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Ⅷ.调查

在伊利亚德与波诺瓦之间的，简短诚恳的存问以后，那位伯爵进一步了解了支部的情况。波诺瓦有些诚惶诚恐的对他解释，先前的许多工作并不理想，部分吸血鬼通过增加拟吸血鬼和食尸鬼来干扰视线，阻碍法皇眼的行动，使原本人手不足的巴黎支部更加捉襟见肘。但随着事件的不断发生，支部成员逐渐适应了吸血鬼的干扰，并通过采取一系列方法，组织当地部门相互支援，为形势带来了莫大的转机。

        波诺瓦说到这里，似乎又回忆起那些艰苦卓绝的斗争，于是露出一副混合了欣慰与悲痛的神情。他顿了顿，继续向伊利亚德饱含深情的诉说起来，告诉他巴黎支部的情况已有所好转，已在不懈的努力和牺牲里步入光明。他说，他们永远不会放弃救赎，不会放弃理想，不会放弃法皇眼的目标，正如他们时刻仰望天上的神明，期待那恩赐披泽的终景。

        伊利亚德听了，知道波诺瓦所说的并没有错。虽然巴黎支部上半年的情况堪称惨烈，但在年中汇报以后，已确实渐渐恢复，渐渐重整了秩序。诚然，罗马总部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也多少对此有所察觉。然而这位伯爵此行的目的，使他远道而来的，却又不仅仅是督导巴黎支部的工作，检查巴黎支部的成果。

        在罗马总部的指派之下，伊利亚德还拥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动机，许多真正致命的探询。可是波诺瓦也好，特里斯坦也好，此时此刻都无法对此有所知悉。而伊利亚德也下定决心，在获取确凿的，不可动摇的证据以前，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其中的底细。

        说到底，这一切都源于伊利亚德敬重波诺瓦的为人，敬重他曾与祖父一同征战的过去，因此决定在罗马总部的调查队派出以前，亲自了解背后的隐情，以辨明孰是孰非的真相，消除固有成见下的冤屈。

        然而这些理由，这些真诚的好意，却只能随着沉默的事件，暗暗潜藏在他心底。伊利亚德想到这里，只好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那是关于卢瓦尔河畔发现的，装有眼球的木盒的信息。木盒上似乎画有一圈三角形的法阵，而木盒本身也是魔法对幻术在真人眼球上的投影。他想，无论是使用魔法的吸血鬼，还是与吸血鬼勾结的魔法师，都应当向巴黎支部作必要的提醒，令巴黎支部给予足够的注意。

        可惜波诺瓦对此并不了解，不能提供有关魔法的建议，但他向伊利亚德保证，会尽快派人调查，并继续跟进这一线索的来去。伊利亚德听了，意识到这位支部长已明白了自己的话语，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他顿了顿，又向波诺瓦要求借阅巴黎支部一年以来的行动记录，尔后便与他道别，目送他拄着拐杖，离开夜晚灯影摇晃的走廊。

        伊利亚德独自坐在房间里，脑海中依然思索着有关三角法阵的问题。麦克林的魔法是基于圆形的魔法，也是现存所有魔法的蓝本。因此卢瓦尔河畔发现的三角法阵，应当来源于某种早已失传的，不为人知的古老学说。

        他顿了顿，伸手接通了位于罗斯巴赫的，麦克林本邸的电话，并命令家族成员在浩瀚如烟的魔法仓库里寻找关于三角法阵的信息。他莫名感到，这一三角法阵与自己所要调查的事件，与巴黎支部此时此刻的处境，都存在许多不可言说的关系，他决心辨明一切。

        伊利亚德这样想着，在挂断电话以后，终于得空换下了身上的老旧工装，并洗漱干净，躺在酒店柔软的海绵大床上。卢瓦尔河畔的事情，加卡尔的事情，巴黎支部的事情，一直缠绕着他，使他不能真正放松，不能安心睡去。直到很久以后，连夜奔波的劳累才终于转化为深沉的睡意，终于催促他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伊利亚德在波诺瓦的引荐下，与巴黎支部的其他成员召开了见面会议。不出所料，巴黎支部的成员们对他抱有相当的疑虑，并与此同时，用戒备与敬畏的目光窥伺着他，试探着他，想要明白他开展调查的动机。伊利亚德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习惯了不被理解，不被正待的工作。甚至就连他那含带贬义的，“屠夫”的称号本身，他也毫无拒绝之意。毕竟他所做的一切，不因旁人的理解而伟大，亦不因旁人的谤毁而消灭。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说，更像是某种光荣勇敢的象征。他肩负着麦克林的声名，肩负着法皇眼的声名，就不能像凡人那样妥协，像凡人那样有看似仁慈的懦弱。而他在血与灰的斗争里，最终能够做到的，最终力所能及的，也不过是——

        杀死，杀死，杀死。

        伊利亚德静静审视着支部成员的面孔，并不愿辩解什么，况且与他在泥潭里同行的人，知晓其中冰冷黑暗的人，实在也不必徒劳增加。只要他孤身一人就够了，只要他一人来承受，一人来面对就够了。

        伊利亚德想到这里，从西装内袋里拿出烟卷，轻轻的咬在嘴里。会议的内容十分简短，不过是通告巴黎支部的成员们，那位伯爵将评价他们的工作，考核他们的成绩。于是会议很快迎来了解散的时刻，而特里斯坦，那位行动队长，肩负起了把伊利亚德从巴黎支部送回酒店的任务。伊利亚德很想讽刺他无所事事，却又进而联想到，这一切似乎都归结于他在卢瓦尔河畔的跳车事件，于是便变得无话可说。

        特里斯坦在向这位伯爵告别的时候，交给他一把崭新的法皇眼配枪，以替代伊利亚德先前浸水的银色□□，尔后便低着头，向他郑重其事的道别。几个小时以后，伊利亚德要求的，巴黎支部的行动记录被陆续送来，酒店房间的会客厅里于是堆满了灰色外壳的档案文件。伊利亚德仔细阅读了一些，却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内容，行动的结果有成有败，然而都很合理，都有使人信服的原因。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直到伊利亚德在两个月前的行动记录里，发现了一个微小的，折角的痕迹。档案里是关于沙特尔地区的故事，行动队受当地部门邀请，前往造成一系列失踪案的吸血鬼巢穴，然而彼时彼处已人去楼空，行动也因此失败。

        档案里还附有一些现场照片，大多都是内容索然的废墟。伊利亚德于是又翻到封底，希望寻找上一位借阅的人物，了解折角的来历。而就在这时，在那苍白纸张上，一个熟悉的姓名跳跃出现：

        列夫·巴特勒。

        这位伯爵见了，便仿佛顿悟似的，立刻合上了文件，把它放回原地。他靠在椅背上，心中产生了一股久违的不安，他想，也许有些揣测不尽然捕风捉影，也许有些事情不尽然合乎人意。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无法言明的调查继续下去，贯彻这无人能解的使命——

        他必须要到沙特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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