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疯癫的海（16）

苏堇的四周除了这两座医院之外空无一物，甚至连一个NPC都没有。
  她闭上眼，放出神力感知周围的环境。
  两座医院受到的污染是一样的，她无法通过判断科尔努诺斯的神力深浅来找出温晗躲藏的医院，也没能发现这附近有任何被隐藏起来的东西。
  卡喀亚又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个躲起来的人类叫温晗是吧？你直接喊她的名字，让她出来见你好了。”
  “是啊，好聪明的主意，你这个想法太伟大了。这又不是在玩躲猫猫，这里也一定半点危险都没有，只要我喊温晗的名字，她就会美美哒出来见我，我干嘛要费力气去判断什么左右呢？”
  苏堇睁开眼，伸出手默默抓住卡喀亚附身的神格。
  卡喀亚的语气瞬间变得惊恐：
  “你要对我的神格做什么？”
  苏堇抛着神格，微笑道：
  “这两座医院所有地方都是对称的，只有门口摆着的科尔努诺斯的邪神像不太对称，让我这个重度强迫症看着很不舒服。所以啊，我想用你的神格把左边那一座没有破损的鹿角砸碎，你觉得怎么样？”
  卡喀亚快要疯了：
  “不怎么样，很不怎么样！苏堇，你是不是在海水里泡久了脑袋都进水了，我就问你，你把左边的神像砸了对你判断左右找到温晗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好处啊。”苏堇懒洋洋道，“这么做一点都不能帮助我找到温晗，但会让我心里舒服一些。”
  “你这个魔鬼！！”
  卡喀亚欲哭无泪，它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放下身段央求道：
  “亲爱的主人，我最美丽的主人，只要你不用我的神格去砸科尔努诺斯的神像，我就帮你想办法找到那个人，好不好？”
  苏堇继续抛着它的神格，冷酷一笑：
  “不好。”
  “为什么不好？！”卡喀亚这回是真被她逼疯了，嗷嗷地惨叫，“你要是敢砸我的神格，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它原本想说一个强有力的威胁，可想到它现在处处受制于苏堇的情况，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奶味威胁，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可笑。
  “因为，我已经知道温晗躲藏的医院在哪一边了。”
  苏堇低声说完这句话，心情愉悦地收起了卡喀亚的神格。
  她本来也没想拿这块破石头砸神像，因为这样做只会惊动暗夜会驻守在小镇的信徒，对她的计划无益。
  至于她为什么要吓唬卡喀亚呢？
  因为，好玩。
  她这个人也有一些恶趣味，比如说愿意看到喜欢捉弄人类的邪神被别人捉弄后，那种弱小如同羔羊的可怜模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喀亚感觉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一下一下被她忽悠的都有点精神失常了，“就算是我冒着被科尔努诺斯的神力所伤的危险进入医院为你找人，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你怎么一下子就能确定了？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然后等它放松了心情之后，她再拿出它的神格砸神像，玩的就是心跳？
  苏堇笑着走向左边那座医院，直视着门前鹿角完好无损的神像，“因为这里实际上只存在一座医院啊。”
  右边的医院并不是看着像是左边医院的镜像反射，它根本就是左边医院的镜像反射。
  但为了误导看见这两座医院的人，规则里虚构了左右两边的说法，让人们进入由科尔努诺斯的邪神之力制造的镜像幻觉，然后被永远困在自己被神力治愈的幻觉之中，被看不见的海水一点点抽取灵魂，成为整座小镇的养料。
  暗夜会的人为了以假乱真，甚至用了相同分量的邪神之力污染了真实存在的医院，这样即便有灵感出众的外来者来到这里，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两座医院的不同。
  至于镜像医院里邪神像上折损的鹿角，本来应该也是完好无损的。
  因为苏堇注意到，是右边的鹿角上面出现了裂纹，那裂纹细看之下还歪歪扭扭地组成了“右”这个字。
  这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提醒，而这个人的精神力一定不俗，才能用自己的意念改变镜像。
  而白小念在仓促中说让她去左边的医院救温晗。
  那这个右边的碎裂鹿角，很可能就是白小念在行动尚且自如时故意留下的标记，就是为了给后来者提醒。
  卡喀亚听到苏堇的分析，忍不住挑刺道：
  “那你怎么知道，在鹿角上留下标记的就是你们的人？如果是暗夜会故意这么做为了迷惑你呢？”
  苏堇淡然答道：
  “鹿角是科尔努诺斯力量的象征，也是它的每一座邪神像中最具有神性的部分。甚至就连暗夜会的标志，就是一对鹿角。打碎鹿角，在暗夜会的教义中意味着亵渎神明，是不赦之罪。那群疯子就是再疯，也不会毁掉他们的精神寄托。”
  卡喀亚不服气：
  “那如果留下标记的人折损鹿角，是为了告诉你右边的医院是真实的，左边的才是镜像呢？”

  苏堇狡黠地一笑，没有回答卡喀亚的问题。
  但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被白小念更改的鹿角是镜像，是因为她在见到白小念时探测过对方的实力。
  白小念的精神力在人类中绝对算是强大的，但还没强大到能打碎科尔努诺斯邪神像的鹿角，还不遭受严重反噬的程度。
  一个人无法做到自己能力不允许做到的事，再结合白小念说过的话，左右之争的谜底已经昭然若揭了。
  苏堇推开医院破旧的大门，走进一楼。
  如果是普通的医院，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挂号收费的大厅，还有一个导诊台。
  但海滨小镇的这家医院显然不正常。
  不知是医院的规模太小了，还是医院的设计者本来就没想好好经营医院，她一进去居然就看到了“诊疗室”三个大字，不大的屋子里靠墙挤满了病床，房间最中心的位置摆着一张诊疗椅，旁边堆积着各种奇怪的医疗设备，到处都有脏污的血迹。
  就连卡喀亚看了这情况，都从灵魂中发出疑问：
  “你们人类现在的医院不是都分科室的吗，什么内科外科之类的，怎么这家医院就只有一个诊疗室呢？难道在这里就能把人类所有的病都给看完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治病的地方。”
  苏堇难得这么赞同它说的话。
  她在诊疗室里转悠了一圈，别说是人影，就连半个鬼影都没看到。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能躲藏得进一个成年女人的地方，从物理的层面来说，温晗不可能躲在这里。
  而且奇怪的是，医院的外观看上去不该这么小，可医院内部除了这间奇奇怪怪的诊疗室之外，竟然就没有别的房间了。苏堇找了一遍，硬是没发现一扇暗门。
  她沉下眼眸，知道医院内部的空间一定是经过切割折叠。
  这种空间法术需要强大的神力才能破解，她不想在暗中的敌人尚未亮出底牌时就耗费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找到温晗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任务难点在后面——
  那就是保护温晗这个人类的希望，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副本。
  她在前期必须保存实力。
  “卡喀亚，你能不能越过空间限制感应到温晗的灵魂？”
  卡喀亚刚要和她谈条件，就听她幽幽道：
  “要是你做不到，我就把你交给暗夜会的人，或者是把你送给那个嘴巴朝下的红衣女老师，你比较喜欢谁呀？”
  “亲爱的主人，卡卡只喜欢你一个哦。”
  卡喀亚用甜美的语调说完，开始任劳任怨地干活。
  因为它生来就擅长捕捉人类的灵魂欲望，所以在力量不足时，也能凭借天赋突破空间的限制。
  半晌，它迟疑着说：
  “奇怪，我是听到了人类的欲望，但不只是一个人的。”
  它又沉默了几秒，接着道：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人。”
  苏堇神色不变，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诊疗室，冷静地问：
  “这些欲望中有没有谁是要治愈别人的？”
  “想要治愈别人，那是医生的欲望。”
  卡喀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与此同时，它将它感知到的欲望一股脑地投射进苏堇的意识，苏堇只觉得在一瞬间，她就被嘈杂的人声海洋淹没。
  “我在这里听到的，只有属于病人的欲望。”
  卡喀亚逐渐兴奋起来，它仿佛能看到这些贫瘠的灵魂在尚未枯萎前怀揣着的强烈执念——
  曾几何时，它们处在希望和绝望的边缘，在被尘封于深海中的废弃医院里一点点疯癫，散发出它最喜欢的，名为求生欲的香味。
  “这些人生前都是小镇的居民，他们患有各种各样的病，有的发作于肉体，有的发作在心灵上。
  他们曾经四处奔波求医，渴望痊愈。可最后治好他们的是死亡。死亡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自然也夺走了他们的疾病，他们本该获得解脱，可这些贪婪的灵魂它们不甘心就这么离去。”
  卡喀亚咯咯地笑了起来，它就像个终于找到称心玩具的孩子：
  “我终于知道，这个小镇海水里的强大污染来源于何处了。
  不是科尔努诺斯的神力污染了这里，是有人先把人们无法净化的欲望和执念投入到了海水里，邪恶在此诞生孕育，科尔努诺斯只是在察觉到这股力量之后，把这个本来无主的地方，改造成了属于他的食品加工厂。”
  苏堇听着它喃喃的呓语，心里也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座镜像的医院里挤满了这些灵魂的主人，在那个虚假的幻象里徒劳地等待着‘鹿神’的神力来拯救他们。可他们并不知道，在那里，他们只会渐渐沦落成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
  规则里说了，真正的医院里没有医生，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病患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
  暗夜会美其名曰，这些人等待的是被鹿神治愈——
  真相是，他们在等待被邪神抽走最后一丝灵魂。

  他们的灵魂泯灭后，始终未能被满足的欲望化作怨气，而怨气对邪神来说只是没有营养的尾气，所以被虚伪的镜像医院排除，回到了真实的破败医院。
  然后徘徊滞留在这里，慢慢地积攒堆积，进一步污染着整片海洋。
  苏堇皱起眉，心里浮现出新的疑问：
  海滨小镇在科尔努诺斯神降之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就和所有其他的小镇一样，居民在这里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就算偶有生老病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无法得到治愈在痛苦中死去的病患，形成巨大的负能量场？
  难道在暗夜会占据海滨小镇之前，这里就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以至于医院沉入海底，痛苦的亡魂日复一日地侵蚀大海？
  在解开谜底之前，她要先想办法找到温晗。
  巨大的负能量场会淹没一个人的意识。
  她要在这里找到温晗，就像在找痛苦海洋里寻找一个不知死活的溺水者那样艰难。
  但她不会放弃，因为温晗一定也没有放弃。
  没法在痛苦之海里倾听到溺水者的声音，那她就毁去整片海洋。
  到时候，不属于这片海洋的东西自然就会浮现出来。
  “告诉我房间里欲望最集中的位置。”
  卡喀亚指向最中间那把诊疗椅，“有很多人死在了那上面。”
  苏堇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渗出的那一滴鲜血飞快抹在诊疗椅上。
  然后，诊疗椅就像遭受了化学物的腐蚀，破旧的皮质上现出大大小小的银白窟窿。
  苏堇冷垂着眼眸，淡然道：
  “安息吧。”
  灵魂已然泯灭，她用神的血，送欲望安息。
  随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整张诊疗椅终于灰飞烟灭。
  然后，整个诊疗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卡喀亚尖声道：
  “我感觉到了，我能听到医生的欲望了！”
  苏堇的眼前浮现出全新的场景。
  原本昏暗混乱的诊疗室，变得明亮干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正在接待她的病人。
  即便科室内的医疗设备仍然老旧不堪，病人们吵吵闹闹地都挤在一起，可这位女医生却无比认真地对待病人们。
  她询问了他们的病情，用有限的设备给他们做了所能做到的最全面的检查后，开始给他们对症下药。
  “按照我的医嘱服药，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医生笑起来时，好像有晨曦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
  而她眼里绽放的光彩，比晨曦更明亮。
  “这就是温晗的欲望。”
  卡喀亚不带感情的声音在苏堇耳边响起，“我还是第一次从人类身上看到这么干净的欲望，不带任何贪婪的私欲，只是单纯地想要救更多的人。”
  苏堇顿了顿，然后走到女医生身前。
  “温医生你好，我叫苏堇，是来带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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