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辛西娅
病房内一片黑暗，随着大门的打开，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了进来。
病床上坐着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伶仃，她有着带有些微弱光亮的黑色眼睛和黑色的发，像揉碎了的暗星。
很小的一个孩子，并不是巫辞所以为的那样是被关了14年的女人，而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女孩。
巫辞闻到一股尘封已久的腐朽气息，他咳了两声，稍有不适，吞下了今天的第四颗淡红色药片，然后毫不介意的推着轮椅前进。
他微笑着随光一起来进入这间病房，然后温身道，“我认为这里应该通一通风，这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病床上的女孩看着他，细声细气地说，“我说了，我没疯，你们没有资格关着我，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们该放我出去。”
这个女孩大概就是辛西娅，她仪态很好，哪怕是在这种境地也坐得很直，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显得很矜贵。
巫辞温和的微笑，“辛西娅，是吧？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并不是你认为你没疯就不应该被关着，而是他们认为你疯了就该被关着。”
“您看起来不像是病院的人。”辛西娅肯定到，“是哥哥请您来带我出去的吗？”
“假若是这样，您就回去吧，哥哥的处境也很艰难，不可以再让母亲生气…我会自己想办法出去。”
“不，只是偶然听说你，可爱的小姑娘。”
巫辞无奈的摆了摆手，“你好，我叫谢辞，今天刚来，算是你的…病友。”
“谢，辞？”辛西娅一字一顿的重复这个名字，她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又很快消失不见。
“g——”她干涩的声音下意识发出这个音节，顿了顿，重新组织措辞，终于道，“阁下，谢辞阁下……”
“谢辞阁下…他们也说您疯了吗？”辛西娅露出悲苍的神色，“您来找我，是认为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确实有。”巫辞弯弯眉眼，苍青的眸光在阴暗的室内比房间外惨白的白炽灯更夺目，他微笑着说，“我希望有个人听我说话，可以交个朋友吗？”
“谢谢，我很高兴，很高兴…很荣幸阁下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可我尚且自身难保，并不能额外帮助您些什么。”
不得不说，辛西娅这小孩儿好像知道巫辞的本性一样把巫辞想利用她的想法给看透了，直接就事先声明自己没用。不过她有一点没有弄清楚，一个东西有没有价值从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巫辞说了算。
对于巫辞来说，他愿意温柔的包容所有废物，废物在这个领域是废物，在另一个地方说不定就不是废物了。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向来很乐意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包容哄骗一些废物，让他们感到自身存在的意义，让他们知道自己价值再少也不会被他放弃。
这种做法一向会被那些所谓的废物敬为神明，人们都信他爱他，将他视作信仰，像圈养之地的羔羊和拿屠刀的上帝。
羔羊们无比的崇敬虔诚，将他的话奉为圣典，为了他的注视愿意牺牲一切，将一切一切都奉献给他，还当他接受了便是恩赐。
除了上辈子被关在监狱里对症下药的日子，巫辞这道德败坏的堕落神灵从没失败过，他会习惯性的让羔羊信仰他，成为他的所有物，只要是被他盯上的东西，价值再少也得榨干价值，就算没有价值也要当做垃圾回收卖点儿钱。
他撑着下巴微笑，左眼下方淡淡的红痕仿若泪迹，丝毫不显得高高在上，反而让人觉得温和沉静，不像神，而像真切为辛西娅感到哀伤，带有人性的“神”。
［逃吧，辛西娅，我再最后为你讲一个故事，叫你做一个美好的梦，在天光中逃离，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我们这群疯子或是怪物，奔向你的未来。］
巫辞想起“辛西娅的病变记录”最后一年所记载的话语。
笔记的主人应该也没想到，这种饱含关爱与期盼的东西会被利用。
辛西娅，会…喜欢听故事？
巫辞又咳了两声，感觉淡红色的药片正在起作用，哪怕每天使用超出了三片也没什么明显副作用，迅速止住了他的不适感。
他的主线任务只是需要保证辛西娅活着，并没有说是否要完整，是否要有意识，这样哪怕是残了还是废了，又或是被囚禁七天都无所谓了。
巫辞在完成特定任务的时刻没有耐心，他会选择最简单方便的法子。
笔记的主人想让辛西娅逃走？
哈哈哈！逃吧！放肆的逃吧！
逃吧辛西娅！我会为你讲个故事，让你陷入美梦！成为上帝的羔羊！
你，逃不掉的！
在保护辛西娅七天不死的任务完成之前，可怜的辛西娅都逃不掉了。
思想的一些东西被放大，巫辞掩下眸光中的神经质，舔了舔嘴角轻笑道，“听我讲个故事吧，这是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
“故事…只是故事吗？”辛西娅呆呆道。
巫辞微笑，“对，我想要为你讲个故事，睡前故事。”
“可，听您讲个故事又如何算得上是帮助？”
“是帮助哦。”巫辞对辛西娅的疑问避而不答，而是轻轻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辛西娅深黑的眼睛好像黯淡的星子，在昏暗的病房内也努力闪闪发光，“我从未听过故事，随您的喜好就好，假若这能帮到您。”
“我也从没听过故事，但我看到过很多故事，我可以把他们都讲出来。”巫辞拍了拍床铺示意辛西娅躺下，轻轻叹息，“不过在此之前，对我说实话吧，辛西娅，你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这并不麻烦。”
“我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故事，真正的母亲。”辛西娅说。
“她给我和哥哥讲，讲绿野仙踪，讲龙卷风卷走想回家的小女孩多诺茜，讲想要拥有思想的稻草人，讲想拥有心的铁皮人，讲想要拥有勇气的胆小狮子，讲他们去往了传说中的翡翠城。”
“我见过翡翠，但都没有您的眼睛漂亮，你的眼睛像是画里的，黎明前天光晕染的颜色。”
天光啊……巫辞见过天光，他在海边看见的。
海上的天光美极了，他们比翡翠更亮，比蓝色更青，天光过后便是海平面上的黎明日出，太阳撒播温暖，浪花卷起金光闪烁，他的眼睛自然是比不上。
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说不准，是它们映进了他的眼睛，被看到的是回忆。
进入副本时副本说按照性质匹配最恰当的身份，巫辞匹配到的是“谢辞”。
结合辛西娅听见“谢辞”名字时的异样，她一定听说听说过“谢辞”，说不定就是因为“谢辞”的行为作风和巫辞半斤八两让她有了防备，不但没被三言两语蛊惑还反向蛊惑。
“已经有100年没有天亮了。”巫辞意味不明地道。
他说，“那我给你讲海的故事吧！我小时候看着童话书就想有人给我讲，现在我来给你讲。
就讲海的女儿，讲那个无知幼稚的美人鱼在天亮时变成泡沫的故事……”
辛西娅被逗笑了，有了点年轻孩子的活力，“谢辞阁下……您将这样的结局说出来可就没人想听了，没有人会在讲故事的时候带入自己的主观意识。假如她是这样可笑的一个悲剧，那我就不会想听。”
“辛西娅，你该明白的，”巫辞微笑着摸了摸这个女孩的头发，像是屈尊降贵的神抚摸纯洁羔羊的绒毛，“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就像故事中的小美人鱼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便用自己的声音换取双腿一样，决定已然做下，变成泡沫就是她唯一的结局，同理，就算是你不想听的悲剧我也要讲给你听。”
“我知道您是想哄我开心。”辛西娅笑着缩进被子里，矜持道，“那请阁下开始吧，既然无法避免，我选择接受从而让您能够高兴，您说的，这一切的本意是对您的帮助，不是吗？”
巫辞点点头，轻声讲：“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太阳，在太阳照耀的海洋深处，有一个海的国度……”
“拥有太阳，真好啊……是潮汐帝国的海妖吗？”
“不是哦，是人鱼，一种…寿命漫长的美丽生物……”
“啊，拥有太阳和海洋，生命漫长又美丽，真好啊……”辛西娅慢慢闭上了眼睛，再次感叹道，“真好啊……”
……
“就这样，小美人鱼在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下变成泡沫。”
辛西娅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微笑，似乎编造的悲剧也能让她陷入美好的梦境。巫辞落下故事的结尾，轻轻操纵轮椅退出了病房。
“谢辞阁下。”辛西娅在最后一刻抬头叫住了巫辞，她没有睡着，深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黯淡星辰一样发光。
“您明天还会再来吗？”她问。
“是的，我会再来，来为你讲故事，让你梦到天亮，梦到太阳。”
“我喜欢有光的故事，无论是否是悲剧，只要最后，太阳还能升起。”辛西娅扬起甜美的微笑，“谢谢您，谢辞阁下，您的故事很好听，您的帮助也帮助到我了，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
巫辞坐在轮椅上，立于走廊和病房光与暗的边缘，他微笑着祝愿，带来充满幻想色彩、满是光的美梦。
机械齿轮咔咔作响，气动闸门缓关闭，即将要带走今天的最后一抹惨白灯光。
不过没关系，明天还会有，会有光，会有故事，会有朋友和黎明。
辛西娅饱含期待的想着，坠入了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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