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武祥完全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电视。
……有一头大恐龙把爪子放在了一头小恐龙的头上,仿佛要压扁它,随后却慈祥地悠然远去……武祥得到了某种启示,他忙抓了件外套冲出门去。
……
武祥把绵绵接回到家里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黑得好早,家里的灯都亮了。
妻子把早就做好的饭又热了一遍,但绵绵一口也没吃,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直在哭。
魏宏枝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武祥说:“从城东跑到了城西走了个对角,幸好车不堵,要不还回不来呢。”
武祥关切地问妻子:“单位又找你谈话了?”
妻子说:“是,这回连党委书记也参加了。还是让我交代与宏刚之间的经济问题。”妻子给武祥说了说谈话的有关情况和内容,这次单位还给了她一份表格,让她按表格上的有关问题和内容,如实进行填写。有什么问题就填写什么问题,具体数目和时间地点都要准确无误,如果填写的情况有出入,或者不属实,一切后果自负。
妻子跟武祥说,就家里那些银行卡和购物卡,她都如实核实再三,都给填上了。时间和地点有些想得起来,有些确实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的就说想不起来,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也向组织保证了,如再有隐瞒,任凭组织处理,任凭法律制裁。
武祥看妻子的样子,好像如释重负,甚至他从妻子的脸上看到一缕解脱了一般的放松,是啊,浮生若梦,转瞬即逝的朱门酒肉让他头一次品味到了变化无常的心绪,无尽的犹豫和踌躇,以及含混的难以名状的哀伤。这个老实巴交为他撑起一个家的妻子,同时,又给这个家带来了难以言尽的困境。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武祥的心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他想起了中午司机刘本和同他念叨的那些事情,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至于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到这会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晚上七点多了,绵绵还一直躺在房间里不出来。
武祥夫妇谁说也没用。其实到了这会儿了,两口子也不敢说硬话了,只能默默地坐着等着。丁丁从姑姑、姑父的眼中看到了不安和焦灼。
丁丁拄着拐杖,推门到绵绵屋里去了。
两人在屋子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武祥侧耳在门口听了好半天,也只听了个大概。丁丁一句一个姐姐,好像先是说了一通那个跳楼的同学,懦弱,留下可怜的母亲一人;再后来好像就是上学的事情。丁丁说,咱们现在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就是继续上学,一条就是辍学打工。丁丁说我现在就去打工应该还勉强凑合,绵绵姐你现在行吗?你心甘情愿吗?爸爸妈妈能同意吗?我也一样不同意。你现在要是去打工了,那还不如先把你爸你妈杀了算了。你忍心吗?再说你学习毕竟要比我好得多,复习复习,随便上个什么大学都行。现在好大学上不了,差点的大学哪里都是。将来再想办法读个研究生,在哪儿也不愁找个合适你的工作。而你现在就去打工,将来就只剩了一条路,再找个打工的,把自己嫁了,给人家养家生孩子,说好点儿就是书本上说的相夫教子,说难听点就是像奶奶那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这你愿意吗?想好了吗?到这会儿了,你别学我,我与你不一样。我爸我妈出事,跟我有关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将来你去了哪儿,没人问你舅舅是干什么的,谁又知道你有个舅舅?现在你跟爸妈犟,非要把自己垫进去,搭进去,自暴自弃值吗?换个说法,我早已不是什么干部子女,官二代了,说白了也就是个什么也没有了的穷光蛋。有人说我成了老百姓了,实际上我连老百姓也不如。你看我这两天睡得那么香,姑姑说我这么多天没睡好,得补补觉。其实受伤前我天天睡得都很死,也就难过了那么几天。如果我不吃不喝,不睡觉,整天哭天哭地,能把我爸我妈哭回来吗?伤心难过有用吗?跳楼有用吗?谁会可怜你?你还有爸妈可怜你,我有吗?我早死心了,但我肯定不会去跳楼。你死了有屁的用,不就是供人取个乐子吗?你看看网上,你全家就是死光了也是一片欢呼声。反过来,你以为你还是过去的绵绵姐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你听过吧?我都想明白了,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到现在了,你还在父母面前耍什么公主脾气?你以为你爸你妈还真是什么皇亲国戚……
可能是丁丁的劝说起了作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绵绵出来了,一面吃着饭,一面对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我想通了,我明天就去武家寨中学报到。武祥注意到此前绵绵吃饭时总是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每次说她都不听,每次都故态复萌。而这会儿,她主动自觉地把胳膊肘放下来了,身子紧束,很规矩的样子。
魏宏枝和武祥同时都注意到了绵绵的变化,魏宏枝和武祥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地说:“绵绵,出了那么大事,你也别那么着急,明天再休息休息,迟去两天也没关系。再说,你那同学那里,你明天不再去看看?哎,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孟小瓦。她真的就像一片瓦,整个人都给摔得碎碎的了!”绵绵接着说,“我不去了,她妈说,已经雇人了,明天一早就火化,谁也不通知。”
“为啥?至少也让亲朋好友来看看送送啊?”武祥不禁问道,“活这么大了,谁还能没有几个好朋友?再说,还有她爸呢,也得让看看吧。”
“她妈不让看。”绵绵眼圈突然发红,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掉下两行泪来,“她的整个脸都摔烂了,头皮也没了。拉到医院就花了几千块,再拉到太平间又花了几千块,太平间拉到殡仪馆又花了几千块。殡仪馆说这孩子属于非正常死亡,所有的费用都得加倍。如果遗体告别,只是整容一项至少还得花一两万,还不算给整容师的红包费,还不算场租费和其他费用。孟小瓦她妈算了算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她妈就决定不整容,不告别,也不通知亲朋好友了。”
“那学校呢?”武祥妻子有些生气地说道,“孩子死在学校里,学校就没有责任吗?”
“学校说了,这两天学校里没有任何学生与孟小瓦发生过冲突,也没有任何老师批评过孟小瓦,所以,与学校没有任何责任。”绵绵渐渐平静下来,“学校说,如果有责任,主要还是家庭的责任。父亲被纪检委双规,整个延门市沸反盈天,这给孩子造成那么大压力,做家长的怎么就不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呢?怎么就不做做心理疏导呢?孩子出事了,学校也觉得很难过,但这与学校有什么关系?”
“学校怎么能这么说!”武祥有些吃惊地说道,“一个学生到了学校,你学校就有维护孩子安全的责任,如果什么问题也没有,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跳楼了?”
“其实学校也不是没责任。”绵绵说道,“昨天孟小瓦回学校上课,到了教室里,发现没有她的座位了,老师也没有解释,只是说,你不是要转学吗?怎么又回来了?就让孟小瓦整整站了几节课。下课的时候,孟小瓦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说,你回去吧,明天给你解决。可今天去了,还是没有她的座位,又让她站了两节课,全班上下没一个人理她,第三节课她就一个人上了楼顶,背着书包就跳下去了……”
……
武祥沉默了好久,把绵绵和丁丁揽入怀中一字一句地说:“光明也罢,黑暗也罢,是人就得挺着、担着,大不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也罢,坏也罢,日子还得过,我们一起往好里过,好吗?”
……
吃完饭,武祥夫妇和绵绵就把去武家寨中学的时间定了下来,明天一早就去学校报到。
原来说好的是武祥和妻子一起去送绵绵,先到学校报到,然后一起给孩子找房租房。按计划最快也得两三天,要办的事情并不少。以前是两个人,绵绵还有一个伴儿。现在绵绵一个人了,如何租房倒成了一个大问题,再想两家合租,看来已经不现实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绵绵住校,但住校肯定也不那么容易,会挤得打破头的,到底怎么办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去了再说了。
现在家里有了个丁丁,丁丁的病情的确又离不开人,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显然武祥和妻子就只能一个人去送绵绵了。
谁去送绵绵呢,武祥说还是我去吧,出门在外,两个女的总是觉得不放心。再说家里还在养伤的丁丁,汤汤水水需要补养,让姑姑照顾更妥帖。
魏宏枝最终同意了,绵绵也没意见。
要走了,才发现该办的事情还有这么多。买衣架、脸盆、肥皂盒、便携式台灯、手纸、文具,林林总总,几个人准备到晚上十点了,才算齐备了。
快凌晨两点了,武祥和妻子都准备睡了,绵绵敲敲门推门走了进来。
绵绵恭顺得像一只小绵羊,她一脸泪痕,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你怎么了,绵绵!”武祥和妻子不禁都吓了一跳,妻子有些慌乱地问,“孩子你要是真的不想去武家寨,咱就不去了,好吗?爸爸妈妈听你的。你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绵绵泪流如注。
看着灯光下孱弱的绵绵,几天来对孩子的愧疚一时涌上心来,武祥顿时也流下泪来。绵绵这些天的压力太大了,完全超过了一个女孩子的承受能力。
“我的好孩子,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吧,妈妈什么都听你的。”武祥妻子走过去一把抱住绵绵,也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妈妈,我想好了,武家寨我一定去。我就是想过来跟你和爸爸说一声,”绵绵泣不成声,“爸爸妈妈对不起,这些天,我太任性,让你们操心了。以后我一定听话,刻苦学习,好好学习……”
妻子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号啕。
丁丁也冲了进来,抱紧了姑姑,泪如雨下。
一家人不禁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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