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举报
老旧的电风扇嘎吱转，白炽灯亮得晃眼。
高二（13）班的班牌有些掉色了，泛着陈旧的黄铜色。
史老师手里的教鞭猛地抽过去，在空中打了个响，凌厉，愤怒。
窗外的知了聒噪无比，教室里却一片死寂。
“谁偷的？说！”史老师一拍自己地中海的脑壳，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是班费，我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全校倒数第一的垃圾班级，带你们我都觉得丢脸，现在还敢偷窃了？站出来，有胆子做，不敢承认啊？”
教室里鸦雀无声。
史老师不怒反笑，“好，有出息！都给我把纸拿出来。”
学生们乖乖照做，从抽屉里掏出白纸，端正坐好。
史老师猛地抢过化妆镜，砸在地上，“刘亦凡，还照镜子呢？给我把纸拿出来！”
刘亦凡捂着脸嘤嘤嘤哭起来，姜初霁坐在第二排，看着刘亦凡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她低下头，偷偷递了一张抽纸过去。
史老师的教鞭抽在讲台上，“写下你们怀疑的前三个人。我们按排名一个一个检查书包，我就不信逮不到你。”
学生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谁也没有动笔。
史老师走到姜初霁课桌前，温和地示意她，“姜同学，你才转学过来，对大家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就从你开始吧。”
三十几双眼睛盯着她。
姜初霁纤细的背缓缓挺直，她盯着自己的文具盒，上面的b·duck小黄鸭的图案还是崭新的样子，姐姐的东西就算是淘汰的，她也很喜欢。她畏惧地握住粉色的水笔笔盖，上面的白色绒球被紧紧捏在手里，是今天她在图书馆拾到的，还没有来得及还给姐姐。
上面的贴纸写着姐姐的名字：
姜涵碧。
“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初霁记得是朱熹的诗，爸爸还在的时候给她讲过这首诗。
史老师的皮鞋在地上不耐烦地点地，发出“哒哒”的声音，“姜初霁，你是姜涵碧的妹妹吧？”
姜初霁愣住了，点点头，听到姐姐的名字，她的举止更加规范了，后背挺得像一把直尺，生怕给尖子生中骄傲抹黑。
史老师欣慰道：“姜涵碧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老师相信你，你一定也有基本的是非观！来，写下来，你最怀疑谁？”
姜初霁呐呐道：“……我谁都不……”
史老师猛地一教鞭打在她课桌上，课本哗地一下掉落一地，“说！”
姜初霁的脸涨得通红，手指嵌入掌心。
这件事情，不可以被人发现，没办法了——
姜初霁挤牙膏一样艰难道：“老师，你是让我举报同班同学吗？”
史老师抠抠耳朵，唾沫星子横飞，“你再说一遍？”
姜初霁咽了口口水，缓缓抬起头，握紧那只水笔，声音提高了一点。
“老师，我相信班上的同学！”
一石激起千层浪。
班长石进推开课桌，站起来，高声道：“老师，我是班长，我为全班同学作担保！”
文艺委员杨乐乐也站起来，小声道：“我们是一个班集体，我们不出卖同学，谁也不是小偷！”
史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们，“好，好！你们一个个——”
“——呵。”后门传来男生戏谑的笑声，漫不经心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史翔老师。”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电风扇缓慢地转着。
也只有宗岱敢直呼史翔的名字。
宗岱敷衍地敲敲门，环视全班，“你们谁是姜初霁？”
众人安静下来，姜初霁可以听见电风扇旋转的声音，蚊子在她的耳边绕来绕去，嗡嗡直叫惹人心烦。
拜托，不要再来什么坏消息了。
不料，后排三个男生发呆过后，刷的一下集体伸出手指，指向第二排站着的女孩。
她缓缓回过头，乌黑漆亮的长发从肩头划出一个弧度，额前的碎发荡过去，好像是落在宗岱心里的那个鼓点。
他妈的这是仙女吗？
大院那帮兔崽子说过，好看的人眼里有星星，可这女的眼睛里有银河系吗，摔！
阳光从窗户洒在她四分之三侧脸上，肌肤白皙且透明，巴掌大的的脸上，嫣红的嘴唇一点，是他昨天吃的覆盆子蛋糕的颜色。
宗岱声音很平，冷白瘦削的脸转向她，重复了一遍，“你是姜初霁吗？”
姜初霁懵懂地点点头，有几分不谙世事，“同学，有什么事吗？”
连他妈声音都这么好听？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宗岱的声音都有些打巴，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故作高冷，“你妈在校门口等你，找你有急事。”
史老师的眉头能够夹死苍蝇了，“谁妈来了都不管用！你——”
刘亦凡翘起兰花指，意味深长，“那也是姜涵碧的妈妈哟。”
史老师的眼睛亮起来，赶紧打开前门，“姜同学的妈妈来了？快去吧，这里都是小事，让书记夫人久等就是我不对了！”
姜初霁低下头，说了一声“谢谢老师”。
真是势力啊。
宗岱看着她小跑走的身影，皱起了眉头，“姜涵碧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
史老师看到他就来气，宗岱这个军三代，家里背景比天大，整天不学无术，居然敢跑到本部来撒野。
“你太平洋警察管这么多？现在是上课时间，给我回去，别以为国际部的学生政教处管不了！”
宗岱耸耸肩，挥挥手，潇洒留下一个背影，一句话散在空中。
“史翔，小爷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全班人都盯着他的背影，高挑瘦削的身材，模特一般的大长腿，女生们咽了口口水，一阵唏嘘。
宗岱个子高，长得帅，走哪儿都是一副老大架势，不爱搭理人，就是喜欢惹事打架，从来没输的，难得笑起来还蔫坏到人心窝子里去，市中校草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
忽然，班主任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愣住了，和对方交涉了几句，表情古怪地走到讲台上。
史老师深吸一口气，“说吧，谁是主谋？”
大家保持缄默。
史老师忽然开口，“我刚才接到电话，感谢我们13班全体同学捐款3670元给林先生——”
大家齐刷刷抬起头。
“——我很感动大家学习之余，心系宁州保姆纵火案，慷慨解囊！我也要向大家道歉，刚才我言辞过于激烈，对不起。”
史老师一鞠躬，大家鼓起掌来，他一挥手，苦口婆心：“但是大家也不能偷偷拿钱！这是好事，说吧，谁带领大家捐钱的？”
大家看向空着的那个位置。
史老师心里一震，竟然是她！
姜初霁跑到厕所里，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抬起手臂拉直袖子上的褶皱，胸口的领结重新打了个端正的蝴蝶结，将裙子抹正显出纤细的腰肢，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恬静的笑，这才走向校门。
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跨度。
完美。
抬头，挺胸，吸气，提臀。
夏天的风从梧桐树叶的罅隙中吹散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好像是被惊扰的猫咪，姜初霁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收缩，她真的很懒，除了动脑子其他什么都不想管，可是……
姜家收养她，他们希望她感恩戴德。所以姜夫人喜欢的样子，就是她该做的样子。
“姜夫人——”
姜初霁话未说完便愣住了，面前的人哪里是永远板着脸的书记夫人？
“——妈？”她双腿有些发软。
女人转过身，灰色的碎花衣服，中年发福的身材略显臃肿，三伏天还带着一顶棒球帽和口罩，脚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积了一年的灰。女人犹疑未定地走过来，拉住姜初霁的手，生拉硬拽把她拖到校门外的铁栅栏边上。
姜初霁的声音在颤抖，惊慌失措，“妈，你，你怎么来了？”
女人眼中闪过惊艳，继而划过鄙视，这才小心翼翼打量四周，摸着她的手，手劲有些大了。
“小霁啊，你身上有没有零花钱？我听说姓姜的一家很富，他们给你钱多吗？妈妈现在是苦难时期，你可要帮帮妈妈啊！”
姜初霁浑身发凉，她甚至可感觉到门卫拿起对讲机，皱着眉头在和保安说些什么，她好像脱光了站在人前，满是羞耻和恐惧。
姜初霁喏喏道：“我不能。”
“什么？”女人高声喊了一句，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个不孝女，有了后妈就忘了亲娘啊！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
“养大我的人是爸爸！”姜初霁脸色苍白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颤抖上前抱住了她，“妈，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女人僵住了，第一次没躲开，“你知道个屁——我不管，你不给钱就别想瞒住你的秘密！”
姜初霁苍白着脸色，“什么秘密？”
女人得意道，唾沫星子横飞，故作神秘，“装什么清高！你在那种地方打工，你二叔说——”
姜初霁眼中满是厌恶，迅速把一张信用卡塞到她的口袋里，低头道：“这是姜家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应该够你用段时间的。”
女人眼中一亮，摸摸口袋里的卡，将信将疑，“这里真的有钱？”
姜初霁点点头，犹豫道：“妈，你把奶奶安顿好，别……”
女人喜笑颜开，紧紧抱住她，拍拍她的脸颊，“妈妈拿了钱就不说话，我保证不会拖累你！我离得远远的……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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