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算账
顾言开的济世堂店面不大,外室置着一面墙的药格子,还放置了几条长长的木椅以供病人休息,内室则是几个坐堂先生看病的地方,还连着一间专门用来熬药的后堂。
晏凉在药房里转了一圈,回到了外堂,看见刚进门的左墙上挂着三个木制的名牌,上书:林清、陆九、言先生。
两个小徒负责洒扫杂活以及抓药、熬药,冬日里风寒频发的时候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晏凉本想当个杂役打打下手,不经意间瞥见了被添添画画得不成样的账簿,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当个账房先生也不错。
顾言开这个药房本来就是本着悬壶济世去的,也没打算挣钱,几年的糊涂账看也不想看,见晏凉有意管账,便十分乐意地把这个看了糟心的账本丢给了她,还大手一挥给她涨了点工钱。
晏凉先是清点了店里的现钱,然后自个儿在堂上坐了一上午,赶制出了厚厚一本格子簿。
她小时候练过书法,但毛笔拿着总归没有硬笔方便,拿硕大的木尺比着画完,还要把纸张放在旁边晾上一晾,沾了墨汁的两只手不经意间一蹭,脸也给弄花了。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给客人抓完药的孟鹤忍不住凑过来,他没看出晏凉的女儿身,又觉得能管账房的必然是读书不少的儒生,便恭敬地唤了“先生”。
晏凉正好画完了最后一张纸,抖落起来吹了吹,“这是新的账本。”
孟鹤皱巴着一张脸,显然是更疑惑了,不过他平日里给自己师父陆九骂多了,习惯性揣着糊涂装明白,也不再多问了。
晏凉却是冲他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过来。
“这药房里的药材有什么,你都知道吗?”
孟鹤别的不敢托大,但他已经抓了一年的药了,平日里又熟读医书药经,闭着眼都能指出哪个药格里什么药,便腼腆地点了点头。
晏凉满意极了,将已经晾干了的纸张收拢起来,往孟鹤面前推了推,指着左边第一列的方格对他说:“把所有的药材名字誊写在这一列里,一种药材占一格。”
然后她又把手指移到了最上面那一行格子上,“这一行,按着月份写。”
她摸着下巴想措辞,觉得光动嘴皮子,人家也不一定能听懂,她就拿起毛笔在第二列第一行的格子里写了一个“二·一”,又在第二个格子里写了个“二·二”,然后对孟鹤解释道:“前面写月份,一个月有几天,后面就依次写到几,明白了吗?”
古人习惯自右向左书写,但这账本写出来是让她和顾言看的,不如按自己习惯,反而方便。
孟鹤虽说不太清楚先生让他这样做的目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端坐在书案前,按着先生的吩咐工工整整地写了起来。
晏凉就喜欢这种好学生做派,把活儿分出去后,自己搓了搓黑糊糊的手,准备趁墨水没完全干,赶紧去洗个手。
正好与从内室出来的顾言碰了面。
顾言对她这个模样啧啧称奇,“就算不会用毛笔,也不至于惨烈成这样啊,你是掉墨水里了吗?”
晏凉笑道:“我可是忙活了一上午给你搞了个excel出来记账,得了便宜还嘴欠。”
“什么玩意儿?”顾言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鹤正在人工输入,自己看去。”晏凉懒得跟他废话,指了指前堂奋笔疾书的孟鹤,推开了挡着门的顾言,晃悠悠地洗手去了。
顾言快步走了过去,看见孟鹤对着一沓方格子写药材名字,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我去。”他一个没忍住出了声。
孟鹤被他吓得肩膀一颤,抬起头时顾言已经脸色如常了,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小学徒的肩膀,“好好干。”
在孟鹤楞楞的眼神下,言先生拿捏着架子,不紧不慢地去后面找自己账房先生了。
没想到药房里备的墨水品质还挺有保障,晏凉拿药皂往自己手上打了好几层泡沫,搓了半天还是没把墨水全搓下去。
“不错啊,你这excel。”顾言溜达过来,赞叹了一句。
晏凉接着搓手,漫不经心地道:“你最好找人刻个雕版,下次直接把格子、药材和日期都印出来。”
说完,她又冲顾言展示自己的黑手,“再这么来几次,我特么真就成黑手党了。”
顾言咳了几下,强忍住笑意,点头道:“行行行,我今天就找人去刻。”
晏凉转过身,自暴自弃地用布巾擦干了手,准备先顶着这墨水将就几天,再好的墨汁也有褪色的时候。
“梁先生,”坐了一上午堂的林大夫走了过来,左手拿着的白布巾里包着一块小小的皂子,给她递了过去,“试试这个。”
林清是个江南人,长相清秀,身量和晏凉差不多,比顾言低了一个头,与人说话时总是一副谦和内向的模样,病人再胡搅蛮缠他也没恼过,与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陆大夫简直活成了两个极端。
晏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她上大学的时候又自学过配音,压低了音调说话时还真有点少年郎的感觉:“多谢林大夫。”
林清低头笑了笑后就转身离开了。
顾言抱臂站在旁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晏凉倒是没注意太多,拿林清的药皂洗了两遍后,手上的墨居然真的被洗掉了七七八八。
她冲洗着手上的黑沫,轻微地“啧”了一声:“言大夫,你看看人家的药皂,再看看你这不济事的盗版货,不觉得人甚废,脸甚疼吗?”
顾言坦然道:“这有什么,术业有专攻嘛,人家林大夫就喜欢自己调制些小玩意儿,他自制的防脱发膏,那可是畅销京城。”
晏凉下意识地想去摸一摸自己的发际线,而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身体没经历过高考的毒打,松了口气后笑道:“这可是个发家致富的好途径,正好春闱要到了……”
晏凉想了想那个场景,笑得更欢了:“哎,到时候你拉着一车治秃膏到那些举人下榻的客栈前叫卖,保准能赚得盆满钵满。”
顾言闻言也笑了,冲着她伸出大拇指。
靖王府,绿竹园。
如鸢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嘴唇发白,双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青。
汗珠洇湿了她的发丝,薄薄的寝衣紧紧贴在身上。
“怎么样了?”负手站在院子里的顾止偏头问了一句。
陆九提着药箱,眉目中间有一个常年蹙眉而形成的小小的“川”字,使纵然他年纪尚轻,看起来却自有一番气派。
但在顾止面前,他一向是摆不出谱的,只道:“刺下去那一剑半分活路也没留,要是一般人,必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这位姑娘身体与旁人有异,”陆九抬起头解释道,“她的心脏,长在右边。”
“所以这一剑,并不致命,只看她几时能醒了。”
顾止点点头,“辛苦了。”
陆九那张脸难得地露出点笑意:“为王爷办事,是草民的福分。”
顾止又问了一句:“还是不想进太医院?”
陆九敛了笑意,摇摇头道:“我这脾气,在官家混不下去。倒不如当个坐堂大夫,为百姓看病,才是医者本分。”
顾止赞许地笑了笑,让他退下了。
“主上,”一身黑袍的男子忽然出现,手里托着一只鸟儿,“这是逃走的丫鬟留下的。”
顾止侧身看去,那只鸟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双腿却被人拔了去,是因失血过多而活活耗死的。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顾止垂眸问道。
“绿荷。”
顾止脸色平静地命人退下,蜷起的手指却暗中握成了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一条蜿蜒而上的河流。
他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
“无痕。”
“属下在。”竹林中走出一个一身蓝衫的男子。
“松口了吗?”
“属下无能。”
他伸出自己的手,斑驳的阳光透过枝桠跳到他的手心里,他收回手指,像是握住了一片阳光。
似是轻微叹息了一下。
段无痕听到他说:“上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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