意身外物之人吗？即便在京城求医，银钱上不宽裕，韦娘子与容哥儿也没有上门请求大人接济，当真是因为抹不开颜面？韦娘子在和离书中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大人可曾细想过其中意味？”

        祁永望的思绪已经不由自主跟着许若颖的话，在心中反复默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果我们结发为夫妻是个错误，不如痛快地分开，祝福你能重整河山再攀高枝，也胜过两人互相拖累。

        有那么一刻，祁永望忽然想明白了，韦氏比自己洒脱，她其实早已放下，与君长诀别，相见即路人，自始至终，只有自己蛇鼠两端，在利益与名声之间摇摆不定，两边都想要，到头来拖累自己也给他人负担。

        许若颖看祁大人神色变化，猜测他应是想明白些了，又道：“大人的银子还是收回去罢，这是公的家事，妾身不好插手，但大人的心意，妾身会向容哥儿带到，也烦请大人回去仔细想想，若真想弥补亏欠，抚平心中愧疚，到底该如何为之。”

        祁大人用完饭，结了账，向许若颖道过谢才离开的。

        许若颖看他落寞的背影融入夜色中，不由轻叹一声，不过在世俗里沉浮的丈夫罢了，但同时也是父母的儿子，还是儿女们的父亲，更是一家的顶梁柱，心酸无奈，个中滋味，大概只有祁大人自己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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