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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老来多忘事


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竹山站在陌生的路口,突然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尽是不认识的人和事。脑子里一片空白。

        哦,对了,今天是言儿的生辰。要买些她喜欢吃的东西。

        竹山摸了摸身上的兜,却找不到一个子。“钱呢……?”

        没有钱怎么买菜呢?竹山有些茫然地在陌生的街道上失了方向。不,不对,出来买菜他为什么没有带菜篮子?这里又是哪?

        竹山百思不得其解,他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走,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竹先生!”

        循着声音看去,是个肉铺老板,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壮实得很。但是竹山对他没有印象,可他却认识自己?

        “竹先生出来买菜啊,要不要看看我这新鲜肉,早上刚杀的,正好留了最后一块里脊呢,您看看?”老板很是热情地招呼道。

        竹山走到摊前,案板上确有一块上好的里脊,肉色鲜亮,肉质细腻,只是看这一眼就能想到不少合适的做法。他正想买下,但又想起自己没有带钱。“抱歉……我似乎忘了带钱。”

        “没关系没关系,没带钱就先赊着,竹先生下次来再一并结了就好。”老板为人爽利,立刻将那块里脊捆好交到了竹山的手上。

        竹山走在路上,提着里脊,心中疑惑,这肉铺老板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不会拖欠?没走出几步,又听到周围热心摊主的招呼声。“呀,竹先生,要不要来看看新摘的小青菜,最近土豆也便宜卖呢。”

        “竹先生,来看看我家的豆腐,都是好豆子磨的!”

        “新鲜的鱼!要不要来一条!”

        竹山婉拒,说自己没有带钱,但摊主们都像那个肉铺老板一样热情地把菜往他手里塞。

        当竹山一头雾水地走出菜市时,手上已经拎了一大堆蔬菜。这些确实足够做一大桌菜了,但是……他要往哪里走呢?

        竹山只能半猜半蒙地往前走,虽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路上看到点心铺子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看看。点心铺的老板见了竹山依旧十分热情,竹山还未开口,他就笑着说:“老样子?”

        然后麻利地包起一份糯米桂花糕。

        “我……没有带钱。”

        “没事没事,下次来一块儿结就好。尊夫人要是还想吃什么其他味道的大可以再跟我说。”

        尊夫人……竹山终于听到了与言儿相关的事情。“老板,你知道我夫人在哪吗?”

        老板有些诧异,很自然地回道:“李方士自然是在医馆了,难道她不在那吗?”

        医馆?

        竹山拱手谢过老板,又问那医馆的位置。

        老板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指了个方向。竹山朝那个方向走去,身后传来老板的嘟囔:“竹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医馆在哪都不知道了?”

        竹山顺着那方向走出一段路就又迷失了方向,路口游荡的小乞丐看见他迷茫地站在那,高兴地跑了过来:“竹爷爷,你怎么在这啊,李方士找你半天啦!”

        爷爷?这小孩儿怎的这样没有礼貌,他还没有老到被人叫爷爷的地步吧。竹山虽然心有不悦,但听到妻子的名字心下又安定许多:“李方士在找我?你可否带我去见她?”

        小乞丐热心地拍了拍胸膛,应道:“没问题!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回头李方士还能赏我一把糖呢!”

        竹山一路跟着小乞丐,这小乞丐确实是个单纯又热心的孩子,但是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的,听起来不太舒服。竹山觉得自己虽不算正值壮年,但也没到当爷爷的年纪。

        这里可真是奇怪,每个人都热心得出奇。周围的街景虽然陌生,但也确实舒服惬意,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烟火气填满了街巷,流水夹道而过,小河蜿蜒。走到廊桥上,船夫撑着小篷船从底下经过,这般流水人家的景色,有几分让他想起了江林。只是江林没有这么热闹。

        这里确实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就是感觉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实。

        走过廊桥,不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医馆。那医馆安静地坐落在街边,并不显眼,只有门口立着一个幡让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个医馆。小乞丐蹦蹦跳跳地跑进医馆要赏去,竹山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医馆的门面陈设。

        若是将来他开了一个医馆,应该也会是这般模样吧。

        “阿竹。”

        竹山欣喜地迅速看向声音的方向,但只看到一个陌生女子。那女子塞给了小乞丐一把糖,随后又很是紧张地小跑到竹山这边来。

        “阿竹怎的又不打招呼就乱跑?”她蹙着眉头,先是有些责怪,待看到他手上拎的点心蔬菜,眉头又舒展开来。

        那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朴素,但颇有些秀气,气质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些不同。她头上绑着一根与言儿很相似的红绳,束到脑后绑起马尾。医馆里其他人都对她很有礼,想来她应该就是这医馆的掌柜了。

        她伸手想接过竹山手中的食材与点心,但竹山并没有松手。他不明白这女子怎么突兀地上来抢他的东西,而且他的妻子也并不在此。

        女子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竹山谨慎有礼地后退一步。“这位姑娘,在下只是来找夫人的,若是我的夫人在这,麻烦您请她出来相见。”

        女子愣怔在原地。

        “阿竹……我就是你夫人啊。”

        “请姑娘莫要说笑。”

        瞬间整个医馆都诡异地沉默下来。

        竹山瞬间心觉不妙,后撤几步便要离开。但背后一个彪形大汉沉着脸挡住了他的去路:“还请竹先生不要再乱跑。”

        他们是想将他困在此处!

        竹山沉下心,瞅准了时机,从那壮汉的旁边穿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过分热情的街坊,安居乐业美好过了头的街巷,和这像是专为他设计的陷阱——医馆。竹山心头升起了许多猜测,莫不是他误入幻境,或是被妖魔抓到了这个虚假的城镇中,用以要挟他的妻子?

        他没跑出多远,便觉得喘得不行,体力的消耗远胜往常。但他不敢稍慢脚步,拖着逐渐沉重的身体又走出一段路。竹山回头张望,好在那壮汉没有追过来。

        刚转过一个路口,却见刚刚那个女子坐在路边的面摊旁,托着腮看着他,似是早就在这等着了。“跑累了没有?要不要先坐下来吃碗面?”

        不知为何,虽然刚刚才虎口逃生,可看着这个姑娘又总觉得亲切。竹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却不肯放下手上的东西。

        姑娘无奈地摇头笑道:“你拎着这些东西,怎么腾得出手来吃面呢,”

        竹山看着手上的东西,还是摇了摇头:“今日是我夫人生辰,这些是要给她准备的,所以不能丢下。”

        她哭笑不得:“稍微放下来一会儿又不会长翅膀飞了,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是要来抢你几捆菜的歹徒吗?”

        姑娘点了两碗面,都是清汤的阳春面。

        伙计见了他们便笑道:“竹先生又同夫人一起来吃面呀。”

        竹山刚要开口辩驳他不认识这个女子,对方却先他一步开口道:“今日我那份可是长寿面。”

        “好嘞。”

        竹山有些疑惑:“姑娘的生辰也在今日?”

        “生辰啊……我其实早就不记得我生辰了,只是随口编了一个哄我夫君的,他一直当真,我也就习惯着过了。”姑娘说起他夫君的时候,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笑起来很是动人热烈,很好看。

        “姑娘……有夫婿了?”

        她笑着回道:“当然有了,而且长得很好看,跟你差不多好看呢。”

        “那姑娘为何要假扮在下的夫人呢?”

        “嘿嘿,见你也长得好看,忍不住逗逗你。”

        竹山看着热腾腾的汤碗,腹中确实有些饥饿,犹豫了会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拿起筷子吃面。他虽然饿,但吃相依旧很斯文,对面的姑娘却毫不在意女儿家的礼仪,大口大口地嗦起面来。

        竹山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在哪里见过。

        姑娘吃得很快,吃了面又咕嘟咕嘟地面汤也喝了下去,然后长舒一口气,很是有江湖豪气大碗喝酒的豪气。她吃完了就又托着腮看他。“竹先生吃完面后打算去哪呢?”

        “找我夫人。”

        “那……竹先生还记得令夫人长什么模样?”

        “我当然记……”竹山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言儿的模样模糊不清。他诧异地停住筷子。

        是啊……言儿长得什么模样?他怎么会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会忘记呢?他努力地回想妻子的模样,却只能从脑海里记起那双有些模糊不清的热烈又真挚的眼睛。

        “我夫人……我夫人她……”竹山头痛欲裂,慌乱间打翻了面碗,滚烫的面汤浇在他的衣服上,对面的姑娘和伙计都紧张地过来看他。

        “阿竹有没有被烫着?”姑娘赶忙把烫完扶正,伙计拿着抹布来擦桌子。她又连连同那伙计抱歉。竹山头痛不止,她放下几文铜钱,赶忙把这比自己高了一个个头的男人打横抱起。

        刚刚医馆里的彪形大汉则过来把竹山的东西都提起来。两人火急火燎地往医馆赶,竹山倚在那姑娘肩头,闻到了一点药香,一点尘土气味。

        这里其实离医馆也就两个拐弯的距离,他们片刻间就到了医馆,姑娘将他平放,随后搭上脉搏,招呼小童拿来针包。几针下去,头痛便消了,竹山躺在塌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他做了一场长梦。

        梦中,他看见一个老人伏案写着什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姑娘凑过来。

        “你在写什么?”她问。

        老人笑了笑。说:“最近总觉得我这脑子越来越不清楚,怕忘了东西,所以我便想着趁我还记得把所见所闻都写下来。”

        “无妨,我记性好,你若是忘了什么,我帮你记就好。”

        老人停下笔,挽上那姑娘的手,笑意盈盈。“那可就要多麻烦夫人了。”

        画面逐渐又变得模糊,再清晰起来时,眼前还是那个老人,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跟在那姑娘身后,姑娘很耐心地同他说:“回家的路要走这边,看见那几丛竹子没有?到竹子这里拐弯,然后前面就是家门啦,记得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

        “真是的,要是哪天你把我也忘记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一不小心跟着人贩子走了都不知道。”

        老人垂着脑袋,牵着那姑娘,神情似乎有些难过。那姑娘又赶紧回头哄他:“哎呀怎么跟孩子似的,说两句就要哭了呢?”

        “没关系啦,阿竹不记得,我记得就好,我不会把阿竹给弄丢了的。”

        老人紧握着姑娘的手。

        他回到家里,要给那姑娘画像,姑娘拗不过他,只好说让她先去换身好看的衣裳。

        “不用,言儿这样就好。”

        老人画了很久,从白天画到天黑。那姑娘就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画成时,他满意地将画纸展开晾干。但竹山依旧看不清那画上人的模样。

        老人说,他绝不会把夫人给忘了。

        竹山竭尽全力想看清那个姑娘的脸,可依旧徒劳。待到他醒来时,就连梦中所见也模糊不清了。

        而眼前还是那个医馆的陌生女子。他一醒,那姑娘就搭上脉,问他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

        “还好,只是有些头晕。”竹山撑着身子坐起来。“姑娘也是大夫?”

        她笑了笑:“不算什么正经大夫,只是跟在我夫君身边粗学了几年罢了。”

        旁边的药童插话道:“您可真够谦逊的,您若还不算正经大夫,咱这医馆可就没有正经大夫了,不对,全天下都没有正经大夫了。”

        姑娘呲了那小药童一声,小药童又躲回药柜那分拣药材去了。

        这医馆其实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里的人都很好,那看起来有点凶的彪形大汉也只是个憨厚的农家汉子。

        竹山寻不着妻子,也不知家在何方。姑娘便提议让他暂时住到她家去,他连连拒绝,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若是让她妻子见了,定要误会的。

        “你夫人总不可能舍得你流浪街头居无定所吧。”

        半推半就的,他还是跟着那姑娘去了,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拐角种着一丛竹子,他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个声音:“到竹子这里拐弯,然后前面就是家门啦。”

        他下意识地跟着竹子拐弯,前面果然有一个小院。

        真奇怪,那声音是谁的,他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姑娘的家虽然朴素,但胜在雅致,又很干净,可却只有一间卧房。姑娘看他为难,就笑着说其实还有一间卧房,她睡那边就好。

        竹山将信将疑,思绪也混沌起来。夜半醒来时,枕边无人,他下意识地起身去寻妻子。推开房门,院中却只有一个陌生女子坐在石桌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你怎么醒了?”她问。

        “你是谁,怎会在我家中?”他问。

        女子哑然失笑。“你倒是记起来这是家了……我啊,我是你夫人请来的保镖,特意来照看你安全的。”

        说来也奇怪,等到白天的时候,那个保镖就不见了,言儿则突然出现在家里,站在灶台前对着一本厚厚的菜谱琢磨:“奇怪……我明明是按照书上写的量放的啊,怎么味道这么怪,难道放错了?”

        竹山最不放心她在灶台上折腾,赶忙跑过去,果然在她对着菜谱念叨的这一会,菜都粘锅了,焦糊的黑烟都飘了出来。“言儿把肉切了就好了,锅我来照看。”

        他好不容易把那一锅糊菜拯救回来,正要装盘,突然想起,昨天不是言儿的生辰么,他……他昨天…怎么来着?在思索间,锅里的菜都滑到了桌子上,他还浑然不觉。

        “阿竹!”李微言把那铁锅拿开,又把竹山往后推了推,免得他被油烫伤。

        竹山也不知怎么的,自此李微言生辰那天后,她就寸步不离,但有时候跟在身后的又不是她,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子。

        “你是谁?我夫人呢?”

        “哦,她刚刚飞走去打妖怪了,换我来值班盯你。”

        真奇怪,竹山觉得自己连这个问句都不是第一次问。

        渐渐的,李微言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等到后来,几乎再也不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替代了她的位置,竹山无数次地质问那个陌生的女人,他的夫人哪去了。

        他起初只是对那女子冷漠,他有洁癖,那女子碰过的东西他都要擦拭一遍,那女子一靠近,他便退避三舍,请她自重。

        但逐渐的,他变得易怒,焦躁,歇斯底里。

        言儿是不是厌弃了他,离他而去了。他摔打着手边一切的东西,愤怒地质问眼前的陌生人。

        他抓起镜子摔到地上,镜子被摔得七零八落,陌生女人紧张地去拾地上的碎片,竹山走过去,却愕然发现,地上碎片中映出了自己一张苍老的脸。

        他惊惶地摸着自己的脸,干枯的皮肤和纵横的皱纹,他怎么会这么老了?

        竹山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很不安,而且恐惧。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张越来越褪色的白纸。

        不,不行,只有一个人他怎样也不能忘记。他开始试图把脑子里那个人的模样画出来,但是他想不起来,连模糊的身影都记不清,他甚至连笔都拿不起来了。他记起自己曾画过,于是他翻箱倒柜地想把那副画像找出来。

        家里被他翻得一团乱,但是没有找到。他揪着那个陌生人的领子问她是不是把画藏起来了。

        但还好,他找到一个漆盒,里面放着他与妻子的结发,还有满满的小信。他安静下来,开始去拆那些信。

        “吾夫竹山:

        见字如面

        写信之事本是我的主意,只是我不擅写信,思来想去难以落笔

        今晨起床,见天色甚好,觉得甚是爱你

        妻李微言”

        但是其实只有第一封信老老实实地按书信的格式来写了。

        『今日北城那个大小姐的眼神对你图谋不轨,我看了不喜欢。夫君是我一人的夫君,不准旁人惦记。』

        『听说张北镇的糖糕很是闻名,当然并不是我想吃。是小乞丐跟我说他想尝尝的,并不是我想吃。听说连家铺子的最正宗,这也是小乞丐说的,不是我说的。』

        『昨日回来晚了些,看见天上群星甚美,想着摘几颗下来给夫君,但又怕被同僚追打。于是想来想去只有我那颗星星能给你,可我那颗太远了,平时都看不着,实在可惜。』

        他痴痴地翻着书信,又傻笑起来。

        自那之后,他就时时把那漆盒抱在怀里,不让别人碰。但好在他抱着漆盒的时候很安静,那漆盒好像是他丢失的心一般,只要抱着漆盒他就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竹先生。他会谦逊地跟那个照顾了他许久的陌生女人道歉,觉得之前是他过分了。

        当然,这礼貌很是疏离。

        不过有时候他会忘了他抱的是个漆盒,他会以为自己怀里抱了一只狐狸。

        他抱着漆盒,日日等着他的妻子回来。

        “我的妻子,是天上的神仙,听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或许是她有事耽搁了。你应该不知道,天上的事情总是很多的……”

        那个陌生女子也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听他讲他的妻子是多好多可爱的女子,他是如何认识他妻子的。

        “别人都不知道,我的言儿还是狐仙呢,她的狐狸耳朵很是可爱,捏起来也很软和。但是若是别人也想捏,就会挨她的打。”

        “我好想她啊,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很好看的,亮晶晶的,别人都比不上。你若是见过她就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样。”

        “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不过,不过我还记得言儿,这就很好。”

        “她不会一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的。她最后肯定会回来,就跟以前一样。可她回来,若是看见我这么老了,会不会觉得难看……”

        竹山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为何流泪。他有些手足无措,她是嫌自己太啰嗦了吗?

        竹山不太明白。

        但他还是一直等着妻子回来。

        一直等。

        等到秋叶枯黄,

        再等到冬雪都落下。

        他本就体寒,又执拗地偏要在外边等,谁劝都不听。

        一不注意的功夫,他就跟着雪地上的小梅花脚印跑出了家门。等到众人慌忙找到他的时候,他卧在雪地里抱着一只几乎要冻僵的小狗,他雪白的头发落在雪上,就好像融为了一体似的。

        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女子唯一一次发怒斥责了他。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却还执拗地要找他的“狐狸”,但是他病得起不来。也许是在半夜,他感到有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钻进他的被子,小小的脑袋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觉得脑袋愈来愈沉,但等到早上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清明起来,烧也退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趴到地上,从床底抽出了一条盒子,里面沉睡着一卷画轴。

        他兴冲冲地把画轴展开,这正是他找了许久的画像。是他的妻子,他流着泪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脸上难得地显出笑意:“言儿……原来长这个样子呀……”

        他正要把画轴小心地卷起来,却眼前一黑闷倒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躺在床上,四肢已经动弹不得了,连说话都费力气。

        “言儿…她有没有回来……?”

        床前的姑娘轻声答道:“我回来了。”

        “你又哄骗我,她还没有回来……我…我不怪她迟的……是我的时间…不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渐渐地,没了声息。他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妻子回来。

        大雪下了一夜,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后来呢?后来那个李方士怎么样了?”村头的几个小毛孩蹲在路口,认真地听着面前这个人讲故事。

        讲故事的姑娘额上束着一根红绳,挎着一个药箱,正要再往下讲。旁边突然跑来一个农妇,火急火燎地喊着:“李大夫,李大夫!我家娃儿一直打摆子,您给救救命!”

        年轻的姑娘挎起药箱,连忙起身要去那农妇家。

        孩子们不满地叫道:“你还没说那方士怎么样了呢!”

        她随手抓了一把糖丢过去,笑道:“下次,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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