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很甜
倒春寒刚结束,皇宫里也迎来了太后寿诞,各宫忙成一团。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宫人们脱去了宽大的袄子,换上轻薄鲜艳的宫装。
枕绿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刚把太子的饭菜摆好,就进内殿脱掉沾满菜叶泥和污点的鞋子,还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尚衣局喜净,料子金贵,弄脏了是要挨板子的。
她踩着新绣鞋,踢踢踏踏走出来,见盘子里的红糖馒头不见了,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御膳房太忙,只有青菜和红糖馒头,太子往日以米饭为主食,她还担心他不吃馒头来着。
还好他全吃了。
枕绿拎着脏鞋子,放在廊下,留着晚上回来刷洗。
刚抬起头,就见窗台上倒扣一只白色琉璃瓶,三四只白甲蝶在里面飞撞。
白甲蝶在大明国很常见,指甲大小,通体雪白。春天是它们交配繁殖的季节,雄甲蝶从早到晚在院里子嗡嗡飞舞,不吃不喝,靠腹部共振发声吸引雌性,格外地吵。雄甲蝶的翅膀又尖又硬,喜欢停靠在温度高的地方,经常发生雄甲蝶想栖息在人身上,结果划伤脸颊和眼睛的事件。
灭甲蝶的药珍贵难得,除了得宠的嫔妃,其他宫都是太监宫女拿着糖蜜和网兜捕杀。
琉璃瓶里,走投无路的雄蝶不停地冲撞,试图冲破桎梏,出于繁殖本能,在即将身疲力尽时,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透明的瓶壁,绝望地喷出生命的精华。
枕绿看着蜘蛛网似的白絮,尴尬得满头虚汗,暗自庆幸太子年幼单纯,不懂这些。
夏灵君用完饭菜,坐在台阶上用网兜捕捉雄甲蝶。
枕绿:“太子,那样捕蝶效率太低了。”
据她观察,雄甲蝶特别喜欢人体的温度,所以会落在裸露的皮肤上,这就是为什么频发伤脸伤眼事件。
枕绿把袖子撸到肘部,竖起光滑细腻的胳膊。
果然,几秒后,一只白到发光的雄甲蝶盘旋在她的腕部上空,触须徐徐颤抖,似乎在犹豫。
枕绿把袖子继续上撸,皮肤暴露得更多了。
对于雄甲蝶而言,皮肤就是它的目标,现在目标更大了。
它经不住诱惑,几经试探后,稳稳地停在了胳膊上。
枕绿眼疾手快,倏地按住它的身体。
她得意地捏起雄甲蝶,塞进琉璃瓶:“知道这叫什么吗?”她自言自语道:“高端猎手往往以猎物姿态出现。”
她把瓶子递给他,转身去收拾碗筷:“你自己捉吧,我要去尚衣局了。”
枕绿离开了。
夏灵君看着漫天飞舞的雄甲蝶,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走进屋,用手指轻轻蘸了蘸糖罐。
晶莹的指尖缓缓探入口中。
很甜。
它们快饿坏了,会喜欢的吧?
他吐出手指,挑了些糖蜜抹在手肘上。
他站在院子里,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缓缓地将手臂暴露在空气中。
雄甲蝶感知到人体的温度,飞快地向他飞去,在嗅到甜味后更加疯狂,毫无警惕地落在他的手臂上,尽情地吮食糖蜜。
慢点吃,不着急。
太子睫毛微颤,脸上挂着和善恬静的微笑,黑漆漆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它们。
下一刻,手掌携风落下,攥紧。
数条小生命就这么转瞬间消逝于他的掌心。
“这样啊。”夏灵君缓缓开口。
以自己为诱饵。
她教的。
夏灵君摊开手掌,掌心里全是被碾死的甲蝶,粗略一看有七八只,化成黏糊糊的黑液顺着掌纹晕染,有些恶心。
他嫌弃地蹭掉。
被诱惑来的雄甲蝶不舍得离开,跃跃欲试地在他身边徘徊。
琉璃瓶被随意丢弃在一旁,他闭上眼睛,仰起脸庞,微笑着感受空气中的春意。
苍白的脸庞在阳光下如琥珀般散发莹润暖黄的光晕,像是天底下最天真无邪的孩童。
尚衣局内,绣娘在赶制太后的万福万寿衣。
春蝉见枕绿来了,连忙放下针线,招手让她过来。
“沈姑娘,你要的布料我找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带枕绿去偏殿绣娘住的地方。
床头竖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朱漆柜子,上头落了一把乌色小锁。
春蝉打开腰间的荷包,翻出柜子的钥匙利索地开了锁。她掏出里面的包袱,轻轻解开。
牙白、橙红、靛蓝、月白和苍绿的碎布料映入眼帘。
枕绿的脸颊顿时漾出甜笑,激动地抱住她的胳膊:“好多颜色,谢谢春蝉妹妹。”
春蝉笑吟吟地拉住她的手:“不用谢,这点碎布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枕绿一张张分拣检查,估量了尺寸,嗯,足够她用了。
春蝉好奇地凑过来,问她:“沈姑娘,你要碎布做什么呀。”
枕绿一脸神秘:“秘密。”
“跟我还有秘密呀。”春蝉推了她一把,突然说:“对了,宫里这几天清理出来一些碎皮革,你要吗?”
尚衣局里只要不是贡品和皇室专用的布料皮料,普通的边角料是可以分给婢女太监们带回去自用的。
一来御用之物不会使用碎料,二来普通料子不逾皇制,扔了也是浪费,先帝崇尚节俭,曾表扬过这股简朴风气,于是宫人们习惯性地进行废物利用。
枕绿想了一下:“行,我来一点吧。”
她晃了晃春蝉的胳膊,撒娇道:“春蝉,教教我怎么刺绣。”
“好啊。”
五月初三,太后寿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喜气盈盈的笑容。
赤纱灯笼高高挂在廊下和树干上,风一吹,金色穗子悠悠飘荡。
大殿里亮如白昼,檀香袅袅。宴会正进行得热闹,舞姬衣袂翩纤,伴歌而舞。
夏灵君坐在角落里的席位上,枕绿在一旁伺候。桌上摆着鲜果、蜜饯、冷热菜共十二道,香味扑鼻,引得她口水横流。
灵君的手腕被轻轻戳了下。
“又想吐了?”枕绿见他脸色不佳,往他嘴里塞了颗酸梅:“咬破含着。”
太子礼佛,竟然没人给他准备素斋,就连座位都安排在偏僻的角落。
枕绿很郁闷,抬头望了眼高堂之上的皇帝。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三个华服锦衣之人并排坐着。
一曲舞毕,殿内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
“陛下,臣妾准备了一支舞蹈,想献给太后。”
“哦?什么舞?”夏帝来了兴趣。
坐在夏帝身旁的孙贵妃斟酒的动作一窒,很快,脸上的笑容恢复如初。
孙贵妃暗骂一声狐媚子,笑意盈盈:“妹妹费心了。”
酒液涓涓倒入容器,素手纤纤,她温柔地递给夏帝:“陛下,尝尝今年新酿的鹿血酒。”
华美人出座,莲步微移,走到正中间跪下,对着上方盈盈一拜:“万寿舞。”
“准——”
枕绿默默看戏:“小老婆过招,火花四溅。”
她转头对夏灵君说:“你以后也会有这么多老婆的。”
“我不会有。”
这是他第一次回复得这么快。
枕绿啧啧:“你又不是真和尚。”
灵君不说话了,扭过头不理她。
枕绿又把人弄生气了,刚想开口补救,就听堂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叫并伴随着酒盏破碎声。
“啊!保护皇上和太后!”
“护驾,护驾!”
“华美人,大胆!你竟敢宴上行刺。”
“太后流血了!御医,快叫御医!”
“冤枉啊,臣妾是无辜的皇上,皇上!”
“是白甲蝶。”寿宴上方已经乱成一团,枕绿下意识拉住灵君,把他护在身后。
“疯了,疯了。”
成群的甲蝶满殿飞舞,不停地往人身上撞,尖锐锋利的翅膀划下去就是一道口子。
太后躲闪不及,第一个中招,眼下正狼狈地跌坐在地毯上,万福万寿衣烂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割出数不清的口子,浑身血淋淋的。
皇上捂着被割伤的眼睛,颤抖着指向华美人:“贱妾,贱人!死罪!”血液顺着指缝往外流。
白甲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听到人声后,更亢奋地向人身上撞。
灵君怔怔地看着夏帝和太后身上的血液,一股空虚感油然而生,像是贪食者难填的欲壑,顺着心脏往外扩散。
鲜血直流的画面不断地放映在他的眼球上,惨叫,红色,无助。
上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抿住嘴唇,大脑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愉悦感。
侍卫围着一团,掩护太后和皇帝逃离现场。
官员和宫人到处闪躲逃窜,生怕被甲蝶割伤,乌压压的甲蝶成群结队,聚成一团团乌云,铺天盖地把人围住。
躲闪不及的宫人转眼间被乌云吞噬,刺耳的尖叫声从云团里传出,血液嘀嘀嗒嗒落在地上。
受害者越叫,云团收得越紧。
灵君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嘘,别说话,我们快跑!”枕绿没发现他的异常,他们坐的位置最偏,靠进殿门。白甲蝶伤完上座的人,像推动战线的士兵,排兵布阵向下方袭剿。
枕绿左脚刚踏出门,被外面的场景吓了一跳。整个皇宫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成团的甲蝶云团。
四个黑衣人站在树枝上,静静地观察底下的乱象,待侍卫和御林军举着火把全部往这边赶后,四人相视点头,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
形势危急,得先找个护身的东西。枕绿左看右看,在看到赤纱灯笼时眼神一亮。
殿门左右两边各放了一盆一米多高的松树,树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贴了金箔的赤纱,葱绿的树冠被修剪出形似迎客的手势,枝干上各挂了一盏赤纱灯笼。
赤纱是北境的贡品,用天蚕丝织成,刀割不断,过火不燃。
她大力扯下赤纱灯笼,“噗噗”两下吹灭烛火,飞快地把底座和蜡烛扯掉。
一个保护罩出来了。
“太子,把灯笼壳套在头上,不挡视线还能保护头脸,快!”
“手缩在袖子里,不要漏出来!”
罩子高度有限,从头顶扣下,只能盖到脖子。
白甲蝶翅膀尖锐,衣服挡不住。枕绿解下松树上的赤纱,围在他和自己的身上。
“跑!”
她拉着灵君往青宫方向狂奔。
与乱成一锅粥的前宫不同,皇上和妃嫔的寝宫静悄悄的,全都被叫去了太后的寿康宫接受审问。
黑衣人畅通无阻,在月光下比划手势,兵分两路,其中两个黑衣人携着利剑和暗器,动作轻盈地跳进青宫围墙,直奔太子寝殿内室。
他们前脚刚进,枕绿后脚推开青宫大门。
飞舞的白甲蝶不停地碰撞灯笼。
枕绿甩开灵君的手腕,搬起门闩落锁:“我来锁门,你快去寝殿躲着,千万别出声!”
内室,躲在暗处的黑衣人调整好了袖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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