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XXXVI.罗萨莉塔

黑夜笼罩在巴黎郊外的别墅里，将那院外的青藤，院内的茉莉，一一染上死亡破败的气息。月光自虚掩的花窗里照进，照射在轻柔的纱幔上，并如水波似的浮动，雾气般的升腾。

        女人窈窕纤细的身影，正在别墅外脚步趔趄的穿行。她身上是一件暗红色的紧身皮衣，羊毛混纺的西装长裤，右腿裤脚被干净利落的裁去了一截。而她那灿烂的金色长发，与长发同样灿烂的金色眸子，便在月下发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很落魄，仿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蕴含着莫大的恼怒。冷汗打湿她额角的碎发，并顺着微蹙的眉头垂落，落在曲线流畅的鼻尖，鲜红艳丽的嘴角，精致玲珑的下颌。

        女人瞪视着面前如幕如铁的黑暗，尔后便在这黑暗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绪。她是魔女狩猎时代的吸血鬼，曾在无数个黑夜里穿行，并自诩是黑夜所孕育的生命。但当她因麦克林的魔法而虚弱的时候，当她不得不砍下自己右脚的时候，她却只觉得无限悲哀与恐惧。

        她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并不是永恒的，也并不是在世上毫无对手的。尽管她能杀死大部分人类，能免除大部分痛苦，可她依然只是恶魔手里的傀儡，并唯有以傀儡的身份过活。而正如人类依赖着空气，她也不可违抗的依赖着血液，依赖着即便低贱却数量繁多的生命。

        “没有区别，无法逃脱。”

        她这样茫然思索着，并回忆起那位伯爵在残照里注视她的目光，那样辉煌，那样毫不犹疑的目光。她忽然明白了朱利安对伊利亚德愤怒的所在，也明白了那愤怒里所不能掩盖的嫉妒。因一介人类获得了他们永远无法体会的，明确的愿景，牢固的心意，神圣的信仰。

        她想到这里，穿过草木葱茏的花园，打开了郊外别墅的大门。她几乎是撞进门里的，并甩下背上的来福枪，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她又看了看自己那似乎完好的右脚，即便利用吸血鬼再生的能力恢复了外形，也依然不具备正常行走的功能。但她别无选择，她从那些眼球装置里看到了麦克林的魔法。她知道，如果那时怀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丝一毫的侥幸，她的心脏便会被凌空飞来的锁链击穿。

        然而她所经历的痛苦，她所失去的鲜血，却并不能随之消抵。她挣扎着从地板上坐起，并预备往地下室走去，那里囚禁着被她掳掠的食粮，她要尽快获取血液里的能量。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寒风从虚掩的大门里吹进。金发碧眼的吸血鬼便随着寒风，忽然伫立在她面前。月光徐徐的变幻，在吸血鬼那忧郁深邃的眉间留下一道悬崖般的暗影，并照亮那暗影里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明亮异常的青蓝双眼。

        他有着一副斯拉夫人的外表，高大身躯上包裹着一件衣襟打褶的黑色衬衫，同样漆黑的混纺长裤，没有系领带，也没有其他可供说明的装饰。但他那无声的吐息里却泛着鲜血，泛着肃杀的意志，并似乎将要杀死面前的一切。

        他看着面前的女吸血鬼，目光冷淡而又玩味，尔后在一片沉默里缓缓说道：

        “罗萨莉塔，看来你也不是‘屠夫’的对手。”

        被叫做罗萨莉塔的女吸血鬼于是冷笑起来，一面从皮衣里拿出烟卷，一面露出惨白尖锐的獠牙，说：

        “维多，你不要忘了，朱利安那样谋划也没能杀死他。”

        “因为朱利安是个蠢材，他想与‘罗斯巴赫的天才’在魔法上对决……而你呢，你又输在哪里？”

        罗萨莉塔面对维多的提问，脸色忽然有些复杂。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那只受伤的右脚，脑海里便刹那间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狰狞的伤口，冷冽的月色。半晌，她才咬着烟卷对维多解释：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麦克林身边。”

        “你是说，你多年前挽留的生命，现在正和麦克林一起扮演着人类的救星？”

        维多这样反问着，并仿佛是听见了某种离奇的笑话，目光阴沉的怪笑起来。他抱着胳膊，靠在客厅的墙壁上，尔后揶揄似的说道：

        “所以‘他’发现了你，麦克林也发现了你，于是你就这样惨不忍睹的逃了回来。罗萨莉塔，我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是可悲还是可笑。但我向你建议，衷心的建议，如果你不能控制‘他’，就应该尽快毁灭‘他’的生命。”

        “我情愿这样做，但必须要把他们分开才行。”

        罗萨莉塔说完，抬手揿灭烟卷，又拄着身边的落地灯站了起来。她睁着眼睛与维多对视，并希望从吸血鬼的眼里察觉一点肯定的痕迹。她知道，维多在顾虑一些是非暧昧的过往，并对她播下了犹豫怀疑的种子。她不愿那种子在暗地里生长，却又无法抛弃人类才有的感情，无法毅然决然的杀死。

        罗萨莉塔这样思索了片刻，才对维多略带掩饰的说道：

        “我会想办法处理掉‘屠夫’的。”

        “不，不用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维多似乎放弃了对麦克林的追杀，并在罗萨莉塔诧异的目光，向她语调缓慢的解释道：

        “说到底，这些都是巴黎支部自己的问题，如果‘屠夫’查明了事件的真相，离开了这片满是鲜血的土地，那么让他活着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巴黎支部罢了，一个并不趁手的工具，也值得我挑战‘汉萨圣骑士’的威名？况且，如果我的愿望成真，我的主人归来，区区麦克林只会是他脚下的尘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青蓝色眼里的神情变得残酷阴冷。他那指甲漆黑的双手翻来覆去，摆弄着一截颈椎的骨骼，并接着说道：

        “我只是担心‘他’知道的太多了……”

        话音未落，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卡丽卡的嗓音便响起在夜色里：

        “法皇眼巴黎支部，请打开大门接受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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