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亦是柳下醉的生辰。
今日我得进宫赴宴，然后才能回去给柳下醉庆祝生辰。
父王的病已然好了许多，但是他整个人因为久病太过消瘦，穿着一身玄色冕服显得空荡无比，母后就站在他身侧是我从小到大就很羡慕的正红宫装，我穿的也是宫装，但是没有母后的繁复精美，衣上图案也不是赤金色凤凰。
虞国尚红，且并不限制百姓不让他们穿红，只在形制和图案上做了要求，以至于虞国上下都以红为上，钟爱此色，而红色既是喜庆之色又可驱邪祟，每逢佳节大多数人都会穿上一身红衣。
而虞国官服是玄色，整个宴会场上的人衣裳都这色调，除了一人，格格不入。
我几个月前就知道亡缙太子景翎是到了我虞国，可是我与他其实并没有见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人，他穿了一身深绿衣裳，我知道缙国尚绿，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入乡随俗。
以前就听母亲描述过美人瑶姬容貌是多么的倾国倾城，我却并未见过她也没见过她的画像，如今我倒是见到了她的儿子，能从她儿子容貌上窥见一些她的美貌。
竟是如此的风华绝代，他站在那儿便让人无法再去看周围其他人。
天洲人人尽皆知一言“伊水之畔，尽是美人”。说的就是缙国伊水流经的江都城盛产美人，我听过瑶姬之盛名，见过柳下醉，如今又见过他们的太子，我真可以有资格说一句“伊水之畔，尽是美人”这话真不是夸张，怪不得江都会有“美人都”之名。
那么，韩桑桑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是不起也配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呢？
果然，韩桑桑这个人会永远横亘在我和柳下醉之间，谁让我是一个酷爱钻牛角尖的人，我永远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因为柳下醉曾真真切切告诉我他喜欢韩桑桑。
这么看着景翎，忽而发现他长得有几分熟悉，可我这明明是第一次见他，从前不应该见过才对，又仔细瞥了几眼终于我想起来了为什么觉得他眼熟。
他与当初我从相里带回来的谢泠竟然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气质差别太大让我一下子没联想起来。
我肩上忽然轻轻有些重量，我偏头看过去看到了萧绿桐，她手搭在我肩上，也看着刚才我看的方向。
“他们缙国多生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可惜都是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人。”萧绿桐哀叹着，进而头也搁在了我肩上轻轻靠着。
“阿姊看上了？”我问。
“这等危险人物我可不敢招惹，紫微阁的杀手可时时找着机会要杀呢！在他身边肯定异常危险。”
见她如此反常，我毫不犹豫地开始调侃她来：“阿姊竟然有所畏惧了，我记着以前阿姊手段可是非常了得，你看中的人没人能逃得过你掌心。”
“红棠你取笑人我。”萧绿桐作势气愤，将我推开了一些，又从鼻间哼出声音来，抱着臂仿佛不想理我。
“哈哈哈！”我以笑揭过这话头，再去看的时候已经不见刚才的人了。
举起了酒樽，仰头一饮而尽，我道：“阿姊，你说缙国人都长得这样好，柳下醉喜欢的那个姑娘该有多漂亮？”
“不曾见过，但肯定没有我们红棠好看。”萧绿桐摸了摸我的头发，“婚期将近，我家妹妹将嫁，这是害怕了？”
“嗯！”我点头，没有否认，我确实是在害怕，我也不知我是在害怕什么。
“怕什么，有我们给你做后盾，他既然应下我们必不会让他反悔负你，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嫁给他就好了，不要想太多了。”
宴会持续到很晚，母后让我留宿宫中，我想着绝不能错过柳下醉的生辰还是匆匆回了公主府。
可惜我以为柳下醉至少应该在公主府，而我也忘了嘱咐如梦今日不要让柳下醉出府，我急匆匆回到府上的时候才知道柳下醉出府了。
我特意从宫中带的月饼以及让厨房给他准备的长寿面都落得个没人享用只能丢掉的下场，还有我想弹给他听的凤求凰，已经要送他的那把折扇。
风荷轩临着荷塘有一个小台楼书房，楼外有一块不小的平面，是池塘边缘上空凌空支起的，围着雕刻各种花的围栏，而连接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一整面门框，只有层层叠叠的纱幔垂下，没有门，上放是我挂着的一串串铃铛，此时纱幔随风而起，铃铛声着此起彼伏，从前觉得悦耳的声音此刻竟然觉得有些凄然起来。
我坐于高一个台阶的上位，面前是一个桌案，上面放着的是长乐，边缘一些位置放着的是食盒还有一个镂空金制的盒子，里面放着自然是那把折扇。
支着脑袋看向外面，近处还有光亮，远处就变得越发黑暗，直至成为一片黑幕，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柳下醉今日不在公主府我没能今日给他送礼过生辰并没有那么让我伤心，而我此时却是觉得觉得伤心已近乎难以忍受。
一切只因为柳下醉常常喜欢看书的桌上砚台押着一封信，看起来是已经开封看过，因为封口的蜡已经不牢固。
我常常到这里来的，柳下醉是知道的，他却仍然将那封信放在那儿，这样的行为只会有一个原因罢了，他想让我看到。
信纸带着幽香，纸张考究，信封上娟秀小楷写了八个大字：桑姐亲笔阿醉亲启
阿醉亲启，阿醉……亲启，阿醉……
这样的称呼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啊！
柳下醉想让我看到的是他与心上人的情意，我若是有自知之明且有点善良之心就应该结束这场荒唐婚事。
可是啊可是，柳下醉，你执意的话我又怎能强逼你呢？是你负了她，而我……我一向不怕撞南墙。
起身旋步走到书桌前，取了一张白纸，研墨提笔。
白纸上字句显现，可惜我字写得不怎么样，虽不至于歪歪扭扭如同爬虫，却也不怎么能入得人眼，最后用余墨点了一朵海棠花，我将笔挂回来笔架上。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1]
这是我的决心，如果在婚期到来之前柳下醉都没有反抗，那么以后他只能将韩桑桑放下，我也不会再允许他与韩桑桑来往，即便是书信来往，如敢违抗，哼，打断他的狗腿。
拿起砚台，将纸放在了那信封之上，遮盖住了那八个字我才满意地重新放下砚台。
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随意拨了几下琴弦，是凤求凰的前几个音。
等啊等，等了许久许久。
我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柳下醉都没有回来。
我都已经浅浅入梦，却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我看向左侧，进入这儿的门是在左侧。
我盯着那方向，呼吸缓慢，有些紧张。
然后……看到了如梦。
她走进来行礼又走到我身侧，道：“殿下，咱们回去吧，柳下公子今夜怕是不回来了。”
“几时了？”我问。
“已是二更天丑时一刻了。”如梦道。
“嗯，给我拿件厚点的披风来，有些冷。”我道。
“殿下还要等？”如梦惊愕。
“我就想知道他究竟何时回来，”我吸了口气，憋着一肚子的闷气，看着如梦道，“去吧！快拿来。”
“殿下……”
我看着她，她终究没再说什么，退身出去，没一会儿就给我拿来了披风。
“殿下，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虽九月未至，可夜间已经十分寒凉，这样枯坐易染寒疾啊！”
“没事的，你别唠叨了。”我道。
如梦看我意已决，知道她是劝不了我了，只在一旁深叹了口气。
我以为至少今夜柳下醉还会回来，却不曾想早起的鸟儿都已经渣渣叫他都没有回来，一夜枯等，我也不知道我是图什么，我在执着什么，明明知道等不到的。
肚子有些饿，我打开了食盒拿了一个月饼，咬了一口，月饼香气散在口中，我觉得我恢复了味觉，而后是被我忽视了一夜的嗅觉，我终于闻到了这书房里飘散的桂花香气，香得很醉人。
往四周看了看才看到墙角小台上的花瓶里插满了桂花枝。
吃完了月饼，我又看着我眼前的七弦琴。
人家或许并不想听我的琴，更不想知道我想在琴中表达的情意。
所以为什么答应娶我呢？出去是在做什么呢？
果然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起初是想他娶我，现在还想他真心喜欢我，想要他的心。
之前想的是我们是各退一步，现在想想其实是他让一寸，而我却趁着他让步想进一尺。
贪得无厌，贪心者，终究会覆于贪念。
正此时，我听到了如梦的声音传来，离得不近，应该不是在门口，而是在庭院那边，她说：“呀！柳下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殿下等了你一夜呢！”
“她在哪儿？”是柳下醉在回话。
“在西书房。”
很快我就听到了脚步声，似乎很急，越来越近，直到我看到发出脚步声的人，他匆匆走了进来。
如梦自然是没有跟进来，只有柳下醉进了书房。
他罕见的穿的是一身玄色衣衫，头发也全部束成了冠，看着是神采奕奕，想必昨夜是睡得很好的。
“怎么等在这儿？”他问道。
“昨日是你生辰，但我得赴宴完了才能回来陪你，回来得晚了些，没想到你不在，就想着等一等。”
然后他一夜未归。
“那你怎么不提前告知我，我昨日有急事要去处理，所以没有回来。”
感觉很累，我随口道：“忘了。”
“我不该一夜未归，”他看着我，话语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不庆生辰。”
“嗯？为何？”
他道：“今日是我生辰亦是我娘祭日。”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能听到他这样说够震惊地望着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嗯，之前也是我没告诉你，不关你事。”他说得风轻云淡，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
“一夜没睡？看你眼底有些青黑。”
我下意识摸了摸眼下，点头道：“嗯。”
“以后我回不来会给你传个信，快去睡吧！”柳下醉道。
我确实也是已经没有兴致再给柳下醉弹一曲凤求凰，但是那把折扇还是送他的。
“几日前你不是问我去哪儿了，我为你去向竹山居士求了一副扇面，他的画可是千金难求，送你不算寒碜吧，而我看你也是很喜欢折扇，想来你应该喜欢的。”
我将装着折扇的盒子拿了起来，他就站在离我不远处，我抬头看着他，将盒子微微举起。
“谢殿下。”柳下醉含着笑拿走了盒子，很快就打开了将扇子拿了出来。
“殿下很喜欢金银？上次也是金面具，这次盒子也是金制的。”
他的笑很浅，却感染到了我，我亦是笑着道：“嗯，我喜欢，不止金银，还有玛瑙玉石这些，很多精巧华丽的东西我都喜欢的。”
看着他认真地在看扇面，也不是哪根弦搭错，我扬眉道：“所以，阿醉喜欢吗？我送你的东西。”
柳下醉睁大了眼睛，继而噗嗤朗声笑了起来。
“你这么叫我可真不习惯。”柳下醉将就用那把折扇敲了我脑袋一下，“小姑娘应该叫我醉哥哥合适。”
“哼！”我捂住了头，噘着嘴道，“阿醉阿醉阿醉……以后我就要这么叫你。”
“随你，你喜欢我也阻止不了。”柳下醉道。
他偏过了身子，微歪着头看向了还打开着的食盒：“月饼也是给我的？”
“还有长寿面。”我道。
柳下醉走向了那边，跪坐在那儿，道：“既然是你精心准备的，那我自然应该享用了才不辜负你。”
看着他将已经坨了的面拿出来，我皱着眉阻止了他。
“算了，别吃了，已经冷了坨了，月饼留下就好了，这面……”
我还说着，就看见他已经开始吃起了面。
我的话就这么被打断，只得看着他，他认真地吃着那根长寿面。
当即静谧了下来，只听得见他吃面的声音，其实声音不大，他吃东西时教养是极好的。
我一直盯着他，知道他将一整根面吃进了肚中。
“我喜欢的，无论是折扇，还是这碗面和月饼，无一不喜欢，”他是有一双眉目含情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就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又听到他说：“还有这样等着我的人。”
脸上又刷地烫了起来，我慌张地站了起来，也不顾腿脚麻痛，只想赶紧离开。
却未能如我所想。
我手腕又被他抓住。
“殿下跑什么？”
这绝对是嘲笑的声音，我绝对没有听错，虽然知道嘲笑并没有掺杂恶意。
“啊！”我没忍住喊出了一声。
盖因就这么一来一回间我已经被柳下醉拽着倒进了他怀里，手指无措地按在了他胸膛上，将那衣襟都扯做了一团。
“你……”
我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横抱了起来。
上一次我并不清醒，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一次这感觉就这么清晰地侵袭着我，让我根本无法忽视，他的怀抱依然是冷冰的，但是这实在是离得太近。
怕掉下去我还只好双手环住了柳下醉的脖颈，一时间说什都不自在了起来但是却又没法逃脱。
抬头看着他骨骼分明的下颔，喘息了一口气后我道：“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抿着笑还故意掂了我一下后调侃着：“什么叫授受不亲？”
“我们还有二十日就要成婚了，这也算授受不亲？”也没等我反驳他又道，“去睡吧！你等我一夜未眠，还不困麽？”
困是困的，我还是动了一下表示反抗，道：“我自己走。”
“没事，你不用顾惜我，我愿意送你回去……还是……你想就歇在风荷轩？”
“我回去。”
“嗯，那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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