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逆转
丑橘点点头，“这就很奇怪了，火势没有我想的大，怎么会这么多人身上沾上死气？”
“跟上去看看吧。”姜初霁背着书包，小心翼翼跨过鹅卵石。
洪飞翔，作为消防二大队的最新成员，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他还有些不适应部队里艰苦生活，刚刚拿起手机，拍了一张自拍，一身迷彩服帅气而阳光，照片里他一张大花脸上笑容灿烂，发了一条朋友圈：
【来到寒山的第一个月，桐花谷里的夏天美得很！】
谭宇笑了笑，白净斯文的脸蛋上也是汗水，他手里的微信对话框里是新婚才三天的妻子王筱玲，他拍了一张着火的松树，发了一段语音过去，“媳妇儿，这山里景色可美了，就是可惜着火了，等扑灭了火，下次我带你来玩！”
“队长，这火看着不大，就是树有点高啊，这可怎么办？”
马伟志虽然年轻，但是已经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他一挥手，“围绕燃区，所有人分散队形，开始灭火！等等，这些村民来凑什么热闹？”
周琦走上前去，敬了个军礼，满脸笑容道，“我带村里民兵队来帮忙，大家都身手老练不会添乱的，以前国家还给我们补贴去灭火呢，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谭宇皱了皱眉，指着山坡上的松柏，“还要拾柴火焰高呢？这还能再烧吗？”
周琦赔笑道，“是我不是！咱都听消防官兵的！”
姜初霁背着书包，半蹲下来，她白嫩的膝盖接触地面，刘海遮住了眼睛，在马伟志眼里，这小姑娘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干些什么，这些村民也真是的，竟然带个学生来火场！
“风朝哪边吹，哪边就去不得。”洪飞翔指着山头的西北风道，“咱就从这里扑火，避开下风口，你们在这里砍出一道防护带，防止火势蔓延！”
村民纷纷称是，拿起手里的工具闷头开始挖掘，姜初霁忽然抬起头，丑橘的声音在耳边猛地响起，“不好，要变风了！”
姜初霁猛地站起来，她本就发现了这里地势低洼，一旦风吹过来，火就会跟着烧过去，人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山火？何况这里山坡太陡了，根本就是瓮中捉鳖！
此刻，原本的西北风竟然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风向变了，火烧过来了！大家往对面的山坡上跑！”姜初霁猛地站起来，指着树上摇动的叶子，高声喊道。
“你小姑娘说什么呢？消防官兵说了要我们在这里挖沟！”
“对啊，瞎填乱！周琦你管管这疯丫头，赶紧把她带走！”
“小周哥，你仔细听我说，消防官兵往燃区的坡上去了，咱们在低洼的地方，风已经转向了朝着咱们的方向过来，再不跑来不及了！”姜初霁擦了一把汗，恨不得抓住所有人冲上对面的山坡。
周琦一抬头，第一眼就注意到地上的枯树叶被风吹得转起了旋，他心中一惊，高声喊道，“旋风来了，所有人都注意了，跟上我们跑啊！”
姜初霁一马当先，带着他们撒腿就跑，十一个村民跑得飞快，几乎是前后脚，旋风卷席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冲着他们原来的地方烧过来。
“这，这是爆燃！都给我往后撤，谁都不许靠近低洼的地方！”周琦看着旋风裹挟着烧过来，速度远远超过了人可能达到的极限。
“小姑娘啊，要不是你提醒了一句，我们这些人都要死在里面啊！”周琦后怕地拍拍胸口，亲不自禁感叹道。
“我的妈呀，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烧这么快的山火！”
“这眼睛一眨就烧到屁股后面了！”
“要不是这小姑娘，俺就见不到媳妇了！真的好好谢谢人家！”
周琦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气，“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这火不对劲的，就是老民兵都不一定看得出来啊！”
姜初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解释道：“是爆发火，我在书上看到过。2013年的时候，法国的科西嘉岛也发生了火灾，就是出现了爆发火，也就是大家说的爆燃，在一瞬间点燃大片面积，不到半小时吞噬了田野和村庄，大火吞噬了超过1500公顷的森林！”
其他村民面面相觑，周宏忽然一拍脑袋跳起来，惊恐地叫道，“俺爹还在那坡上！”
周琦瞬间严肃起来，紧紧抓住周宏的衣领，高声呵斥道，“你说什么？爹还在林子里？你怎么刚才不说这事！”
周宏咽了口口水，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被哥哥呵斥一顿之后，瞬间泪水充斥了眼眶，“哥，爹让俺回来找人，俺给忘了……”
姜初霁抓住周琦的手腕，对着他摇摇头，“你也不要怪他，山火来得突然，难免会有慌乱疏忽，我也不好，我看着周叔进的山，我也忘了提醒。”
周琦心乱如麻，看着山脚下的低洼处，山火燃烧起来，火焰吞噬着植被和地上的枯枝落叶，一瞬间燃烧成巨人，热浪袭来，他心中一阵寒意，“还有刚才那些消防员，他们——”
姜初霁勉强站起来，顺着树干爬了上去，俯视整个山谷，似乎松了口气，她指着山谷的地形道：“你们看，洼地面积很大，除了西北和东南两处明显的山坡，还有东北角落里的陡坡，我们过去吧！”
桐花村的村民们沉默了，最年轻的十八岁小伙子周庭怯生生道：“消防员和周老爹，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安宇眼圈都红了，一拳头砸在树干上，“过去干什么？刚才那大火球谁能逃过去！”
一旁的小伙子嘟囔道，“我可不愿意再过去了，为几个死人……这太危险了！”
“可不是吗，俺家里还有老母亲呢，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喵——”丑橘发出低低的威胁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姜初霁指着山脚下，目光坚定：“如果他们没死呢？东北角的陡坡就是他们唯一的活路，现在风还没吹过去，如果他们还活着，趁现在咱们去搭把手——”
周琦跟着第一个走过去，接过话茬，“——不错，东北的断崖太陡了，他们徒手上不去的，只能等死，我们不去就是帮凶！”
这话说得绝！
姜初霁环视四周，苦笑一声，第一个背上书包转身朝着东北角走去，周琦跟上她沉默地前行，身后的周家村人没有一个挪动脚步。
姜初霁自嘲地笑了笑，和周琦两人趴在山头上，往山脚下看过去，表情凝固了，只看见热浪冲天的山谷中，火焰肆意吞噬着树木，一棵接一棵，瞬间点燃起来，仿佛是狰狞的怪物张开嘴露出獠牙。
“我看到了，消防员在那里！”周琦猛地抬起手，挥舞着，高声喊道，“喂，能听到吗？我们在这里！”
姜初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二十五名消防官兵背靠背被困在西南方向的角落里，一条几乎是垂直的峭壁阻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苦苦挣扎，有五名消防员背着自己的同伴，他们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火蔓延地飞快，阻隔了他们唯一的路。
她疯了一般扑过去，对着山谷下面高声喊道，“快跑，往我们这里跑，穿过火焰跑过来，不要绕路！火烧不到你们，火球要过去了！”
周琦僵硬地抬起头，只看见山坡上一阵巨风席卷而来，朝着西南风向吹过去，等等，西南……那不就是……周琦觉得一阵眩晕，二十五个消防官兵被围困在小小角落里，巨大的绝壁面前，生命渺小得不可思议。
马伟志高声呵斥道，“别听她的，进了火里哪里有活路，我们守在这里，开始灭火还有一线生机！”
洪飞翔背上有一名昏迷的消防员，他满脸的灰尘和汗水，火光里面颊通红，“队长，不行啊，这里没有路啊！”
谭宇忽然愣住了，猛地大声喊道，“队长，那个喊话的小姑娘跳下来了！”
“放屁，那么高的山崖她跳下来找死啊！”马伟志抬起头，就看见火光里的小姑娘已经跳了下来，她身上系着绳索，沿着陡坡跳到了谷底，高声喊道，“听我的，别犹豫快跑啊，上面有人接应！”
马伟志瞪大眼睛，只看见这姑娘穿着不知道哪来的野路子防护服，冲进了火海里，火光之中，她小小的身影仿佛突然之间高大起来。
“妈的，都站起来，跟老子冲过去！”马伟志一条手臂高高举起，“小丫头都冲下来了，消防战士救人第一！走，救人去！”
二十几个消防官兵列队，冲进了面前的火海中，姜初霁看到他们跟了过来之后，扭头就跑，带着他们朝着东北角的陡坡跑过去。
风在耳边呼啸。
汗水、唾液、肾上腺素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她的动力，身后的二十五条人命啊，她一条都不舍得丢掉！
热浪中所有人的面颊都烧得通红，姜初霁高声喊道，“周琦，放绳索！”
二十三名消防员贴着东北角的陡坡，面面相觑，看向刚才一路跑过来的矮草地，心有余悸。
“就这么冲过来了？”
“我天哪，这火看着大，原来只是烧了一条带状的幅宽，冲过来也不会受伤，这小姑娘真是机智啊！”
“都给你说对了，我替全队二十五名消防员感谢你！”马伟志黑漆漆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地都是汗水流过的痕迹，他举起手敬了一个礼。
姜初霁喘着粗气，纤细的腿不住颤抖，她的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低声道，“这里暂时安全，但是风向一旦变化，我们必死无疑，赶紧……赶紧上去！”
谭宇爬在绳索上，回头看过去，刚才自己一队人所在的角落，心中骇然，哪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一片火海包围着悬崖，超越十米的火舌舔舐着一旁的绝壁，蔓延的藤蔓植物被烧得一干二净，只有焦黑色的石壁保持着沉默，烧焦的味道四处弥漫。
谭宇心中都是感激，他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如果没有她冒着生命危险冲过火焰，他们这些消防员都得死在火场！
谭宇一个跳跃，翻上了峭壁，他俯身看着小姑娘，她苍白着脸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她拒绝了第一个上绳索，她说自己动作太慢了怕耽误大家，队长铁青着脸让他们先上，自愿留下来送她上去。
“大火烧过来了，快，快点！丫头快点啊！”周琦快哭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巨大的火球已经侵略了山谷底下所有的植物，向着唯一的这块净土袭来，姜初霁的手在颤抖，忽然马伟志的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一双黝黑的，布满了老茧的消防官兵的手。
他动作熟练地握住绳索，蹲下来，厉声道，“快，跳上来，我背你上去！”
“我——”
“我什么我，磨磨蹭蹭，快点！”
姜初霁被他背在身后，吕志伟一个箭步跃上了墙头，她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队长，你会轻功吗？”
吕志伟嗤笑一声，翻过了最陡峭的地方，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笑话，少林寺俗家子弟能不会这点工夫？”
“喵——”丑橘宛如一道橘色的闪电，从人群中冲出来，绕着姜初霁的脚转圈，不断发出低低的声音。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姜初霁温柔地抚摸它的脑袋。
该死的女人，你居然敢跳下去？
姜初霁挠挠头，她仿佛听到了丑橘破口大骂的声音，赶紧抬起头，这一抬头就呆住了，周家村的十几号青壮年都过来了，人人攥着拳头，最年轻的周宏红着眼睛流出眼泪，喊道，“妹子，俺们错了，俺们都来帮忙了！”
“妹子，你刚跳下去救人，真是好样的！”
“俺们真是怂蛋了！居然不敢过来，俺们错了！”
姜初霁这才发现，刚才拉消防官兵上来的时候，足足有五六条绳索同时放下来。
丑橘一跃跳在她的肩头，低声问道，“你再看看他们的身上还有黑色的死气吗？”
姜初霁摇摇头，喜上眉梢，“大家身上没有任何雾气了，太好了！”
从山坡处，走来一位老伯，焦急地跑过来喊着，“大家伙都没事儿吧，山里火烧起来啦！”
“爹！”周琦和周宏同时冲了过去，老伯被他们紧紧拥抱住，“爹你去哪儿了！”
周深憨笑着，挠挠头，“俺走到半路想大号，找了个山坡解决了下，耽误了点时间，没想到这儿多人来了——”
姜初霁拍拍胸口，“周叔，幸好您这去了趟茅厕！”
吕志伟望着峭壁下的火焰，神色紧张，“村民们都赶紧回去吧，我们这就联系总部加派人手，这火必须得灭，万一烧到村子里，才是真的大灾！”
明明已经打过雷，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并没有下雨，翻滚着银色的边的云朵在迅速移动，姜初霁抬起脚布，准备跟着村民离开。
“小姑娘你等等！”吕志伟喊住了姜初霁，“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还在上学吧？”
姜初霁点点头，“叫我小姜就好，生姜的姜，我在读高中，过来采风的，现在看来都烧了，我可真不知道画些什么好。”
洪飞翔瞪大眼睛，“队长，这小家伙没比我小几岁啊，看不出来有胆有识的，行啊你！改明儿，喊咱队长给你学校送一锦旗去！”
谭宇擦了擦脸上的污泥，斯文而郑重道：“算起来，人家是咱全队人员的救命恩人呢！谢谢你！”
吕志伟挺起胸膛，朗声喊了一嗓子：
“谢谢小姜同学！”
所有的消防官兵同时立正，跟着重复了一遍，齐刷刷举起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姜初霁看着熊熊山火里，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植被，眼前这二十多名消防官兵身上橘红色的防护服就好像是落日的余晖，照亮一片乌云笼罩的桐花谷。
姜初霁拿起画笔，坐在山崖上，一笔一笔，画下刚才的一幕，消防官兵们一个个自发地走上前来，吕志伟最先签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签好名的就走上第一线，拿起水枪参与到救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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