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乔师爷好！徐掌柜好！您二位怎么就不见老呢，每次见都比上次更年轻了！”是顾梅凛的声音，这种天色，她不应该正在赴宴的路上吗？怎么有这份闲心跑来店里。
“哈哈哈，还是顾小姐会说话，小姐人在里边呢，快进去找吧！”
她掀开帘子，看到面前摆了一排茶碗的姚承尘，随手拿起一杯放在鼻下闻了闻：“真香，新茶吧，回头给我来点儿。”
“你看上哪个了，自己到外边跟伙计说，让他包好给你送过去。”姚承尘头也没抬，手中的笔在纸上详细地记录着茶叶的香型和口感。“这个时间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今天晚上没有宴会啊？”
“嗐，我当然是忙得脚不沾地啦，毕竟我是夜晚城中的大忙人嘛，无论谁家的聚会和酒席，大门都是随时为我敞开的。”顾梅凛伸出手去，贴心地将姚承尘发间的素钗扶正，然后满意地端详了一下。
“那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呢？是有什么稀罕的物件想让乔师爷帮你找吗？”姚承尘放下手中的笔，又端起一杯茶尝了起来。
顾梅凛气得拍了她一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这不是，看你跟沈念卿进展不顺，想尽办法来帮帮你嘛。”
姚承尘眉毛一挑：“哦？你又有什么办法了？说出来听听。再让我去摔跤扮丑我可不干啊，要是让我去把沈念卿绊倒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这家伙日子过得太闷了，得找准时机给他制造点波澜，让他透透气。”
顾梅凛眨巴着玻璃珠似的双眼，眼角上挑出一个妩媚的弧度：“看来你这回受气受得不轻，鬼打墙了吧。这不，明日郑家小公子寿辰，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先聚一场，我听说他跟沈家二公子一道去考的乡试，便撺掇他把沈二也叫上了。怎么，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姚承尘愣了一下，心道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契机，然后连忙向外间喊道：“来个人，把顾小姐看上的茶叶包好，送到顾府去，现在就去！”
顾梅凛端起方才的茶盏，喝了一口，冲着跑进来的小伙计盈盈一笑：“有劳，要这个。”
郑小公子的□□官至郡守，煊赫一时，奈何子嗣们慵懒成性，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家中长辈勉力为他捐了一个举人，谋得一个闲职。他虽然学识不精，却从祖上承继了为官之道的要义，成天坐轿到衙门办公，背起小手，迈着方步，在府衙内敷衍地巡视两圈，指点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然后就消失不见。二三十年下来，虽未高升，却也无病无灾，乐得安闲。
据说郑大人消失不见的日子频频出入城中的妓馆，与几位乐伎打得火热，这种风流逸事倒也没什么确切的证物，只是百姓间口耳相传的八卦趣闻罢了。不过从郑小公子近两年多出的几位能歌善舞的小娘来看，这郑大人竟真是惜才之人。
郑小公子深得□□的遗传，头脑聪颖，刚过舞象之年就通过了乡试，即便是家中稍有助力也实属难得。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想来与那沈兰卿属于同一类人，怪不得能请到生性孤僻、不屑参加酒宴的他前来。与此同时，他也公平地继承了亲生父亲的社交魅力，虽然年龄尚小，出入宴席的时间不长，但是胜在品貌上佳，谈吐风雅，所以在酒桌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与各位年龄比他略长的哥哥姐姐们打得一片火热。有他在的宴席，他就是话题的中心。
“待我好好看看沈二来了没有。许久未见，我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大概脸生的就是他吧。”顾梅凛端着酒杯跟姚承尘小声念叨，在亭中不住地向别处张望着。
“顾三，你在那儿望什么呢？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郑小公子见状，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顾梅凛轻笑一下：“怎么会，你办事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我只是好奇他怎么能迟到这么久。”
郑小公子眼中露出幽暗的精光，他端着酒杯与旁人对饮：“放心吧，他们一准来。”
“他们？”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郑小公子突然想起了关键信息，“我把他们兄弟二人一道请过来了，给你比对比对，看你更中意哪个，怎么样，够意思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机灵地眨着眼睛。
“够意思，等我重谢你。”
姚承尘低下头佯装整理裙装，然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好家伙，他可‘真够意思’。”
酒席上旁的人听到了，连连称奇：“郑小公子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能请得动这两尊佛爷。素闻沈家两位公子甚少出席酒宴，细想来，沈二公子不常见，沈家大公子更是从来没见过啊！”
郑小公子摆摆手：“都是世家出身，家中长辈本来就相识的，不算什么大事。再说他们二人也没有那般孤僻，家常宴饮还是经常能见到的，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众人正议论纷纷之时，郑家下人来报：“公子，沈家的两位公子到了。”
郑小公子点点头：“好，请他们过来落座。”
顾梅凛伏在姚承尘耳边，悄声说道：“形势有变，咱们见机行事。”末了又想起了什么，又贴上耳边补充道：“别忘了刚才我在路上跟你说的，之前你就是太主动，让他以为你非她不可，还拿起了架子，软硬不吃。今天赶巧了，这么多人在，你就刻意冷落他，不要再步步紧逼，看看他什么反应，说不定能有所突破呢！”
姚承尘点点头，心道我正有此意。乔师爷下午的提点，似乎也有这层意思：货不居奇自然抛售，追着买的货品当然不会降价了。既然对方一直冷眼相待，倒不如借宴会的时机晾他一晾。
沈念卿沈兰卿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众人虽与他们不相熟，也顾着礼节起身招呼。沈念卿抬眼望到姚承尘正与人熟络地攀谈，愣了一下，那人似乎讲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情，惹得姚承尘笑个不停。这样自信而开朗的姚承尘，他是见过的。他们第一次相遇，姚承尘与他告别时，就是这样笑的。只是后来二人再相遇时，对方脸上就只有赌气和不满了。想到这里，沈念卿感到自己方才为争取赴宴而出言顶撞沈夫人，是做了一件相当正确的事情。
傍晚时阿强来报，说郑家小公子寿辰，宴请沈家的两位公子赴宴，但是沈夫人不愿让他们二人出席。一来她素不喜沈兰卿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担心他沾染了坏习惯，无心科举，二来她也惯爱阻挠沈念卿与别的世家子弟交往，唯恐他求得“外援”，不将后母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情形有所不同。沈念卿正在书房内局促不安，他知道每说一个谎话，就要用一千次的谎言来掩盖这次的不诚实，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调解之法。正好阿强带来墙外的信息，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不知怎的，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必须破天荒地赴一次宴，闯出牢笼，或许才能看到希望。
沈夫人的昏昏之言没能说服他，只好丢下一句：“那随你好了，只是在外边闯了祸，被老爷责罚起来，休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末了在他即将出发时，府内的下人又唤停了马车，原来是沈夫人应允他外出赴宴之后坐立不安，又要求沈兰卿一同前往，看看沈念卿此番究竟所为何事。沈念卿只好与这位对话甚少的兄弟同坐一车，摇摇晃晃向着郑府进发，两人一路相对无言。
此时沈念卿见姚承尘并没有一如往常般迫不及待地向他走来，急切地同他说话，便在不远处的桌角坐了下来，不时借着观看院中景物和装饰的空当儿看她一眼。众人与他都不相熟，多数也只是干巴巴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留他一人，倒也清闲自在。
只是不一会儿，沈兰卿却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同她交谈了起来。
“敢问，可是姚府的小姐？”
姚承尘回头，看到一张与沈念卿肖似的面庞，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答礼：“正是。”
“我是城北沈府的次子沈兰卿，曾听闻我母亲提起过你，她夸奖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一番作为，身为女子却一力支撑起家中的门楣，巾帼不让须眉。”沈兰卿被父母呵护得很好，神色纯真开朗，看得出来他的夸赞都发自内心，并不是虚伪之言。
夸奖？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是姚承尘不久前刚跟沈夫人“交锋”，会误以为她是一个修养极高、宽和仁善之人。所以沈兰卿带来的信息就更令她迷惑了：沈夫人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夸奖姚承尘？
“沈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承继家事，勉力苦撑罢了，跟公子的年少有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前几日我还听说，你年纪轻轻就一举考过了乡试，可谓是前途无量啊。眼看此次科举考试近在眼前，今天就先行为沈公子道喜了！”姚承尘说着饮尽杯中之酒，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角落里沈念卿的眼色可不太好看，看来顾梅凛这次的招不再是昏招了。
沈兰卿陪饮：“那我就先行谢过姚小姐的美意。”
姚承尘款款一笑，正待离开，沈兰卿却又凑近：“其实应当是我先向小姐道谢。前几日小姐到府上来，我正在跟着先生读书，没能出来相见，请小姐勿要怪罪。”
我去你府上重提跟沈念卿的婚约，你出来见什么客，这又是哪一路的客套？姚承尘忍着笑意，权当是小孩子胡说八道，胡乱应下了：“言重了，不会。”
“小姐所赠的澄泥砚我已经用了好几日了，还没有来得及道谢，他日定将回礼补上。我本想着送几支钗环过去，又听我母亲说你行事利落，话语爽快，想着并非偏爱女子饰物之人。今天正好遇见，得以当面一问：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回礼？请说与我听，我必将勉力办到。”
几句话之间，姚承尘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日她带去的澄泥砚，被沈夫人转送给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自己所提的婚约一事，也被她移花接木暗示给了沈兰卿。姚承尘只在心中暗觉好笑，这位小家子气的夫人，嘴上说着看不上姚家的商贾出身，心里却算计得门儿清，竟想给自己的儿子促成美事呢。
不过这样一来，沈念卿的回复又算怎么一回事？分明没有收到礼物，却非要说自己收到了，还要下人代为转达谢意。这不是敷衍又是什么？姚承尘想到顾梅凛方才的警告，不觉增加了一重怒气：自己眼巴巴捧着前去送的礼品，沈念卿却想都不想就应付了事？
沈念卿在不远处断断续续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他没想到报应竟来得这样快，他抬头迎上姚承尘眼中射出的一道寒光，脊背上生出一丝凉意。对方很快偏转头去，神色如常地又与沈兰卿交谈了起来。沈念卿一阵恍惚，差一点就要怀疑刚才姚承尘眼中的寒光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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