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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程憺抱着小女郎离开了牢房。

        外面下着雨,子时将近,夜色正浓。

        他不太能理解,为何会有人明明能活下来,却还是选择了自戕。

        活下来,休养生息,伺机反扑,斩尽杀绝。

        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导。

        那裴氏女追随夫君而去,却丢下了自己的女儿。

        程憺并不为她的痴情感动,相反,他觉得她软弱又愚蠢。

        想起溅在墙上的血迹,他心里无波无澜,美则美矣,却太过脆弱。

        把怀里的小女郎放进马车,他跟着坐上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抱孩子,抱孙不抱子,就连希明,他都未曾太过亲近。

        马车外的人低声询问:「郎主,去往何处?」

        程憺顿了一息,沉沉开口:「京郊。」

        下一刻马车辘辘驶离。

        其实原本是要把这孩子送到程氏,放在母主身边,对外宣称是王氏的远亲。

        可离开前,府中的艾思先生冒雨赶到书房,劝阻了此事。

        「……虽说颍阳令舍生取义,可他女儿刚夭折,程氏便多出一个小女郎,不太妥当……」

        「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程憺被说动,虽说一切都已打点好,但程氏走到今天,离不得一个稳字。

        就如白艾思所言,换个地方养大,局势明朗时,再接回来,替她找个贴心郎君,也不算违背了颍阳令的期盼。

        突然改了决定,程憺也不知道把这小女郎放在哪里。

        远僻些,但也不能离开京陵……京郊那处府邸,是个不错的选择。

        「程叔叔……」稚嫩的嗓音把程憺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那孩子似乎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知弗是吗?」即便马车里漆黑一片,程憺还是挂起亲和的笑脸,这是他的面具之一,「想对程叔叔说什么呢?」

        只要程憺想,他温和的姿态可以骗过所有人。

        「我阿娘……」刚颤着声音开口,接着她又摇头:「没什么……」

        直到抵达府邸,她都没有再说什么。

        程憺无暇顾及一个小女郎的想法,他肯亲自送她过来,已经是破例了。

        把那孩子抱下马车,程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从今以后,你就叫阿织,世上再也没有宋知弗了,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小女郎抬起眼看他,夜色昏暗,程憺看不清她的脸,可这双眼睛却在灯笼下发着莹莹的光,大概是她没有掉下的眼泪吧。

        小女郎终于开口了:「……那我可以去看我阿爹阿娘吗?」

        程憺听得出,她在拼命忍着哭腔。

        他面上带着浅浅的遗憾,表情极柔和,心里却十分平静,对她的悲痛无动于衷。

        「好孩子,如今外面都是在找你的恶人。」

        「乖乖待在府邸里。」

        思及还在等他把这孩子带回去的妻子,程憺想,身为程氏的母主,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且不是不回去,只是晚些回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果然,听他说完原因,虽然失落,可王氏女还是退了一步,她表示自己愿意等。

        王氏女进退有度,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还远远未到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程憺尊称她一声姐姐,也愿意给她体面。

        可这不代表他会因为她,改变自己的决定。

        程氏王氏联姻是一回事,王氏实力不如程氏是另一回事。

        王氏女也知道,所以她即便是愤怒失望,也仍旧会选择忍耐。

        程憺不欲多说,他忙得很。

        如果不是后来,私侍呈上一只布老虎,他是不会想起那双眼睛的。

        京郊的管家来密信说,那孩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说话,害怕别人的触碰。

        程憺皱眉,他不想把人养废,至少接她回程氏的时候,神智是正常的。

        于是,时隔多日,程憺又踏上了去京郊的路。

        那布老虎被随意扔在了暗格里。

        既成了阿织,那便没有必要留着从前的东西。

        那孩子见到他很高兴。

        程憺看清了她的脸,可爱娇嫩,带着稚气,即便是经历过那些不好的事情,她的眼神依旧柔软。

        在她眼里,程憺已然成了她最亲近信任的人。

        她叫他程叔叔,同他说好多话,好像要把这些天来没有说的话全说出来。

        程憺也尽心扮演着一个温和包容的长辈角色。

        临走的时候,她殷切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开口,问他还会来看她吗?

        受过伤的雏鸟会对第一个伸出手帮助它的人感激涕零,产生信赖。

        现在就是了。

        他可以感受到那孩子对他的依赖。

        这戏既然开了头,就得一直演下去才行,半途而废不是程憺行事的风格。

        于是他答应她,轻轻说:「好。」

        只要你乖乖听话,程叔叔就会来看你。

        程憺遵守了他的承诺,只要有机会,就会来看那小女郎,甚至会教她识字作画,听管家禀报她在府中的一举一动。

        听到那孩子只愿意亲近他一个人,程憺心里居然生出奇异的满足感。

        为了维持这种感觉,府中的侍女隔上一段时间,便要换一批,同那孩子玩耍,却不同她说话。

        七年过去,在她面前,那面具像是变成了他的脸,浑然天成,连他自己都习惯了纵容宠爱这个孩子,忍不住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送给她。

        和她在一起,竟会让他有一种,将自己从高楼地基下抽离出来的感觉。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情,明明,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程憺一出生,所有的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无所谓他喜不喜欢,也无所谓喜不喜欢他。

        毕竟,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从祖辈起,程氏人的心中,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倾覆大齐的江山,告慰先人的在天之灵,这便是程憺承担的责任,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为了这个目标,程憺的曾祖父,祖母婶娘,和他那坐了一辈子木轮椅的父亲,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那就是复仇。

        父亲这一生,最恨的便是没能亲手砍下齐帝的头颅。

        「晏清,你要记住,一定要亲手杀了齐帝……亲手杀了他!」

        程憺知道,其实父亲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想再让父亲忍着。

        「父亲……大兄二兄……杀了他!杀……」

        四十五年前的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可就在母亲和嫂嫂们被关在门外的那个雨夜,他亲眼看着祖父掐死大兄刚出世的孩子,砍下父亲和两位兄长的头颅,然后拿着那把刀朝自己走来。

        最后被冒着雨呈给齐帝的盒子里,除了一具婴儿尸体,三颗头颅,还有一双孩子的小腿。

        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他便觉得胸中郁痛异常。齐帝昏庸,却执意妄想靠自己集权,第一个祭刀的,便是掌军权的程氏。

        以私通西蛮谋逆之罪大做文章,那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信纸上,盖着他大兄二兄的龄章私印。

        程氏百口莫辩,却不甘愿就此被斩尽杀绝。

        在那个雨夜,盒子里的人死了,盒子外的程氏也死了,活下来的,是仇恨。

        这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烧了四十几年,燃烧到了今天,并将一直燃烧到未来。

        血不流干,誓不罢休。

        不怪祖父,他知道,祖父是绝望痛苦的,可他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有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打乱齐帝的计划,叫他无可指摘,才能保住程氏一线生机。

        可笑我程氏,忠于大齐一百五十年,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不曾怨过祖父,能活下来,娶妻生子,已然是莫大的运气。

        比起九族皆诛,壁虎断尾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恨呐,他恨了齐帝一辈子,老齐帝死了,他接着恨下一个新齐帝。

        从小他便不爱刀枪,一心读圣贤书,立志要去齐地最艰苦的地方做官,为大齐死而后已。

        只是最后还是辜负孔孟,成了那噬不见齿,袖里藏刀之人。

        可原本,原本他是那个立志要成为光的人呀!

        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阿清……」

        父亲口中的阿清,程憺知道她是谁。

        其实与王氏有婚约的人,是父亲,只可惜婚期将近,那王氏女郎却失足溺水,死在了宫宴上。

        到底是失足溺水,还是自尽而亡,世人不得而知,只是曾有侍女看见,齐帝在那边的花园命人端来醒酒汤。

        三年后,父亲娶了母亲。

        在两个嫡子接连死去后,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与王氏的婚约落到了程憺身上。

        父亲从小就坐在轮椅上,他身体羸弱,病痛缠身,能坚持着活到五十几岁,已经是奇迹。

        而今,也算是一种解脱。

        娶王氏女,娶就是了,儿女私情不是程憺应该放在心上的事情,比起程氏的复仇之路,实在是太微不足道。

        所以当程憺惊觉,自己对那孩子太过在意的时候,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不允许自己有弱点。

        小女郎十五岁及笄,程憺出征燕山,没有赶上她的生辰。

        燕山盛产胭脂,色泽如血,荼蘼艳丽,他骑马走在回京陵的路上,想着,那孩子一定喜欢。

        十五岁的女郎,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他记起之前问她,想要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那孩子沉默了,敛下笑容,干净的眼神泛起悲伤,良久,才轻轻说道:「要嫁给像阿爹一样的人。」

        柔软却又坚定。

        当时觉得孩子气好笑,可如今想到是否要为她寻一个郎君,心里却下意识地抗拒,甚至产生其他的情绪。

        那般干净可爱的小女郎,被他从八岁娇养到十五岁,怎么能任由浑浊之人玷污?

        别人能把世间最好的珍宝都留给她吗?

        她还那么小,那么幼弱,却已经长成了纯稚娇艳的模样。

        眼睛生得勾人,却因为从小被关在笼子里,心里还住着个孩子,看着那双满是天真的眸子,谁会忍得住不去毁了她呢?

        程憺走过廊桥,看着原本正赤着脚,快乐地荡着秋千的小女郎,雀跃地朝自己奔过来,脸上带着因为荡秋千而泛起的红意,远远地唤他:「程叔叔!」

        忘了穿鞋子的小脚丫,又可爱又可怜。

        程憺假装没有看见,从胸口拿出来那盒胭脂,她果然欢喜得不得了。

        下一刻,她打开盒子,用嫩嫩的尾指沾了一点,涂在自己的嘴唇上。

        因为看不见,那一抹红涂得不甚均匀,可她看向自己,问自己好不好看的时候,程憺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抗拒,又为什么会……嫉妒。

        她脸上的浅红,与唇上的胭脂相交映,竟透着一股情欲的味道,无端地生出媚意,却偏偏睁着一双水润无辜的眼儿,望着他。

        程憺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连他都为之悸动的丽人,叫他占有的欲望来得猝不及防。

        太过美丽了,又娇气脆弱,程憺对她们原本一向是无动于衷,如今却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小东西。

        是啊,喜欢。

        他无法控制,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自己养了七年的孩子。

        这会成为他的一个弱点。

        于是程憺在她午睡正香甜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左手掐住了她脆弱温热的脖颈。

        弱点,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手上沾满鲜血的自己,竟迟迟下不了手。

        他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可如今,却尝到了不舍的滋味。

        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弱点,还能称之为弱点吗?

        程憺被自己说服,是啊,只要不叫别人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宠爱了她那么多年,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又那么依赖自己,这个女孩儿合该是属于他的。

        你看,他在最后关头,忍住了毁灭她的欲望。

        再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了。

        深深地看了床上的小人儿一眼,这府邸里如今住的,是他的织织。

        从今以后,程叔叔做你的夫君。

        谁都别想伤害你,谁都别想抢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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