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礼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天气越来越冷了,日日下雨…就算今天终于放晴了云层也透不过光。
巫辞感觉自己在监狱里留下的老毛病随着寒冷越来越严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上也出现了些许问题。
嗯…有可能也不只是些许,毕竟他精神上的问题已经严重到连普通人培训班教的:“摁着医生的脑袋往墙上撞使其修改病历治疗法”都无法解决的地步了。
巫辞是个很讨厌寒冷的普通人类。
他单薄苍白的身形站在房间的窗口边儿叹了口气,被冷风吹得咳了两声,手心都是暗红的血迹,唇色却惨白得近乎透明。
说是房间,其实他所处的地方除了一个柜子以外什么都没有,狭小的毛胚房,地上和四周墙壁都是冷硬的水泥地。
人在恶劣的环境下太久了,突然回到舒适的环境就会不习惯。
巫辞是不睡地板就不习惯…这破毛病是他莫名其妙被几组武装部队送进监狱以后养成的。
他所呆的监狱好像只是为他一个人准备,幕后黑手就乐意花费人力物力来刻意折磨他这个从小体弱多病到把药当饭吃的普通人。
那个监狱的环境没有丝毫人道主义精神,狭窄、冷硬、潮湿、阴暗,终年见不到光,连床都没有,巫辞一般都睡地板上。
他在监狱养成了许多坏习惯,这些坏习惯让巫辞哪怕越狱出来了以后也无法进行正常、普通人的生活。更何况,他查询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注销,标明确认死亡。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无论是小时候每年必出一次的车祸,无论是稍微一点不注意就大病小病不断,他在监狱的时候也常常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所有的病痛都不让看医生,三天只派送一次食物。
他预感到自己的许多次死亡,被病痛折磨致死,饿死、渴死、被无时无刻的刑罚折磨致死……
不过他却没有真正的死去,好像死去的场景都只是做梦,梦醒了继续经受折磨。
他只隐隐约约记着以前好像有个算命的说他活不过18岁,不到18岁以前无论什么也不能让他去死。
天知道,巫辞一辈子都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培训班优等生,干什么都普普通通,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坎坷,还能跟算命的玄学这种不普通的东西沾上边儿。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今天晚上他就满18…不过也无所谓,死不死的,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他唯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尸体发臭后会不会影响到邻居,毕竟死在外面容易吓到行人,他也总感觉不在自己的地方连死了都不安心,只能祈祷天气再冷一点让尸体别烂得那么快,反正他死了以后也感觉不到冷。
“你可一定好好学习,现在大家都在努力,你必须得超过其他的普通人,不然像隔壁那人一样整天呆在家里一事无成怎么办?”
隔壁的母亲正在教育孩子。
巫辞坐上窗台,晃荡了两下长腿,透过窗口盯着孩子因为被母亲踩碎了玩具而小声抽咽。
呜呜咽咽的,又不敢大声,断气猫儿似的可怜。
他改变主意了。
普通是一种美德,普通的家长提供普通的物质,却总要求孩子不普通,对孩子遗传于他们的普通加以遏制,剥夺其本身的意愿想让其优秀,做不到便又是孩子的问题。
巫辞在普通人培训班从小就是优等生,是从来都没有被当做负面教材的,现在被这么一说有点新奇,他决定给邻居一个惊喜,让邻居知道孩子不是那么教育的。
他随手拨通一个葬礼定制公司的电话,打头就仔细吩咐,“今天晚上12点给我收个尸,然后定制一个葬礼套餐,要显得我特别不普通,特别炫酷。”
“您的要求已受理,订单开始派送。”
巫辞听见电话对面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风中秉烛,妙至毫巅。”
他晃晃脑袋,挂断了电话,脑子里的未知影响甚至让他忽略了自己还没有说地址。
然而巫辞已经不在意了,还有十分钟,就是12点。
——他的死期。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这一次死亡的感受尤为清晰,他很冷,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在冻结,冷到快要失去理智。
这让他想起了监狱的深处,寒冷阴湿,饥饿痛苦,所有的正面情绪都不存在,只有偶尔能看见狱卒们的老大喜欢从兜里摸出含有极高热量的巧克力赏给手底下的人。
巧克力……甜食,这几乎就是巫辞在监狱里所有的正面情绪了,总有些狱卒因为懒得给他放饭,像投喂野狗那样每三天远远的往他的牢房里扔一块巧克力。
暖和的……甜的……食物……
巫辞越狱的时候身上倒还有一块,一直没舍得吃,出来了也是一直省着。
他从柜子里翻出那块儿吃完一大半的巧克力,掰成小块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
果然还是好冷啊……
吃完巧克力,巫辞翻身躺到地上,从旁边的柜子抽屉里抓出了一把药片胡乱塞嘴里。
这些药片也是他越狱时从监狱里偷出来的,医生以前常常强行喂他吃的、淡红色的万能安眠药片,每次吃完以后总能觉得很安定,忘掉了许多让人头疼的事,什么病痛都能熬过去……久而久之,巫辞也就习惯了每天使用这种药物。
现在吃那么多应该会有一个安稳的梦境吧……不过真是奇怪,寻常安眠药好像没有淡红色的。
巫辞微眯着苍青色的眼睛,左眼下方的淡红伤疤浅浅的,仿若泪迹。
在他的眼中,关上的玻璃窗蔓延上了黑色,整个毛胚房仿若变成了一个祭坛,天花板上莫名垂下无数血色的丝线。
丝线连接上巫辞的关节,将他像木偶一样提起来。
他四肢无力垂下,头也低垂着,眸光都很温和顺从地低敛,半长的黑发掩盖着苍白的脸,却被丝线牵扯着肌肉微笑,翘起嘴角便使他像个马戏团的小丑。
血色丝线拉扯的力度很大……唯一庆幸的就是巫辞因为身上有许多受刑时留下的伤常年在躯干和四肢上缠着绷带,不至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直接被这丝线把内脏扯得露出来。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原来他是要病死。
他总算像个普通未成年的孩子那样使用了自己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软弱的权力,含糊不清的小声委屈嘟囔,“我只是生病了,不是犯了错,为什么要怀疑我是装的,还要把我抓进监狱里……医生都确诊了还要指责是我的问题,生了病是给大家添麻烦……正是因为怕被责骂不敢说才一直拖着,这才越拖越严重,才会病死……”
咚——
窗外,12点的钟声敲响了。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然而现在,他分明听见自己低声惨笑道:
[风中秉烛,妙至毫巅]
……
黑色的车队装点着白花,车子的品牌鲜为人知,但车头的车标是一把利刃贯穿布满荆棘的灰暗星辰,看着倒挺昂贵的。
车队几乎一眼望不到尾,却人人都能感受到低沉的肃杀。
巫辞邻居家的女主人望了望窗口,“不知道是哪个死了的不安生,天都下雪奔丧,晦气。”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谁啊?”女人看了看猫眼,却发现是一队穿着黑色作战服饰端着枪的军人,作战服手臂上的袖章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与下面汽车的车标同样,是一把利刃贯穿布满荆棘的灰暗星辰,领头的则是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他身材健硕,面容正气,站得笔直,头发剃成了利落的板寸,几乎一看便知道是一位身居高位将领。
男人胸口的胸针是与袖章同样的利刃,但贯穿的却是由一条银链串联的十枚指环。
女人有些害怕了,“干什么?”
“女士,我们不得不通知您一个沉痛的消息。”男人说,“七罪之首、沉默傀儡师……于今日零点长眠……我们必须得承认,他是不被理解的救世主……人类都对不起他。”
“什…什么?”女人明显有些茫然。
男人却并没有打算过多解释,只是严肃的通知,“您的所作所为为其稳固了那位大人的些许人性,那位大人生前特地提到过,想邀请您与街道的邻居参加他的葬礼,请您带上孩子跟我们走吧。”
“谁……谁死了?”女人愣愣的,忽然反应过来,“你们说的是隔壁那小伙子?他去打仗牺牲了?”
男人没有再多过回答她了,只是沉声道,“请您跟我们走,在和平之中最后再送大人一程吧,以后的日子估计就不好过了……葬礼的服饰我们会为您提供。”
女人牵着自己的孩子,惶恐不安,几乎是被押送着走向送葬车队,被安排进了一辆车。
她透过车窗看到许多与巫辞有过交集街坊邻居都被并不尊敬地“请”进了车队,像她一样被递上了黑白色的庄重送葬服饰。
那姓巫的年轻人…好像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她这样感叹着,换上送葬服饰,牵着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这群军人的指引下到达一个宽阔的广场。
广场是石质的,倒像个剧院之中的圆型祭坛,盛大的戏剧即将开演。
一身庄重黑色礼装的年轻人躺在空旷的祭坛中央,他半长的头发已经被整齐扎了起来,露出那张年轻又冷冽得有几份阴郁、古巷中蒙着雾雨似的脸。
他的模样苍白脆弱得几乎感觉立即就要破碎,沉静如水墨山岳的苍青色双眸没合拢,只是空茫死寂地望着天空,变得如汪无机质的死水,像是久了未见过光,左眼下还有一条淡淡的浅红色伤痕,好似泪迹。
天空中的雪越来越大了,打在他的衣服上濡出深色的水渍。
广播里有人在低声说:
[要让你在鲜花与众人的挽留当中死去,叫我们为你默念悼词]
无数身着戎装的无名部队军人向中央的尸体敬礼。
各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从人群中走出,他们齐齐打着黑伞,手持鲜艳的红色玫瑰,神色沉重哀痛,仿佛失去巫辞后即将要遭遇什么灭顶之灾。
广场中央的一整块如同祭坛那般凹陷,陈放着年轻人尸体的祭坛沉入地下,带他陷入长眠,地面则是升起了高高的金属墓碑,如现在的场面一样冷硬肃杀。
巫辞不止一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却绝不会想到是现在的落幕。
[你不要人们为你哀悼,你知道人们只是害怕你死亡后无法压制的东西]
人们齐齐将开得热烈的鲜红玫瑰花抛向巫辞的墓碑,冷硬的墓碑几乎被他们的玫瑰填埋,仿佛是在恳求,希翼他死了也能继续保护自己。
[人类的本性,生来就是有罪的,忌惮强者,加害弱者,在你维持的盛世随兴评讥你的行为与付出,加诸与恶意,持续于内耗]
[你坠入死亡,我们赢了,但人类即将因你的死亡迎来末日]
[请在永眠前为吾等赦免……将盛世加冕于人类,深渊涌来的罪孽之火由你承担]
[————]
广播突然拖出一身长长的尖啸,忽的念悼词声音就变了个人,他在低声惨笑:
[风中秉烛,妙至毫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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