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咫尺远近
说是山水有相逢。
但其实自那以后许多年,尤不凡都再没见过司长。
好在竹山的信时常还会寄过来,有时会随信夹带着奇花异草亦或者是在京城很难吃得到的水果蜜饯。
尤不凡吃过一块,味道确实很特别,跟京城果铺子卖的甜腻蜜饯很是不同,很好吃,所以剩下的都被孩子们抢去了。
京城里风云变幻从不停息,皇帝兄弟反目,引起了好一番动荡。三皇子……不,三贤王执意要查父兄之死,将朝堂又生生撕裂开来,原本就对新皇不满的大臣们纷纷站到了三贤王那边。
皇家的那些隐秘,或真或假地流传出来。尤不凡记得那段时间,菜市口天天有人砍头,染得地面都成了暗红色。
至于除妖司在这场混乱中站在什么位置,尤不凡谨记了司长说过的话,谁管事,就听谁的。
这场混乱的动荡以皇城中传出的一声轰响结尾。
尤不凡有幸身在现场,亲眼见着三贤王的剑雨落下,可落到皇帝面前时,却突然避开他急转了向,剑意丁丁当当地摔落到白玉石砖上。
“兄长,你总是这样心软,这可不行啊。”
几乎是顷刻间,藏在暗处的术士们就起手引阵,将三贤王扎了个对穿,他在巨大的爆炸烟尘中死无葬身,至少当时在场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尤不凡的金瞳却穿过了层层烟幕,看到了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刻,司天监那个丫头拔出一把匕首护在了三贤王身前。尤不凡隐约听到了一声“旺仔”和一声叮。
三贤王的尸首找不到,司天监的丫头也人间蒸发。而尤不凡始终保持缄默。
那个叫洛小小的丫头跟三贤王的交集,尤不凡也知道一些,似乎洛小小在来到司天监之前就认识谢秋贤,她那些奇怪玩意上的符咒和法力就是以前死皮赖脸地从三贤王那整过来的。
三贤王回京到司天监时,尤不凡陪同在一旁,洛小小不知道他是贤王,很是兴奋地扑上去勾肩搭背地喊他“秋官呀你怎么会来,是仙门来做技术交流的吗?!”
三贤王当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随后不动声色地想把洛小小的胳膊扯下去,但是没成功。那丫头浑然不觉,还热情地跟他介绍起自己改良后的奇术手镯。
尤不凡也瞬间理解了司长临走时的嘱托。这丫头是真的很会来事儿。
“我的发明是不是很厉害!”
“你少四处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贤王虽然表情很是嫌弃,却还是给她那熄了亮的奇术手镯补上了几发符咒。
尤不凡后来想,那几发符咒也许救了他自己的命。
皇帝是真不知道谢秋贤有可能还活着吗?未必,但你不说我不说,此事就这样揭过也无甚不可。反正只要朝廷觉得他死透了就好。
尤不凡将京中变故写了信寄给司长。过了几个月才收到回信。回信写得很简洁:
“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
我前两日在岭南发现了长得很漂亮的虫子,晒干了也很好看,阿竹说可以入药,我觉得入药太可惜了,特意送一个给你看看。”
随信附带了一只甲虫,壳是金灿灿的,还泛着流彩,确实很好看。尤不凡本来把这甲虫放在案头做摆设,结果没几天就被自家姑娘摸过去了,摸过去就罢了,还缠着她问这虫子是哪产的,吃什么,哪还能抓,可不可以再抓几个。
尤不凡被问得头大,只好敷衍说让她长大了去找她李伯母当面问。她的这个姑娘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尤不凡和郑直都是很正经的人,偏偏丫头是个会骑着除妖司门口的“铁包金大土狗”满院子跑的。
大儿子则是个天天埋在书海里的书虫,一对儿女没有一个像父母的。若不是她亲自生的,她可能会怀疑不是自家的娃。
这段时日里,除了朝廷里糟心的破事,尤不凡始终没有放弃追查那个墨微君。这个狐仙的蛛丝马迹总是藏在各种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案子里,顺着线索抽丝剥茧又总是抽着抽着就断了。
对方凡事总能快她几步。尤不凡手头的几个线索全断了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写信给司长求助。
司长的回信依旧很简洁:“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
随信附赠一包甘草片降降火。
司长在气人这个方面也是很有建树的。
不过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后来尤不凡竟然真的亲眼见到了那位大妖。
那时她追查着一起骇人听闻的灭村案,案发地没有一个幸存者。整个村落都像是遭遇了一场大型的屠杀,血溅四壁,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骸骨四散在各处,同行的除妖司捕快便是见过许多骇人的场面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顺着惨死者的痕迹,她一路追查,却意外中了妖兽们的陷阱,眼见着同僚即将丧命妖兽之口,尤不凡正要折去寿元强行动用左眼的灵力时,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狐妖出现了。
狐妖面具下的金瞳瞥见尤不凡时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随后又好像是在嘲笑她怎的会落进这么拙劣的陷阱里。
尤不凡起先以为她是那帮妖兽的同族。直到黑白色的风暴裹挟着无色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烧成碳灰,她才意识到那位一直活在各种小妖口供里的大妖,竟然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人间混迹的妖族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坏了规矩的小妖常常未等到除妖司的判罚便会被一些大妖清理了门户,就像眼前这般场景。
群妖之中为首的虎妖不肯束手就擒,猛啸着显出巨大的真身,欲将狐妖吞入腹中,但顷刻间无数风刃就将他切成了碎片。
除妖司众人看着这狂风过境的场面,心却更悬起来。狐妖清理门户,难道会放过他们这些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的人吗?
但墨微君杀完了群妖后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没有灭口的打算。尤不凡却立刻折去寿元,现出金瞳杀到她面前。
墨微君有些错愕地避闪开。
“本君并无与你等为敌的打算,何必如此生死相搏。”
尤不凡浑身金色的灵力沸腾,金瞳闪烁如奔雷迸裂,染得她原本黑色的那只眼睛都有些灿金。“狐君见谅,只是在下追寻阁下十余年,今日相见,若是不能以武会之,必会成为在下今生憾事。”
黑色面具下的表情很是无语。
尤不凡剑剑相逼,墨微君毫无迎击的意思,虚幻的狐影如乘风般捉摸不定,似是将空气做画纸的墨迹。尤不凡聚精会神想找出破绽,却突然感到一阵风穿身而过,同时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般,灵力全部倒灌回识海之中。
墨微君如一阵风般飘散无踪,只留下一句教训的话:“凡人本就寿数短暂,像你这般的烧法怕是没有几年可活,少做蠢事。”
尤不凡回京结案后仍然时时想着那位狐仙,又过了几日,一只狐狸来到她家门口叩门,尤不凡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只站立起来的杂毛狐狸,不知它所来为何。
谁知狐狸拱爪作揖,口吐人言,“小的是来替墨微君带话的:苍墟山无意与除妖司有交集,还请尤大人别再缠着不放,烦人得很。”
杂毛狐狸传完话,甩甩尾巴就要走,结果却被尤不凡路过的闺女郑相君逮住去玩扮家家酒……杂毛狐狸缩着耳朵抬头看了一眼被扎着小辫儿强迫扮演丫鬟的貉狼,敢怒不敢言。
李微言得知自家狐狸遭了这个罪,哭笑不得地给狐狸顺顺毛,把夫君给她准备的狐狸饭让给小狐狸。杂毛狐狸狼吞虎咽地舔干净饭碗,又做了几个揖,感恩戴德地跑了。
结果李微言自己饿得半夜爬起来翻厨房偷吃。
竹山夜半醒来,发现枕边无人,心下慌乱,将长发随意地捋起来,披了件外袍就出来找人,到了院中发现厨房亮着灯,快步走进来,现场逮到一只偷吃的狐狸。李微言从灶台底下探出脑袋,狐狸耳朵快速地撇了一下,嘴里叼着被祸祸了一半的生肉。
竹山赶忙把生肉拿开,掰开李微言的嘴往里看。“饿了也不能吃生肉啊,若是肚里生了蛔虫该怎么办。”
“可是狐狸在野外都吃的生肉。”李微言理直气壮。
“你若是想吃生肉那你去深山做野狐狸去。”竹山一凶,她那狐狸耳朵就缩到脑后。
竹山把剩下的肉细细切了,焯水腌盐,再下了一把面条,做了一碗简单的肉丝面。又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面。“慢些吃,小心吃坏肠胃。”
李微言吃着面,抬头看见眼前在烛光下更加动人的夫君,觉得就是清汤面都能再吃两大碗。
其实竹山老了不少,皮肤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光滑白皙,脸上也多了些许皱纹,但李微言还是觉得好看。“阿竹真好看。”
竹山嗔怪她:“你啊,就知道拿老一套的甜言蜜语来搪塞我,我都是这般年纪了,怎会好看。”
李微言嗦完面汤,很认真地凑过来盯着他,“嗯……阿竹的眼睛,眉弓高显得深邃,眼睛又漂亮得像琉璃,有点皱纹做点缀也好看。阿竹的鼻子也很高挺,我画都画不出来,阿竹的嘴巴有点薄,但是亲起来很软……”
竹山满脸通红地捂上她的嘴,免得她继续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但刚一松开来,李微言就蹭蹭蹭地溜过来,“嘿嘿我想亲阿竹了。”
竹山心跳得很快,他都快知天命的年纪了,性子自然随着年纪沉稳下来,可李微言不管这个,依旧是直接又热烈的喜欢。竹山面对着这样投怀送抱的妻子,常常有一种自己在诱拐年幼少女的背德感。
李微言缠上来,环上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唇齿交缠。竹山也揽住她,用娴熟的吻技来回应,同时一手把桌面清空,然后把怀中的人儿放倒在桌上。
竹山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正人君子,但是这种时候除外。
早上起得迟了些,推门出去,院中站着一位佝偻着腰背的老人,不知是等了多久。李微言随意地撇了一眼,转身就去烧水。
“攸大神官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李微言打上一桶井水,倒进小锅,点起炉子,娴熟地坐到小凳上扇火。
老人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委屈,扁着嘴抱怨道:“阿言真是无趣,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亏了我花好长时间认真地琢磨了老人的神态举止,连浑浊的眼神都拿捏得很准确,我的扮相究竟还有哪里不完美嘛。”
“……”李微言翻了一个白眼,随手又往锅里丢了一把枸杞。
攸吾讪笑着凑过来,随手变出一个小凳,也坐在炉前。“嘿嘿嘿,其实是有个忙需要你帮帮,总务司在沉渊发现了些不太安分的东西,但又没法镇压,所以……”
“不去。”李微言拒绝得斩钉截铁。
“诶,为什么嘛,又不难,而且我保证报酬丰厚。”
“沉渊里那些东西太麻烦了,不想去。”李微言小扇子把炉火闪得飘出火星。
“堂堂的李微言,居然会怕?真的假的。”攸吾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去了一定会受伤,所以我不去。”
攸吾惊恐地往后躲了躲:“你不是李微言,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李微言过去是总务司出了名的杀星,出任务不挨个几刀背着一身伤回来才是少数,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惧怕受伤!难道人安逸久了真的会钝吗?
李微言瞪了他一眼,“总务司那帮人什么东西镇压不了?不过是自己也怕受伤,才来找我罢了。我也不能每次都当冤大头。”
“嚯——阿言终于学会讨价还价啦,真是……更像凡人了!”
“听着不像夸人。”
攸吾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李微言一番。“我懂了,就像那些凡人似的,有了牵挂之后就会怕死。戏文里那种刀口舔血的家伙,总会因为家人就金盆洗手,但按一般剧情,最后还是会被仇家寻仇家破人亡。”
“你嘴里能不能吐点吉利话出来。”李微言皱着眉头。“我不过是不想夫君总为我忧心罢了。”
“啧,阿言成亲之后也变得无聊了。”
李微言没再管他絮叨不休的废话,小锅里的水开始沸腾冒泡,红色的枸杞在热水中上下翻飞,她取来木碗,舀了一碗热水递给他。“热茶。”
攸吾往后退了退:“不是山泉水我不喝的。”
“毛病。”李微言将水碗静置一旁,拿起铁钳掏了掏炉灶,让火势弱下来,以小火保温。随后又起身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泡进水里。
攸吾托着腮在旁看着她忙碌,又开始啧啧啧的阴阳怪气起来:“堂堂的星君,群妖百鬼的噩梦,挥刀可断阴阳的神君,这嫁做人妇之后啊,还是得油盐酱醋茶,家务不离手啊,这拔刀的手现在拿来洗衣服,啧啧啧……”
“阿竹体寒,不能常碰冷水。”
“嘤,人家跟你认识几百年了都不见你这么关心过人家。”攸吾用着一副驼背老人的面目,发出了矫揉造作的怪声音。
“再阴阳怪气别怪我给你赶出去。”李微言冷冷的眼刀杀将过去,攸吾立刻把阴阳怪气的下半句咽了回去。
衣服用上皂角在水中捶打一番,过水漂净,拧干,随后挂在院中。收拾好后又将院子随意扫了扫,手掠过锅口,水温降得合适。
“怎么,李大贤妻不去把早饭做了?”攸吾捧着放温了的水碗,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做的,难吃。”
屋里有些许动静,应是阿竹起床了,李微言正要去迎他,身旁的佝偻老头突然变做美貌少年,左脚绊右脚,“一不小心”地摔到了李微言怀里。
房门正好打开,于是竹山早上看到的第一幅图景就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年趴在自家夫人怀里,双目含情,水灵得能挤出水,皮肤白皙得发光。他看到竹山,佯做惊讶,“哎呀,阿言你夫君怎么起得这么早呀,我们被发现了呢。”
竹先生的血压要爆了,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克制住了怒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言儿,这位,是,?”
李微言偏身侧了一下,叫这倚在她身上的美少年摔了个狗啃泥。“不认识。”
美少年摔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双目含泪:“阿言你怎的这般无情无义,呜呜,这么多年的情与意,终究是错——付——了——”
“阿……言?”这般亲近的爱称让竹山醋意大发。
李微言面无表情地扶上腰间显形黑刀的刀柄,攸吾立刻收起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换上一副亲切温和的笑容:“哎呀竹先生啊真是好久不见,在下是阿言的好友攸吾,我们见过面的呀。”
竹山试图从脑海里找到这么一张俊脸但是一无所获,他怎么不记得妻子还有这样一个美少年朋友。李微言在旁提醒道:“以前常来借钱的那个。”
“可他们长得……不一样。”
攸吾理理衣襟,“竹先生见笑,在下又名千面神君,有千万张面容,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原来是神君驾到,不知有何贵干?”竹山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但不知怎么的攸吾就感觉很危险。
真是满溢的杀气……攸吾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啊……这个,天气,天气挺好的,我过来串串门,喝杯茶。那个茶喝完了,我先走了啊,阿言不用送了啊。”
“不留下来一起吃个早饭么?”语气中微妙的冷意让攸吾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了不了在下还有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这年轻人以前是这么危险的性子吗?他记得不是还挺温和一个人吗?攸吾放下木碗脚底抹油,临走前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传音道:『你家这位的醋劲儿可真是远胜当年。』
『过奖。』
李微言张望了一眼,这攸吾还溜得挺快。她转头发现竹山一直在看着自己,她眨巴眨巴眼:“阿竹要不要先喝杯热茶?”
“好。”
竹山面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揽住妻子给了个早安吻。随后便去准备早饭。
李微言吃饭吃到一半,突兀地听到竹山唤了一声“阿言”。她呆愣地抬头。
“怎么,他叫得,我叫不得?”竹山温文尔雅地喝着粥,语气也是平稳的。
李微言挠挠头,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攸吾不是一直都这么叫吗?他以前也听过的。“倒也不是叫不得……只是感觉怪怪的,平日里只有攸吾那家伙会这么叫。”
听到『只有』二字,竹山的眉头又微不可见地压了一下。他唤妻子言儿,都还有只笨狐狸学着一起叫呢,他都不是独一无二的,那攸吾却是独一无二的?
李微言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阿言这个称呼会让她联想到那个戏很多的不靠谱朋友而已。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照例吃完饭洗碗刷锅然后晒太阳。好一会没有看到竹山,李微言回屋,发现竹山在照镜子。
但是照个镜子需要这么久吗?
竹山见她进来,稍有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那副沉静的样子。
“阿竹照镜子做什么?是脸上起痘了吗?”李微言凑到镜子面前。
“没什么。”
在竹山眼中,镜子里的李微言依旧年轻可爱,但自己却……他伸手把妻子揽进怀里,让她背对着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探入衣襟。李微言不明所以,嘤咛出声。
李微言突然察觉到一对游鱼探入深涧,翻腾跳跃。
“唔……阿竹?”李微言腰身都弓直起来。
“言儿的朋友……都是那样永远不会老去,容貌始终年轻美丽之人?”耳鬓厮磨,竹山轻啃着她的耳廓。
“神仙本就不会老去的,阿竹…唔…那里不行…”
狭窄的山涧奔流,游鱼逆游深入,水声潺潺,激荡的流水顺着岩石的缝隙流淌,浸入两岸的植被之中,还浸润了抵在泉口的巨石。
“可我很快就会老了,言儿,最多不过十年,我便会老得不成样子,我的容貌会逝去,四肢会枯朽,就像枯木一般。”
李微言咬着牙,很费力地从齿缝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句子:“唔…我不会在意的,人总会……老的,阿竹,阿竹…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游鱼的激荡又剧烈了几分,引得地动山摇,原本就狭窄的山涧石壁挤压得更紧了些,而游鱼凭借着光滑黏腻的表面在石壁中甩头摆尾。
“可我在意,我不想让言儿看到我像枯木一般腐朽的样子。言儿还会活很久,我不想言儿回忆我的时候,只能想到一个,干枯的,衰朽的老人。我并不是在乎容貌的人……可我在乎你。”
剧烈的地动使得地形变化,游鱼受了惊,跃逃而出,巨石则生生贯入山涧之中。
李微言几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面红耳赤地坐在他的腿上,竹山喜欢看她这副模样,还恶意地将镜子摆近了些,让她一起看看。
“唔……!阿竹怎么变得这么坏?”
“言儿不喜欢?”竹山亲吻着她的耳垂。
李微言偏过头,羞红着脸像猫儿一般把头埋到他肩膀上,不去直视镜中的模样。“……喜…欢。”
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这般可爱的妻子。
竹山想要长生,想要生生世世都把爱人揽在怀里。可他做不成神仙,难道要去做妖魔?他有些恶意地想着若是自己成了妖魔,言儿会不会一边痛苦纠结,一边又沉溺在他的怀中呢?
或是死在她的刀下,临死前还能看到妻子所向披靡的风姿?
可他若是成了妖魔,她一定会伤心。他舍不得。
但他也不甘心。
翌日,他的书案上摆着一封信,是李微言的字迹。他转头看向还在熟睡的妻子,随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拆开信笺。
『吾夫竹山敬启:
我知道夫君又在思量长生的事情。
我曾说过,世间事,唯有此事不可。我不愿意同夫君讲那些啰嗦繁复的什么天理之道,修行之理,讲起来麻烦,夫君也不爱听。
我知夫君之心,璀璨高洁胜过珠玉。但即便是磐石,风吹百千年也会化作沙土,水流冲刷百千年也会磨去形状,又何况人心?
夫君愿久伴我身侧,我又何尝不想。
但世间□□长生之法固有,人心长生之法却无。夫君因人之心、人之爱而欲得长生,可若是空得了长生,却失了心,岂非本末倒置。
天下美人万千,我曾见过,我视夫君不同,岂会是因这一层皮囊?夫君若是因为皮囊衰朽便忧心色衰爱弛,那不是轻视了我。
况且夫君便是老了,也是好看的老头。
还有,今天想吃肉末茄子,谢谢夫君,夫君最好了。』
竹山拿着信纸,嘴角勾起笑意。他取出一只漆盒,里面堆满了李微言往日写的小信,他把这封信也妥帖放好。只是堆得这么满,怕是又要换大些的盒子来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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