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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欺骗


昨日傍晚忽然下起雨,眨眼间狂风卷树,雷声轰鸣,豆大雨珠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倾盆而下。从老夫人房中回来,元风因护着阿远,冲撞了乔若烟,被罚了二十大板。当时念云只顾拉住冲动的玳双,却不想元风居然挺身而出,让她猝不及防。

        而阿远,则又生病了。

        一夜之间,竟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眼睛半阖,意识模糊。

        天明明朗朗,水洗过后,蓝的惊心动魄。昨日的阴霾尽数落在东院,院内愁云惨淡。就连没心没肺的苏令意都伏在阿远床边,长吁短叹。

        新的饭票还没有十全的把握,旧的饭票岌岌可危。

        不是完全没有真心,虽然这病来势汹汹,可苏令意就是觉得阿远会好的,她直觉一向很准,因此并没有多担心。

        当苏令意不想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她就会找个理由,然后告诉自己,没有必要。

        反正阿远也不会因为生病死掉,所以没有必要为她担心。

        第三天,阿远还是没有大好。苏令意不知怎么想的,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趁着玳双等人没注意,偷偷溜上阿远的床。

        她静静的看着阿远,拂开阿远脸上的发丝,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汗,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躺在阿远身边睡去。

        阿远隔天醒过来时,发现苏令意像条被遗弃的小狗狗,卷成一团躺在外侧。她动了一下,苏令意就慢慢转醒,两人互相对视着,都笑了。

        苏令意兴奋的和阿远讲着几天发生的事,花园里的桃树结果子了;小猫生了三个崽,有一只是全黑的;连翘瘦了两斤;膳房送来的荔枝膏没有曹记的好吃;马大叔做的酸奶很好喝;小张和小李吵架啦……

        阿远眼中带笑听她说着,偶尔咳嗽两声。念云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汤,阿远就着果脯闷头喝下。

        她的病一直挨过小半个月才大好,元风拘着她,不让她到处乱跑,皮肤白上不少。又因为最近一直生病,眉眼带三分病态,嘴唇苍白,身形消瘦,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元风帮她梳头,苏令意看着镜子里的阿远,笑道:“阿远,你越来越像燮朝人了。”

        阿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神道:“真的吗?”

        “我瞧着也是”,玳双说,“还愈发好看了。”

        夏日刚走没多久,凉爽的风还没从北方吹来,秋老虎就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

        苏令意整个人攀附在冰鉴上,手中疯狂的扇着扇子,热得人仰马翻。

        元风担忧的看着她:“真有这么热吗?”

        苏令意奄巴巴的点点头。

        玳双端着刚切好的水果,带着一股热浪走进来,看见苏令意调笑道:“哟,这不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吗?怎么这副尊容?”

        “我倒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将军夫人了?”阿远说。

        “您不知道,外面都传开了,说楚小将军在皇后娘娘面前发了重誓,心仪她,来日必定娶她为妻。”

        阿远惊呼:“这楚小将军是哪位?怎么还扯到皇后娘娘了?”

        玳双冷笑一声,“您让她自己跟你说!”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苏令意身上,她慢慢从冰鉴上爬起来,讪笑道:“都是传言,不作数的。”

        “苏令意!”

        “真没什么。”

        “你说不说!”阿远紧盯苏令意,似有她不说就不罢休之意。

        “好好好,我说我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她说她与楚尽在老夫人的寿宴那日一见如故,聊的格外投缘,接着就私定终身,生死相许。

        阿远等人狐疑的看着她,“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苏令意摇着手指,一本正经的说了句电影台词,“你们不懂,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你该不会被他骗了吧?男人贯会说些花言巧语。”玳双道。

        “才没有呢,我相信他。”

        玳双还想再说些什么,阿远拦住她,“又不是马上就要成婚,且先看看。”

        苏令意暗自松了口气,有些事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用谎话搪塞过去的好。

        说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需要真假参半的说个大概,即使有不合理的地方,听的人往往会自己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喜欢说谎,也不反感被骗,如果那人真的能骗过她的话。

        与苏令意不同,林疏渺非常讨厌被欺骗。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楚尽喊道“你骗人”,然后哭着跑出皇后娘娘的寝宫。

        江眠春翘着手指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神情慵懒,微微挑眉,“不追?”

        楚尽摇摇头。

        “娶了她你的仕途会更顺利哦。”

        楚尽无奈的叫了一声“姨母”,让她不要乱说。

        江眠春收了手指,微微坐直身子。楚尽自小与她相熟,还是不慎被她耀目的容貌晃了眼。

        “啧,真想看看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有多貌美,值得你为她放弃渺渺。”

        “不美。”就是傻了些。

        江眠春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你不想让我见她,只要我想,总会见到的,你拦不住。”

        楚尽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林疏渺在紫薇花树下哭的伤心,宫人刚浇过水,满地的落花沾了水,呈献脆弱的姿态。未蒸发的水珠从树上滴落在她身上,满载着树叶的伤心,沉甸甸的。

        “别哭了。”

        林疏渺梨花带雨的抬起头,来人头戴束发银冠,身着玄色长袍,身形修长,却略显消瘦。左眼眼尾有一颗小痣,自带三分风流。他语气怯懦,似乎不是在安慰林疏渺,是在认错。

        林疏渺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痛哭。李淮手足无措,想找人来帮忙,可地处偏僻,四下寂静,一个人也没有。自己既然看见了,没有直接离开的道理,只得蹲在林疏渺旁边,神情关切的望着她。

        林疏渺哭了一阵,没等到楚尽追出来,也没等到旁边的人安慰,哭的没甚意思,遂收了声,泪眼婆娑的望向李淮,抽噎着问:“你干嘛?”

        她突然出声吓了李淮一跳,脸颊涨红,支支吾吾道:“我……你……你别哭了。”

        “安慰我?”

        李淮连忙点了点头。

        林疏渺抹干眼泪,嫌弃道:“没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李淮虚心求教。

        林疏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想起母妃安慰自己的样子,吸了吸鼻子,说:“你得搂着我,”李淮抬起手,迟疑着不敢放,林疏渺直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嘴里还要说别难过了,别难过了,明天叫膳房做滴酥鲍螺给你吃。”

        “滴酥鲍螺是什么?”

        “点心呀,你没有吃过吗?”

        李淮低着头,仿佛没吃过滴酥鲍螺是多丢脸的事。

        “那你平日里吃些什么?”林疏渺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注意力全被李淮吸引了,也就不为楚尽难过了。

        “就……御膳房送什么我吃什么。”

        “啊,你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吗?”

        李淮摇摇头。

        林疏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光是被楚尽哥哥拒绝就哭了两回,这人连自己吃什么都决定不了都没有哭。

        她尴尬的清了清嗓,“你叫什么名字?”

        “李淮。”

        名字一出林疏渺就知道了,这是二皇子,她应该叫他一声表哥。她虽然经常出入后宫,却对这位表哥没甚印象。

        李淮出生低微,母亲只是一介宫女,又不得宠,久而久之,宫里就像没有这两个人似的。

        既是沾亲带故的,也甭管是近亲还是远房,林疏渺打心底里觉得他亲近了不少。

        她伸手抱住李淮,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嘴里还念叨:“表哥别难过,等你出宫,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李淮从来没因为吃东西难受过,当下被林疏渺安慰,哭笑不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垂在腿边,等林疏渺自己放开他。

        往常母妃安慰她,是她最放松的时刻,现下她明显感受到李淮身子愈发僵硬,以为自己安慰没到位,抱的更紧,拍的也更卖力,李淮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颤。

        咳嗽了两声,李淮不得不推开林疏渺,“咳……我……我不难过了。”

        “真的?”

        李淮重重地点点头。

        林疏渺觉得自己做成一件大事,格外有成就感。

        眼看天色将晚,到了林疏渺该出宫的时辰,“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跑远了几步,还不放心,又回头大喊:“一定要来找我!”

        李淮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远处灯火亮起,李淮才离开。

        宫殿在暮色中比日光下更显繁华,千万根蜡烛发出微弱光,堆叠起珠光宝气的夜。灯火朝他而来,他站在阴影处躲避,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李璟带着数十个宫人从他身边掠过,李淮垂下眼帘,等脚步声尽数消失,黑暗重新笼罩,才从相反的方向走去。

        皇帝刚考校完李璟的功课,太赞他聪慧不凡,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学。皇后娘娘在一边嫌弃道:“我瞧着倒是个傻的,爬树、掏鸟蛋不会,连泥巴也不会玩。”皇帝做生气状,不让她嫌弃自己的宝贝儿子……

        李淮在幽暗的房间内为自己点亮一盏灯,窗没有关,火芯摇曳,始终没有熄灭。

        他静静的看着这抹跳跃的灯火,一如曾经的几百个夜晚……

        人生除了少数新鲜灿烂的时光,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聊重复。第一声鸡鸣后,太阳从江河的尽头崭露头角。拉车的老牛嘴里嚼着吃剩的草,慢腾腾的迈进城门。车上的农夫靠坐在装满蔬菜的竹筐上,手上摇着皮鞭,没什么力气地打在大街上。

        还算宽敞的街道被小摊贩围满,埋炊饼的,卖包子的,卖洗面汤的,卖茶的……脸上洋溢着殷切的笑。

        街巷中出来两个人,衣着凌乱,脚步虚浮,脸上是狂欢之后的疲惫,二人相互搀扶着穿入另一条街,消失在拐角处。

        更多的人从汴京城的角落爬出来,带着同样麻木灰暗的表情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城市开始苏醒,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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