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八月廿七，天色阴沉，午时疾风骤雨突至，白昼瞬间黑如暗夜，怒风狂啸，异鸟嘶鸣。
我正与萧绿桐在鼎鸿庭吃饭，这次是在一雅间内，狂风将窗杦打得吱呀响，刚已经有侍者进来点燃了蜡烛，不至于让雅间里暗得看不清。
“红棠，你的婚期已没有几天我也知不该此时说些什么不好的话，可阿姊今日还是想说，红棠，此人你嫁不得。”萧绿桐殷切地望着我，欲言又止，脸上表情纠结，眸中却是如此的坚定。
我拿起了一个水晶杯，手指沿着上沿转动了几圈，道：“阿姊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日，我去赌场救青梅，我才知道原来那赌场背后老板是柳下醉，你可知他手段有多狠辣，诱人沉浸赌博，对还不出账的人就是乱棍打死，我若去晚一步，连青梅他都不会放过，我不是要将这事全推咎于柳下醉，青梅那鬼样子我知道是无药可救，我是想说这样一个人，红棠你拿不住他，况且商人重利轻情。”
“他本就对我没什么情，我知道的，只是我喜欢他，”抬头望向萧绿桐，我定定地道，“阿姊，我喜欢他。”
“这正是我要说的，”萧绿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酒水从水晶杯里荡出，她很激动似乎又很愤懑，“你喜欢他，你可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几乎偏执。”
我疑惑地看着她，道：“喜欢这事哪能说得清楚？”
“是，这事说不清楚，可若是这是掺杂了其他的东西呢？”
我凝了凝神：“什么东西？”
“雾水凝红。”她道。
“雾水凝红？”
“你可知雾水凝红是什么东西？那卑劣之人将这种东西用在你身上……”萧绿桐放开了我的手，一掌拍在桌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越国的一种蛊香，香气怡人，却能影响吸入香气之人的神思，据说是已经失传已久，已经无人会用，所以如今许多人都已经不知，之前你问我我便差人去打听了一番，几番周折终于得知了这东西究竟有何作用。”
“什么用？”
“效用类似情蛊，只是不会在你身上种入蛊虫，只以香控制你，而此时若是有人一直在你耳边说什么话你便会深信不疑，若是让你做什么事你便会为此万死不辞。他若说喜欢你，便能诱你对他深爱不渝。”
我本想反驳什么，我的爱恨怎么会被什么劳什子的香影响，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对柳下醉真的生出了男女之间的喜欢之情是在他送我雾水凝红之后，那之后他常在我耳畔说喜欢我，而我也总觉得我是应该喜欢他。
“红棠……”
“我知道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那香影响了我，我也是喜欢他的。”
只是或许那香催生得我有了执念罢了，有种必须得到的执念，求不得便会生怒气，怪不得之前我总觉得我的怒气来得我自己都不了解，原来竟是如此麽，要我的喜欢做什么呢！就为了一个能够方便做事的身份？有那么多方式，竟然偏偏选择了这一个。
“我们都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要做什么，红棠你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嫁给他。”
我嗤笑着：“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利用我罢了。”
大雨已至，硕大的水珠打在地面上啪啦啪啦的响，往窗外看出去一片迷蒙水汽，化作了雨幕，遮掩住了人的视线。
在此之前，在萧绿桐之前王兄也曾隐晦地问过我是不是真要嫁给柳下醉，他也不喜欢柳下醉，但是碍于我并没有说得很明显。
最后只摸着我的头说：“既然妹妹这么喜欢那嫁给他也没事，王兄会做你坚实的后盾，他欺负不了你，若是他欺你，一定要记住告诉我，我绝不放过他。”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之后便是一片艳阳，刚被打湿的大地没一会就被烤得快要像完全没经历过雨水的洗礼，因为是雨后大晴，蒸发了水汽，让整个人间变成了一个大蒸笼，闷热得厉害。
我和萧绿桐打算离开鼎鸿庭，走在廊道上，看到下面又围了一群人，闹哄哄的。
我走近了栏杆一些往下看去，看见了卫江梨、卫云雀，还有两个不认得的人在拉拉扯扯，再定睛一看发现朱玄竟然也在？
我扯了扯萧绿桐让她看，她瞥了眼就脸色大变，难看至极，又冷哼了一声，也停住了脚步抱臂眼中带着轻蔑看着楼下。
“他怎么……”
“那是他旧主。”
“啊！哪一个？”楼下这么多人，我确实不知道萧绿桐说的是谁。
“那个，”萧绿桐指了指，“鹅黄衣服的，叫姚莞儿，是息国人，据说与那息国女君有些关系。”
“息国不是都灭国多年了？”
息国早已经灭国，都过了几十年了，而息国正是灭在虞国铁蹄下，当时的女君姚襄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宫廷。
萧绿桐道：“不知是哪一支的后裔。”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的你认得麽？”
“姜铉，妹妹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姜铉此行回来身边就跟了这个女人，呵，可真有当年息国女君风范，这么多人愿意为她出头。”
我听出来了萧绿桐语气不对，估摸着是针对那个叫朱玄的少年的。
我也不再说，一心去看戏。
姜铉拽住了卫江梨手臂，说话的声音也传了上来，他喊了一声：“卫江梨——”
卫江梨想甩开他的手，一直后退，还是甩不开后便停在了原地，阴阳怪气地说着：“姜上卿携女眷莅临陋店小民本该扫榻相迎虚左以待，奈何今日实在是座无虚席，都是我店的贵客，不可能让他们腾出位置来，恕小民只能恭送上卿。”
姜铉还是抓着卫江梨，正欲说什么卫云雀已经掰开了他的手，喝道：“你放开我娘。”
场面僵持，一旁的姚莞儿站了出来，做着和事佬：“卫姐姐息怒，公子他只是想见云雀一面，没有恶意。”
“惺惺作态！”我旁边的萧绿桐忽然啐道。
这声音本来很小声的，没想到还位于楼下混乱场合的朱玄却抬起了头，在看热闹的一堆人中直直找到了说这话的萧绿桐，直视着她的方向。
我记得以前看到他还是个笑起来笑容甜美的少年，一边脸上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此时竟然已经变得一副冷漠沉肃模样，看上来的眼神无波，静谧地像个死侍。
萧绿桐哼了一声偏首拉着我离开了人群，回到了刚才的雅间。
已经听不见外面声音了她还胸口起伏着，依着我对她的了解她这显然是被气到了的样子。
“所以……不是你将他赶出去的？”
“当然是我赶出去的，此等不能一心一意侍奉一主的人留着作甚？”
我摸了摸鼻头选择了沉默。
又坐了一会儿我们才再次出去，下面人群已散，想来即便是有什么问题要解决他们也已经换了地方。
却没想到我和萧绿桐刚走出了鼎鸿庭就遇上了朱玄。
“殿下近来可好？”他道。
这必然不是对着我说的。
而萧绿桐似笑非笑地伸出一指点在他胸膛，生生将他往后推了一步，道：“无礼庶民。”
接着不再说话大步离去，而我也跟着离去，我与朱玄又不熟，更何况他确实无礼。
萧绿桐已经离去，我亦坐在了马车上，马车走了没多久我大声喊了一声：“不回公主府，去喜乐坊，不在喜乐坊前停，在离喜乐坊两百步外停。”
外间的马夫答道：“是。”
我步进喜乐坊时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热火朝天，简直比不久前的闷热还让人窒息。
各种喝骂声叫喊声四处响起。
我又走了一圈，直到好像是到了中心一些的位置，中间的长台之上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正在夸张地晃动着手中的骰盅，表情魅惑，轻纱薄衣，而众人的目光却没有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而且随着她手摆动的位置转着。
乓的一声，骰盅落桌。
那女子捏着绵长而甜腻的声音，眼中带着柔波扫视了一圈后，媚笑着道：“诸位请投注。”
顿时又是以前吵嚷，围着的人纷纷下注。
过了没一会儿有人催促着：“快开，快开。”
那女子又扫视了一圈，说道：“买定离手。”
众人手离台，那女子亦是将手抬起，骰盅开：“二三二七点，本局为小。”
“哎呀……”有人哀呼。
“哈哈哈，赢了赢了……”有人大笑。
“再来再来——”有了粗矿的声音喊着，我穿过人群看到了那人，看到他眼中带着令人害怕的疯狂，刚才应该是输了，此时脸上还是怒火中烧的模样，正死死地盯着摇骰盅的那个女子。
旁边一人调笑着道：“孙老二，你还本钱？”
“老子当然有——”说话这叫孙老二的人往怀里一摸，顿时脸上一黑，手久久没有拿出来。
“唉呀，有在哪儿呢？拿出来给大伙儿瞅瞅啊！哈哈哈……”刚才撺掇他的那人见此情况狂笑了出来。
那女子眼神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道：“这位客人，若是今日未带够本钱择日再来哦！”
孙老二冲向了取笑他的那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挥着拳头就要打下去，还一直喝骂着：“是你，是你刚才一直撺掇我下注……”
那被抓住了的人毫不畏惧，反而梗着脖子道：“大伙儿眼睛都是雪亮的，我可没说过那种话，明明是你自己赌昏了头。”
那女子道：“孙公子，本店禁武，请公子遵守店规。”
“我……我要怎么回去给我娘子交代，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拉我进来的……”孙老二不放那人，一拳头挥了下去，顿时那人就被打得口中含血，一会儿之后见他口中似乎舌尖顶着动了动，吐出了一颗牙齿。
“你打掉了我的牙？”那人顿时暴起，也屈膝一膝盖撞到了孙老二的腹部，孙老二捂着腹部退了一步而后又要冲上去。
人群散开，只剩下了他们俩在一小片空地之上。
我以为他们要大战一场，却从角落里突然走出了两个彪形大汉，一人提溜着一个人就消失在了人满为患的赌场中。
这仿佛只是个太过平常的插曲，很快就没人再在意，而那女子也继续摇起了骰盅。
“这是谁家姑娘？竟然独自在这赌场内。”离我不远忽然走来一个穿金戴银却很瘦小的男人，手上还拿着一个金烟斗，说话间还露出了他镶的金牙。
我却还有空想着他的牙是不是也像刚才那人的被打掉了所以镶了颗金牙。
和我一起进来的侍卫挡在了我身前，抽出了长刀。
远处传来一声喝骂：“唉，那边的是谁怎么还亮出了兵器，喜乐坊内不得打架斗殴，这规矩是都不爱守是麽？”
“姑娘莫惊，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让你护卫放下兵器，咱们有话好说，在这喜乐坊内露出兵器寻滋挑事可是要被教训的。”
我讽笑着，看着这笑得色眯眯的人，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化作心火翻腾上来，瞪着他道：“呵！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这喜乐坊主人是个多大的人物，敢管我？”
“将他拿下。”我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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