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疯癫的海（19）

秦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当然可以。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做到。”
  他甚至都没有留出时间思考，想一想他是否有能力做到苏堇的要求，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这笔交易。
  就好像苏堇不是要求他去对付疑似邪神之母化身的高危生物，而是让他在海里捕一条鱼，串起来给她做个烧烤再往上面撒点孜然那么简单。
  这让苏堇觉得他更可疑了。
  从她见到秦欲的第一眼，她就发现她无法探测出他的深浅。
  他散发出的气息神秘又危险，但这种危险的水平一直很稳定地停留在高阶邪物的级别上。
  如果不是苏堇察觉到他在有意控制他散发出的气息强度的话，她或许也会真的只把他当成高阶邪物来对待了。
  血色婚礼的副本里，她本来可以用别的方式对付科尔努诺斯的化身，但她选择把他送的戒指扔进了对方的肚子里，就是为了测试那枚戒指到底是个什么材质。
  测试出的结果显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科尔努诺斯附在那名男玩家身上的神力不仅无法消化戒指，反倒被戒指腐蚀了大半。
  即便当时男玩家身上只有科尔努诺斯很小一部分的神力，能直接腐蚀邪神已经成形的意识碎片，也绝对不是普通的高阶邪物能做到的。
  之后在密室逃脱副本，秦欲没有现身，但她遇见了一个同样来历不明深浅不明，披着人类玩家身份的萧老师。
  萧老师的性格温润斯文又带着几分青涩的腼腆，和秦欲带着病娇气息的热烈大胆截然不同。
  可萧老师就是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只有过几面之缘的秦欲。
  苏堇的直觉向来精准，她不觉得这种看似莫名其妙的相似感，会是错觉。
  现在她接受晨曦组织的委托进入海滨小镇，又在这里遇到了以NPC面目出现的秦欲。
  秦欲在这里的身份也很奇怪，居然是只服务于她一人的“专属接待员”。
  根据苏堇对惊悚系统的了解，即便个别副本里会设置专属NPC，那也是根据每个玩家的自身情况单独生成一个角色，应该是每个进入该副本的玩家都有这样一个NPC，可她在温晗还没昏迷时问过对方，温晗说她和晨曦组织的其他成员都没遇到过什么接待员。
  秦欲就好像是个专门为她出现在副本中的BUG，就连强制把邪物阵营和人类阵营都拉进副本的惊悚游戏系统，都无法阻止他破例进入副本。
  那么，他得是一个多强大的存在？
  这个问题，苏堇现在还得不到答案。
  就像她暂时还不能确定，秦欲到底是因为她克隆神种的身份对她感兴趣，像别的那几个知道她底细的邪物一样觊觎她的力量和技能，还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说，他究竟是来追逐她的，还是提前预知了她的行动路线，怕她破坏了母神藏在这座小镇里的秘密，在这里充当守卫和骗子的角色，故意向她贩卖虚假信息，就为了迷惑她，拦下她？
  “你需要多少时间找到答案？”苏堇盯着他那双血一样浓郁热烈的眼瞳，轻声询问。
  从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她内心对秦欲的怀疑。
  秦欲勾起唇角，答得笃定，“明天的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找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苏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背着温晗要离开。
  秦欲优雅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你背着的这位女士，她在我们说话时就已经醒了。”
  苏堇伸出手朝他挥了挥，她背上的温医生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因为被发现了偷听这种不礼貌的行为而红了脸。
  温医生实在是个非常体面文明的人，因为苏堇别出心裁地把她摆成了脸朝外用双臂夹住她胳膊的姿势，所以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个高挑俊美的男人正在目送苏堇，于是决定向这个陌生人颔首表示友好和歉意。
  即便通过她听到的对话，以及男人过于出色完美的外表，让她迅速判断出他不是她的同类。
  就在她和秦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瞳孔蓦然放大。
  那个在苏堇面前温柔绅士十分好脾气的“男人”，此时却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里没有杀戮的欲望，也没有猎人对猎物的贪婪，只有深深的漠然。
  就仿佛她和他并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在苏堇这个能让两者产生交集的媒介没注意到她时，她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
  在他眼里，她是比蝼蚁更渺小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温晗从心底感到恐惧，即便在面对红裙女老师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精神污染时，她感知到的压迫感都没有如此强烈。
  苏堇透过身上被海水淋湿后还没干透的衣物，感觉到她背着的人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她尽量用关怀的语气问：
  “你很冷吗？”
  温晗察觉到她话语里那一点微妙的，在向自己释放善意想要修复关系的企图，顿了顿道：

  “我不冷，谢谢你把我从海里带出来。”
  她说着再次看向秦欲，奇怪的是，那个男人身上恐怖的气场已经消失了，原本血红的双眸变成了黯然的灰蓝色，像一个精致漂亮却没有生气的玩偶一样回到了亭子里。
  苏堇对温晗善解人意的回答十分满意，她自己是个在很多时候都充满攻击性的人，但她不喜欢她要合作的队友也是这种难搞的类型，那意味着她要在人际交往上投入更多精力才能掌控局面。
  而温晗一路上理智克制，会站在她的立场换位思考的表现，就很讨她喜欢。
  于是她主动向温晗解释：
  “你的队友在三天之内都不会有危险。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做些准备，才有把握在三天之后的某个重要时间节点到来之前，成功地解救他们。”
  温晗沉默着有一会儿没说话，苏堇加重了语气：
  “我们算是第一次见面，你还不了解我的能力，也不能完全信任我的为人——这些都很正常，我能理解你心里的顾虑。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正在制定的计划，就是你们所有人走出小镇的唯一可能。你如果真的想救他们，那就听我的，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
  她的语气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
  但温晗却从苏堇的话语里，听到了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强势。
  这种强势不是自我膨胀，不是虚张声势，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对事实作出精准判断所带来的震撼。
  温晗尊重弱者的人格，也尊重强者的实力。
  “好，我明白了。接下来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无条件配合你。”
  她表达了自己对苏堇的信任和服从后，甚至都没有向苏堇询问，刚才那个和苏堇交谈的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苏堇和对方做的交易是否可靠。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既然那个红裙女老师是现阶段的她无法对付的，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苏堇这个被组织派来解救她们的新队友。是苏堇在她陷入无法自救的困境时，把她拉回了现实之中，也是苏堇送她回到地面。
  如果苏堇不可信，那她现在还待在海底医院的欲望幻境里吹泡泡呢。
  已经被证明过的事实，无需再遭受质疑，尤其是她和队友都处在朝不保夕的副本之中。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配合苏堇的所有决策，在更强者的安排下最大程度地贡献她的个人力量。
  因为，她们是一个团队。
  ……
  到了宾馆门口，温晗说她恢复了力气可以自己行走了，苏堇就把她放了下来。
  两人走入宾馆的大堂，还是上次那个前台小姐站在柜台后面。
  她无比认真地编织着手里的贝壳项链，第二只鹿角还差一个尖端就要编好了。
  苏堇和温晗从大厅走到楼梯间，在走路的过程中温晗一直默默关注着这名前台，注意到整整一分钟里前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弥漫着一层乳白色的薄膜，看上去就像是死鱼的眼睛那般呆滞。
  直到踏上楼梯后，温晗才在苏堇耳旁小声道：
  “我和队友下海之前，那个前台的异化还没有这么严重。按照我原本计算的时间，她应该在十天后才达到这种程度，可根据你告知我的日期，这离我上次见到她也就只有三天过去，这说明小镇的异化在加重。”
  这对她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温晗想想就有点发愁，只是要对付暗夜会和科尔努诺斯的神力污染就够麻烦的了，结果这座小镇的海底居然还藏着更恐怖的另一股力量。
  她感觉这个副本的等级已经远远超出了S级。
  可她旁边的苏堇却淡定得令人发指，闻言还笑了一下：
  “科尔努诺斯和动物有不解之缘，它还被誉为掌管狩猎和进食的邪神，听说暗夜会的教徒因为这项缘故都很擅长烹饪。虽然不知道这间宾馆的工作人员算不算暗夜会的正式成员，但他们被异化后，烹饪水平应该也会提高一些吧？”
  温晗讪笑了一下，感觉她的黑色幽默比邪神的精神污染更恐怖。
  苏堇摸出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还是那些丑陋怪异的鱼在散发出腥气的海水里游来游去。
  但去过海边，并亲自下海之后，苏堇就能分辨出她房间里的海水，和真实被污染的黑色海水的不同。
  她房间里的海水也不算是正常干净的海水，只要靠近了闻，就能闻到里面有一股肉体腐烂般的淡淡腥臭。
  但这一点异样，和被人类怨气与邪神之力污染扭曲的黑色海水相比，简直就是一滴水和整片海洋的区别。
  苏堇看向本该是墙壁，却被诡异的雾气遮挡的区域，微笑了一下。
  她现在弄清楚了，这些雾气底下到底是什么。
  那是通往真实海底的“路”。
  只不过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无法承担在这种非常规道路上行走的风险。
  如果是普通人不小心掉入这些空间缝隙，几乎是瞬间就会被成吨的黑色海水挤压撕毁身体，失去肉体保护的灵魂也会随之破碎，化作无数残片，被疯狂的海水吞噬殆尽。

  这就是宾馆房间角落里藏着的秘密。
  如此恶毒，如此致命。
  苏堇没有理会那些在她脚边打着转，想要凑近观察她，却又被她伸手散发的气息震慑，不敢靠近的丑陋鱼类。
  她转过头对温晗道：
  “你可以住在这里，或者回到你之前的房间。”
  温晗身体上的异化虽然在逐渐减轻，但药水在祛除她体内的污染时也带来了副作用，那就是几乎无法抵抗的困倦。
  同时，她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处在煎熬的酸痛之中，皮肤更是瘙痒得厉害。
  她是用尽浑身力气才没有直接倒下，挣扎着对苏堇道：
  “我的房间在三楼尽头，离你这里太远，如果出了什么事不方便沟通。而且我房间里的那些鱼类，它们的攻击性很强。如果不影响你休息的话，我就住在你这里……”
  她没把话说完，就昏迷了过去。
  苏堇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的身体，把她平放在水里，然后在她四周画了一个小小的法阵，用来固定她的位置，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鱼类无法触碰到她。
  做完这一切后，苏堇一屁股坐在水里，盘着腿开始冥想。
  但她的冥想没有进行多久，就被怀里拼命跳动的神格打断。
  她面无表情地解除了卡喀亚的禁言咒，就听到它尖叫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让那个来历不明的邪物去帮你想办法对付母神的信徒？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它也是效忠于母神，你这么做只会让我们腹背受敌！”
  说到最后，它好像在用尽生命咆哮。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它的神格裂开了几条缝。
  然后，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卡喀亚的声音僵住，然后它爆发出极其尖锐的哭声。
  就连已经睡死过去的温晗都被吵醒了，她面露惊恐，“怎么了，是副本要崩塌了吗？我怎么好像听见了世界末日的声音？”
  苏堇微笑着再次给卡喀亚下了禁言咒，温柔地对新队友说：
  “没事，就是我养的电子宠物有一点小小的崩溃。你不要理它，继续睡吧。”
  她的眼里闪烁着淡淡的白光，让温晗感觉到无比舒适，下一秒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苏堇冷声对卡喀亚道：
  “我解开你的禁言，但你不许再尖叫。如果吵醒了温医生，接下来的一年里你都不用再说话了。”
  卡喀亚含泪点头，然后忽然想起，它现在没有头。
  等它能说话了，它立刻开始在苏堇的脑袋里用最悲伤可怜的声音哭泣：
  “呜呜，我现在连附身的东西都没有了，我坚持不到陪着主人你一起走出小镇，意识就要消散了。难道主人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走向死亡吗？那么谁来帮你对付母神的信徒，告诉你她们的弱点呢？”
  苏堇勾起唇角，“你知道母神信徒的弱点？”
  卡喀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味来：
  “你是不是对我的神格做了手脚，故意弄碎它，就为了让我开口？”
  苏堇无辜道，“怎么会呢，我哪有这么坏？而且我都求助那个叫秦欲的邪物，还答应和他做交易了。我会舍近求远，当然是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件事啊，不然我就问你了。”
  卡喀亚半信半疑地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声道：
  “我可以把答案告诉你，但你要给我找一具合适的身体！”
  它已经受够作为一个意识体，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到处游荡了。
  既然都来到了现世，那它也要体会一把做人的感觉。
  它美滋滋地想着，苏堇如果识相的话，就应该给它找一具绝色美人的皮囊。
  有了美丽的身体后，凭借它的智慧，它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俘获成千上万的人类，成为他们顶礼膜拜，自愿献上灵魂的高贵女神。
  苏堇微笑着点头答应：
  “好，只要你给我有用的，能够对付母神信徒的情报，我就给你找一具最合适的身体。”
  她在“最合适”三个字上加重语气，格外强调。
  卡喀亚沉浸在马上要重获新生的喜悦中，忽视了她眼底那抹狡黠，在她的意识里低声说了什么。
  闻言，苏堇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原来是这样啊……”
  晚上六点半，苏堇的房门被敲响。
  外面传来莫喜焦急的声音：
  “镇长和女老师带着警卫来到了宾馆，说是要搜查叛徒！”
  他在小镇待了这么多天，从未碰到过镇长和女老师走出行政区来到地面的情况。
  就是对叛徒的搜查，也只是由底下的镇民进行。
  现在，这两个小镇权力等级最高的人物居然都亲自出马了。
  莫喜不用脑袋都能猜到，他们一定是冲着苏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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