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晚上几乎没合一眼的武祥夫妇，一大早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了。
急匆匆打开门，武祥长出了一口气，按了按猛跳的心脏，感觉几乎能瘫倒。
敲门的是绵绵的班主任吴老师，一副匆匆忙忙、心急火燎的样子。
进了门，班主任一边径自往客厅里走，一边急促地张顾四下地问道：“绵绵她妈呢？在家吗？刚六点，还没上班吧。”
妻子已经走到客厅了，微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班主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边关掉自己的手机，一边对武祥夫妇低声示意，要么关机，要么让他们两个把手机也放远点，最好放到里屋。
武祥照办了。
“不好意思，这么早，你们也别见怪。”这时候班主任才放开嗓门说道，“都说手机开着就能被窃 听，咱真不能不防。咱都清楚，你们这地方现在谁也不大敢来，谁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可我是没办法，校领导让来能不来吗。谁屁股上的屎谁来擦，自己的责任自己负，你们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这段时间，天天两头受气，众矢之的里外不是人啊。好了好了，不扯别的了，咱言归正传。”
武祥给班主任倒了杯温开水，班主任也不客气，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接着说道：
“昨天你们一走，学校下午就开了个会，整整开到晚上八点。昨天下午宁校长还专门找老武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来校领导把我也叫去了，差不多全是研究有关绵绵的事。我首先给你们传达学校的态度，校长亲自跟我说的，昨天的事，首先是赵主任不对，应该批评。现在不是‘文化 大革命’那个时代了，父母有罪，与儿子没关系，与亲朋好友也没有关系，与绵绵更没什么关系。搞株连，还让孩子搞什么检举揭发，都是错误的，必须予以检讨。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也该检讨。咱一码归一码，牵连孩子干什么？所以这个你们就放心吧，什么撤职啊，开除啊，勒令退学啊，都是不允许的，都必须坚决禁止。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啊，昨天赵主任也挨批了，他也让我向你表示歉意。如果以后你们见了他，他也会当面向你们道歉。”
看班主任说得真诚实在，武祥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看了看妻子，好像也一样有些吃惊。做梦也没想到，班主任这么早赶来，一见面能说出这样一番温暖如春、出人意料的话。
“吴老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绵绵还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武祥止不住激动地问道。
“下面咱们再说绵绵的事。”班主任又喝了一大口水继续说道，“学校的意思很明白，昨天宁校长不是也跟你说了，绵绵当然可以留在学校里。”
“如果还能留在学校里，有可能去哪个班？”武祥有些不相信似的问。
“哪个班都可以，包括我这个重点班。”班主任毫不含糊，“但问题是，咱们实话实说，按目前绵绵的成绩，你们觉得再留在我这个班里是不是还合适？对绵绵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瞒你们说，现在给孩子辅导的老师，特别是辅导高考的老师，一个小时收费都五六百了，好点儿的都上千了。以前我们找姜老师给绵绵辅导，那就不说了，都是学校里指派的任务，老师们也明白，从来不讲费用的。但现在不同了，老师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也要买房，孩子也要上学，靠什么啊？不就是这点辛苦费？上面倒是三令五申，不准这不准那的，粥少僧多，可这两厢情愿的事情，谁管得了谁？你们算算，这笔费用，每个月得有多少？”
听到这里，武祥夫妇顿时都愣在了那里。以前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贵！难怪姜老师托辞说身体不适不来了。
“这就不说了，如今谁家没几个钱，放在孩子身上，谁也舍得。人活在世上，不都是为了孩子？”班主任继续说道，“但问题是，以你们家现在的情况，以孩子的情况，绵绵的班长和校干部咱是真不能当了啊。就算班里的同学不说，谁保得住这么大的学校就没有人说？万一有什么人说出来，上面查下来，几个学校领导还干不干了？包括我这班主任还能不能干了？学校为咱着想，咱也得为学校想想吧。再说了，也得为孩子想想吧，万一查处下来，灰头土脸的，揪出萝卜带出泥，那还有孩子的好？”
“这个我们明白，班干部、校干部什么的，我们肯定都不干了。”武祥忙不迭地说道，“昨天我给宁校长就是这么说的，前几天和绵绵也说好了，我们全家意见一致。这个您放心，班干部校干部，一并辞掉。”
“问题是你辞掉得有个程序吧，得走个过程吧。”班主任好像把这一切都想好了，继续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道，“一个大班长，一个校干部，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这刚刚选举刚刚任命了的，能马上再换个新人吗？怎么着也得有个说法吧？不当我这个重点班的班长好说，调个班就是了。可这个校干部，给全体师生总得有个交代吧。”
武祥顿时又愣在了那里，班主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时候，妻子说话了：“吴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今天这么早来，无非也就这么一个意思。就是说，这个学校绵绵也不能待了，是不是？”
“哎，这样的话我真的开不了口啊，可你说我该怎么办？”班主任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说实话，咱们现在就是让绵绵继续留在延中，还有什么对孩子好的地方？重点班肯定对孩子没什么好处，你们也知道的，那些前几名的孩子，现在学习的都是什么？一个方程式，人家两步就解了，咱绵绵解到十步八步的还是弄不懂啊。数理化老师讲课，老师点一下，大家都清清楚楚，只有咱家绵绵还在云里雾里。别怪我说得难听，孩子到了这重点班里，纯粹是活受罪啊。若是调个一般点儿的班级，绵绵谁也不熟悉，可大家都熟悉绵绵，都知道绵绵是谁。你想绵绵在这样的班级里会怎么样，少不了被指指戳戳，这样的环境还不如不调。到了这会儿了，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要让我说，最好的去处就是让绵绵转学。”
尽管班主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把绵绵从学校里赶出去，但你又不能不觉得班主任说的话没道理。也许你内心深处真的无法接受，尤其是与以前班主任的各种说法有着天差地别，但时过境迁，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细细想来，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就算你不想这样，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和主意？他见妻子不开口，就问了一句：
“学校的意见呢？不是说昨天研究过了？”
“这不就是让我来征求你们的意见吗？”班主任两手一摊，“学校能怎么说？也是要先听听你们的想法，然后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武祥觉得问题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学校的意见就是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好像现在并不是他们要按学校的意见办，而是学校要按他们说的办。他想了想，实诚地说道：“转学我们也想过了，绵绵也同意，可现在离高考没几个月了，绵绵还能去哪儿？哪个学校能适合绵绵？十六中还能回去吗？当初校长老师也是极力挽留的，现在出事了再想回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回得去吗。”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就给你们介绍一个学校，肯定适合绵绵去。对绵绵好，对学校也好，你们也能放心。”班主任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咱们处了这么久，也算是自己人了。我也认准了，你们两口子都是好人，我也愿意帮忙。在延中这么多年了，在社会上咱好歹也有几个关系，给绵绵找个合适的学校应该没问题。”
武祥没想到班主任会这么说，脱口而出：“哪个学校？我们听你的。”
班主任一字一板地蹦出几个字来，“武家寨中学”。
也是武家寨！
不谋而合，竟然碰到一起了！
“千万别小看这个学校，师资力量很强，管理比延中一点也不差。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咱们延中这些乱七八糟那么复杂错综的关系户。”班主任言之凿凿、推心置腹地说道，“尤其是这个学校安全，孩子们只要进了校门，那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事情就决不会发生。那个镇子上的老百姓也好，他们知道来这里上学的学生都是他们发展经济、发家致富的财源和动力。学校好，他们才有好日子；学生越多，他们的生活才越有保证。所以整个镇上的老百姓，都把在那里读书的学生当宝贝。谁敢在那里欺负学生、糟害学生，等于是断了大伙的财路。要是被发现了，打不死他也要让他断只胳膊缺条腿。还有，去到那儿的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村里的孩子占了一大半，到了那里，谁小看谁啊。不像城里有权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陌路人，说实话，我要不是干的这份职业，我的孩子我也送到那里去。到了那里，他才会知道什么叫社会，什么叫公道，什么是黎民百姓。”
趁班主任喝水的当儿，武祥看了一眼妻子，然后慎而又慎地说：“吴老师要是说这个学校好，那肯定不错。可你也知道，那个学校听说规模很大，学生有一两万，班级有上百个。我们也不知道好赖，也没有您这样的知根知底的好老师。再说了，这样的学校，要转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就是我的事了，我都替你们想好了，放心就是。”班主任扬扬手说道，“那学校的副校长我认识，平时也没少给我介绍过学生。绵绵转校的事，不瞒你们说，之前，我都给他打过电话了，转校没问题。明天报到，后天就能分班。班也肯定是好班，至少适合绵绵。你们要是决定了去，绵绵也同意，我马上再给学校打电话，就算定下来了，百分之百没问题。宁校长也让我给你们带话，如果孩子上学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他。再说，孩子的功课也不能再拖了，再不安下心努力补习，真的就把孩子给耽误了。”
“谢谢吴老师，我们一会儿就商量一下。如果能定下来，最后也顺顺利利地去了，大家就都安心了，日后决不再给你们延中添麻烦了。”武祥十分恳切地说道。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班主任继续说道，“只要绵绵一转校，什么班干团干校干的，自然而然都不存在了，满天的乌云立刻就全散了。绵绵没压力了，学校也没压力了，大家都没压力了，我也能消停消停了。说实话，这对你们一家也好啊，至少不用整天为这些闹心了。好了，别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咱们也算有缘，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都是实在人，绵绵也真是个好孩子，但出了这种事，偏偏赶上了，又有什么办法。想想也怪难过的，绵绵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看着班主任眼睛红红的样子，妻子终于说道：“吴老师，您对我们的好，我们这辈子都记着。绵绵一辈子都是您的学生，我们一辈子都是您的学生家长，啥时候都忘不了您。”
“唉，我也帮不了什么大忙，谁让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呢。我只是觉得，绵绵这孩子，真是可惜了。”班主任一边慢慢站起来一边惋惜地说道，武祥甚至看到了班主任眼里的泪花。
快到门口了，班主任突然转过身来：“噢，有件事都忘了说了，到了武家寨中学那里，学费可是得交的。”
武祥赶忙说道：“这个没问题，都按人家学校的规矩办，该交多少就交多少。”
“我说的这个班学费贵了点，不过为了孩子，多花几个钱也值得。”班主任继续说道，“那是个民办学校，不比咱们延中。所有的费用都是按赞助费收，越好点儿的班就越多点儿。”
“估计得多少？”武祥止不住问了一声。
“十万。”班主任轻轻说道，“已经不错了，一般的人家，要是没关系，再翻一倍也进不了这样的班。这里面还包括办理转学手续和学籍的费用，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真的不算多……”
班主任走出去很久了，武祥和妻子还站在那里发呆。
十万！
还走了关系！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78132855_739602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