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
走廊尽头的西巷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南桃,你帮本宫把箱底那件白衣拿出来。”苏筝语气暗哑,压抑着巨大情绪。
南桃本想安慰自家娘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默默起身去拿了那件绣着黑鸦的白衣。
彼时,殿内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
苏筝眼眶微红,认认真真的瞧着在帮她换衣服的南桃。
这小姑娘从小便跟着自己,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说是半个姐妹也不为过。
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无权无势,怕是护不得她周全。她还有大好的年岁,不应在这深深宫闱被荒废。
苏筝暗暗下定了决心。从发髻上拔下佩戴许久的岫玉杏花簪,又从那半截白藕般的素腕上褪下红莲血玉镯。
将两件东西一齐交给南桃道:“来,南桃,这个给你。跟了本宫这么久,也算是给你的一点微报。”
南桃连忙推脱,不肯接受,惶恐道:“娘娘,这都是夫人留给你的东西,奴婢不能要。这杏花簪更是夫人给娘娘的及笄之礼,奴婢是万万不能收的。”
“本宫要你收下,这是旨意!”苏筝强硬的说。
“是。”南桃小心翼翼的接过,眼前却是朦胧模糊,鼻尖泛酸。
苏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启唇瓣,似是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会儿。”
南桃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放心的回头添了一句:“娘娘要好好的。”
“嗯。”苏筝淡然回道。
南桃不再多说,悄然的退了出去,轻轻阖上房门,替苏筝阻挡住了室外凛冽的朔风。
关上房门那一刻,苏筝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间,嚎啕痛哭起来。
苏筝也不愿去思考任何东西,只想放声哭一回。
想来,自封后那日因舍不得离家哭过一回,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吧。
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她的哭声,撕心裂肺。
哭到最后,苏筝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眼眶里满是红血丝,喉咙只能发出弱弱的呜咽。
慢慢的,房间里没有了声音。
苏筝哭昏过去了。
南桃知道,娘娘此时必定是很哀痛的。
哭出来也好,憋在心里怕是更难受。
而自己不能当着娘娘的面伤心,也不能伤心太久。这时候,娘娘还要靠她照顾,所以必须要振作起来。
待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南桃往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门旁,南桃一愣。
她瞧见那位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以灭族杀人取乐的司礼监掌印,此刻正只身立于殿门外。
背影孤寂,寒风吹动着他的玄黑大氅,朱红发带也随风飘动,整个人湮没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看见阎忌,南桃并不意外。
不知从哪一年除夕开始,阎忌总会在除夕那一夜,一个人独自站在西巷殿门前,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到天蒙蒙亮便离开。
最初,苏筝也很疑惑,但又惧阎忌的血腥手段,对付自己这样一个空有虚位的皇后,他搞死自己岂不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因此也不敢主动去询问,任他在门外站着,还能当一当门神。
所幸他也只是在外面站着。
“果然这种变态大人物的思维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苏筝当时还暗暗腹诽。
“掌印千岁。”南桃本打算想往常一样行个礼就走。
可阎忌突然开口询问:“皇后娘娘怎么了?”
南桃自认跟着皇后这么多年,多少是见过一些大场面,有些见识和胆量的,此时面对阎忌却心怦怦直跳,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皇后娘娘她”
“是说不清楚话吗?”阎忌阴森森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
南桃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道:“娘娘在为死去的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以及兄长伤心。”
“谁告诉她的?”
阎忌的声音越发阴狠了,语气中似还带着怒极时生发出来的笑意。
“回掌印千岁,是定妃娘娘。”
“好,很好。”阎忌说完这句话就不急不慢的走了,仿佛刚刚只是谈论了一下今晚的月亮有多亮一般。
大年初一,天大晴。
苏筝是在地上醒过来的。
昨晚哭了一夜,眼睛肿的如熟透的桃子一般,声音也哭的嘶哑。
手脚发麻,本想唤南桃进来伺候,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到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苏筝自己咬着牙,艰难的挪动着,慢慢的爬到了软榻上。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南桃甚至顾不上敲门请示,直接就推开房门,急切又雀跃的说道:“娘娘,定妃被充官妓啦!”
苏筝一脸迷惑。
嗯?昨天不是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不是还说要陪那个狗皇帝去祭祖吗?怎么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要被充官妓了?
“怎么回事儿?那狗皇帝抽风了?”
南桃一脸痛快的答到:“不是皇上,是掌印。”
“今早,掌印带人去了瑶华宫。进门就押了一个瑶华宫里的一个侍卫在定妃面前,说定妃与那侍卫私通,给定妃安了个□□后宫之罪,并且将定妃宫里的宫女侍卫全部收押起来关进了司礼监。”
“奴婢还听说,掌印亲自划开了定妃的嘴,从嘴角一直划到了耳朵根,定妃的嘴角一直在淌血,血滴答滴答流了一地,场面别提多血腥了。殿内一些宫女当场翻江倒海的吐了出来,瑶华宫旁边的居所都听到了定妃的惨叫和求饶声,真真是恐怖极了。”
“那被押的侍卫还想起身反抗,结果掌印看都没看直接一刀就划破了那侍卫的喉咙,飞溅出来的血洒到了瑶华宫的匾额上。”
“私通为什么要划开定妃的嘴?”苏筝疑惑道。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掌印底下的夏正说,好像是定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掌印对定妃说了句“多嘴”,多余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掌印可真厉害,替咱们狠狠收拾了那白一柔,看她以后还怎么跋扈”南桃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讲。
苏筝看着一脸兴奋的南桃,满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打断她,就由她去吧。
她知道南桃是为了她高兴,毕竟那定妃之前没少嘲讽欺辱自己,如今恶人有恶报,自然心理爽快。
苏筝却快活不起来,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觉得大快人心,说不定还会边吃糕点边要南桃多讲几遍。
只不过,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因她而死的家人。
若不是从小备受宠爱的她,一心一意想当上皇后,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识人不清,过于听信太后的话,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要嫁给如今的皇上萧越。
她的父兄,母亲可能就不会死。
到头来,自己甚至都没有为他们守过孝。
更是自己将自己推入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
如果有因果,这一切应该算得上是报应吧!
苏筝想为家人报仇,想逃离困了她半辈子的皇宫。
可如今的自己被软禁在这西巷殿内,哪也去不了。
就算能出去,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被数百武艺高强侍卫保护的皇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不能报仇血恨,亦无法逃离。
嗬,苏筝,你这后半生,活的真是窝囊啊。
再不复女儿时期的那份骄傲,肆意洒脱。
一种无力感牢牢裹挟着苏筝,平复下来的情绪又不可抑制的在体内涌动出来。
突然间,苏筝感觉到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她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在胸口,白衣上赤血殷然,如那娇艳欲滴的彼岸花开。
在一旁兀自说着话的南桃小脸瞬间收敛了笑意,三步并作两步,惊骇的上前询问:“娘娘,您怎么了?您等着,我这就去请太医!”
苏筝本想叫住南桃,但南桃跑的是在太快了,没有叫住。
其实,她知道她自己这副身子的情况。
前一阵子苏筝感觉身子越来越差,浑身无力,便曾找太医来看过。太医说她一直在接触某种慢性毒药,换一般的女子应该早就扛不住了,也就是她平时身体底子好,才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太医还嘱咐过她情绪不能太过激动,需静心修养。今日这般,怕是昨日加上刚刚情绪起伏太大,加速了毒发吧。
不过苏筝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她只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眼前一片模糊,好想睡啊
没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死亡。
不过还好,现在不是漫漫长夜,苏筝从小最怕黑了。
所幸,总不至于是最坏的处境。
“软软!”意识恍惚中的苏筝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小名,语气慌张不已。
“软软”是母亲取的小字,小时候自己性情太贪玩,不像个大家闺秀,所以母亲取这个小名看能不能压一压自己的性子。
是父亲来接自己了吗?
之后便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苏筝欢喜的紧,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好想看看啊。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期待又委屈,像极了小时候在外被欺负找父亲告状的样子。
待睁开眼,半开半闭之间,眼前却是一条低垂下来的红色发带,视线往上,望见了嘴唇抿成一条线的阎忌,他眼角似乎带泪?
嗯?怎么是他?
还有,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
苏筝不愿细究了,她好累啊,再没有力气。
没想到最后陪在她身边,抱着她的那个人,是血债累累、嗜血成性的阎忌。
莫非真是阎王来索命?苏筝自嘲的想。
不过阎忌就阎忌吧,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父兄,母亲,既然你们不肯来接我,那女儿便去找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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