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土窑客栈
从正定过山西界到阳泉有二百多里地,踏上阳泉地界的时候,还不到黄昏。斯当东爵士本想赶到太原住下,不料刚走出阳泉五十多里地,北边一块乌云便压了过来,迎头竟是一场急雨。
一队人都没有带伞,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赶,阡陌纵横的黄土地上,正好与几个农民不期而遇。
斯当东爵士被淋得有些心烦,正想喊人赶他们走开。秦川却拉了他一把,凑过去捡了个领头的问道:“您是住附近村里吧,受累给我们指个投宿的地方?”
雨声急促,被截住的人也有些不耐烦,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一排车马队伍,擦了一把雨水答道:“外乡来的吧,跟我们走,前面半里地,就是我们寿阳村。”
香见坐在车里,听着雨点敲击着马车的顶棚。偶尔瞥一眼那几个农民,中间的两个抬着担子,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大的雨,这两个挑担子竟然还保持着不紧不慢的秧歌步伐。担子上的基座应该是木头的,盖着一块大红布,看样子像个雕塑。
大雨天的,他们抬着个雕像满处溜达,怎么还不着急回家呢?
纵是不紧不慢的走,半里路也不过转瞬便到了。这地方说是座村子,不过就是黄土丘壑上几十座窑洞。在经久不见的大雨冲刷之下,地上的路,墙上的土,全都混合成一片浑浊的泥浆。几个小孩正扒在窑洞边上朝着挑担子的人挥手,脸上则带着虔诚而懵懂的笑意。
领头的人先指挥着把担子抬进了最高的一座窑洞,然后又指向右手一个拱形的大洞,“俺们村就这两间空屋子,你们先住下吧。”
香见从马车上一步跨到窑洞前的黄土台阶,推开老旧的木门,屋内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馊臭油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小心的往里迈了几步,可黑黢黢地窑洞里像是住着吃人的老妖精,让人望而却步。
背后嗤的一声,火折燃着,秦川已经到了她身侧,“别这么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怕了?”香见小娘子捂着鼻子,依旧不甘示弱。
秦川一哂,伸手把她拉到这间窑洞唯一的窗子前,一把推开。淅沥沥的雨声和混着尘土的光线一起铺面而入,香见终于喘出一口气,低头看清楚那窗前土炕上铺着张席子,席子上还摆着一张污渍斑斑的矮桌。
她皱了皱眉问,“我能住车里吗?”
秦川吹灭了火折子,盘腿坐在席子上,“入乡随俗吧,睡车上,你就不怕连人带车都被拐跑了?”
香见嫌弃的瞧了半天那早已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席子,终究没能说服自己坐下来,抱臂低头看着秦川。被看的人到不以为意,转头望着窗外立在窑洞前的老农,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你知道他们刚才抬的是什么?那是龙王,他们刚才抬着龙王去求雨了?”
“求雨?这效率也太高了吧?”香见不禁乍舌,“那红布盖着的,是龙王……”
“是啊,估计是村里的木匠雕的,瞧着有点糙。”秦川的口气,仿佛司空见惯。
“shit!这该死的天气!”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斯当东爵士带着他的男仆大步进来。爵士先生的脸上挂着泥浆,看上去有点狼狈。
他停下来,一把抓下早已湿透的帽子,扔在地上,“伦敦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些雨,这里不是黄土高原吗,为什么也一直下雨?”
香见悠悠一笑,“爵士先生,这地方跟您的伦敦可不一样,这样大的雨可是难得一见,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可不,这雨可是他们虔诚求来的,巴巴的就让您赶上了。”秦川斜眼瞧上他。
“龙王,你听说过吗?看上去是他在天上打了个喷嚏。”香见对着他那张有些懵懂还依旧在往下淌水的脸,解释了一句。
“求雨?mygod!怎么有人会做这么可笑的事情?”爵士先生显然不能相信。
“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刚才给他们分派窑洞的爷爷姓徐,是村里的族长,不过他给出的正确答案却有些匪夷所思。
“邻村唱大戏,我们一早抬龙王爷去看戏的。他们演什么不好,非演个孙猴子,惹龙王爷动了大气。”
三个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香见才按着西游记的情节问道:“难道是因为孙猴子拿了定海神针,龙王爷才生他的气?”
徐老汉瞧瞧她,明显对她的问题不太看得上。他转向秦川,一脸老于世故的表情答道:“女娃娃不懂,那猴子是要下凡,去帮着无生老母做事情,龙王爷不答应,这不就动了大气。”
香见的眼神有些迷惘,心想这老汉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且不说这龙王和孙猴子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单单这无生老母是……
老汉见她面露不解之色,很郑重的解说道:“女娃子没见过世面,无生老母是白莲圣教的尊神。”
白莲教……
香见惊得轻呼了一声,这可是妥妥的□□,怎么才出了京城地面,就碰见□□组织了。
“老人家,瞧您这玩笑开得,孙猴子和白莲教,怎么就扯到一块去了?”秦川一边问,一边在香见手臂上摁了一下。
徐老汉点着了手里的旱烟,使劲嘬了一口,然后吐出呛人的烟雾,“这咋是玩笑,无生老母是瑶池尊神,救苦救难,她召了孙猴子到驾前听差,猴子自然要去。可俺们村向来供的是龙王,她事先也不跟龙王爷打个商量,龙王爷可不要动气了。”
说着,窗外雨势忽地一紧,似乎对他的叙述对了个最好的旁证。
秦川点点头,继续问:“好吧,您老说的是,那这无生老母下凡到此处,是要做什么?”
“圣母没来,只派了她的护法过来,搭戏台舍粥传教,听说往西边甘肃一带,有人跟圣母作对,护法招娃子们去做天兵天将。”
香见使劲咬着下唇才忍住笑,再看身旁的斯当东爵士,已经开始划十字了。可再想想,把徐老汉的话翻译一下,就是要招人去甘肃替白莲教打仗……
“三哥,他们……”她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向了秦川。
秦川又在她胳膊上摁了一下,凑着话头继续问道:“招娃子们去做天兵天将,这可是大机缘,招了多少人?”
“那护法是神仙一般的人儿,男娃娃们倒是都想跟去,可今天龙王爷动气,他们也害怕啊,还剩下三五个胆大的,说是明儿一早跟着护法上路。”徐老汉眼中的神往一闪即逝,“可惹恼了龙王爷,不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那您知不知道,他们要去西边什么地方?”
“小女娃么看过三国吧,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他们要去的就是街亭那个地方。”
“当然知道!”香见得意的微微仰头,她当然读过三国,不仅如此,她还看过福康安收藏的诸葛武侯六次北伐的手绘地图。
雨中的雾霭从窗口飘了进来,与弥漫在窑洞中的烟气混杂在一处,秦川仿佛不经意的瞧了香见一眼,女子嘴角上扬,正与老汉聊得热闹,似乎并未留意老汉口中的街亭,就座落在关中甘肃省秦州陇城镇,具有得失陇右安危关中的战略地位,曾是曹魏必争之地。
而此地距离她一直念叨的福大将军平叛所在——通渭,近在咫尺。
次日清晨,斯当东爵士在一阵歇斯底里的撞门声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回头看见秦川正用肩膀使劲儿的撞门。
“whataredoing”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妈的!门被锁了,这是他妈的黑店!”秦川怒不可遏,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大。
斯当东下意识的摸向枕头下面,不禁心头一沉,防身的象牙柄手/枪竟然不翼而飞了。他愤怒的跳起来,正想要过去帮秦川砸门,却忽然发现一张折好的纸片正从炕边滑落到地上。
此时,撞门的声音也惊动了屋外的人,几下门拴咯吱声响,亮晃晃的太阳便照在了秦川的脸上。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愣在对面的徐老汉,开口骂道:“老不死的,竟然开黑店,也不问问我们是谁?快把我们家姑娘交出来!”
徐老汉一早被砸门声吵得晕头转向,刚帮人解了困对方却恩将仇报得将他揪得喘不过气来,好在他并非羸弱老翁,立即反手抓住秦川手腕,大声嚷道:“门是小女娃锁的,说是你们两个男娃娃要一起睡,不想让外人看见,要等她回来再给你们开门,还求着我千万别声张。可这一大早你们两个后生就这么闹腾,当真不怕别人瞧见笑话!”
“笑话……”秦川似乎没听懂徐老汉的话,揪着他衣领的手却莫名松了松,“凭什么,让别人笑话?”
“你们两个男子,还有个洋毛子,还不让人笑话?”徐老汉梗着脖子,明显气势更盛。
一阵有些憋屈的笑声忽然从里面传来,秦川背后伸出一只手,夹着一张刚刚打开的纸条递到他眼前,上面隐约是行蚯蚓一样字母。
“这是香见留下的?”秦川似乎本能的猜到了,放开徐老汉接住那张纸。
“seeyouaround我又被她耍了!”斯当东爵士望向秦川,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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