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我不信你了,白沧
严萱儿第一次在绿藤苑过夜,璇玑躺在榻上有些睡不着。
严萱儿是个自来熟,刚开始还腼腆的只占着一半的位置,自顾自的和璇玑说着话,到了后来手脚并用,扒拉到了璇玑身上。
璇玑扯了她一下,没扯下来,她阴郁着眉眼,“严萱儿,下去。”
“我不要。”严萱儿紧紧的扒拉着她。
“表姐,我要是你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像大姐二姐一样嫁人了。”
说这话时,严萱儿的语气罕见的多了一丝迷茫,“大姐和大姐夫成婚前只见过一面,后来两方父母商定了亲事,大姐就嫁了过去,几年来也就年节的时候才回来,母亲明明很想她,却从来不说。”
“二姐也是一样,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次子,可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她不嫁也得嫁,还要欢欢喜喜的嫁过去,母亲还说,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不例外。”
璇玑沉默着,这话她没法接,也安慰不了严萱儿。
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没人逼她成婚,而且外祖父和外祖母似乎也没有让她嫁人的打算。
严萱儿就算再受宠爱,也得听父母的。
严萱儿的声音委委屈屈的,“等二姐嫁人后,就轮到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嫁给谁,但这满京城的公子哥,我是没一个看上的,全是一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只会享受家族庇荫,没一个有真本事的。”
璇玑一直没有说话,严萱儿抬起头,“表姐,你同不同意我说的?”
她竟是非要一个人和她同仇敌忾。
璇玑无奈点头,“同意。”
严萱儿满意了,“表姐,你真好,若是二姐在的话,又要说我想太多了。”
甜果儿起初还在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后来渐渐睡着了。
璇玑翻了个身,“睡吧。”
严萱儿也知道夜深了,再不睡明日会起不来的,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璇玑不知道的是,这一夜,有人辗转打听,最终才寻到了德叔。
庄子还在修建,德叔借宿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庄子上,听闻有人找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璇玑出了事。
门外的是个生面孔,但细瞧之下又有些眼熟,“你是?”
来人自报了身份,“你们不住在客栈了,庄子那里也寻不到你们,可叫我一通好找。”
来人是上次送聘礼的其中一个,所以德叔看着他会觉得有些眼熟。
德叔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还找过来干什么?回去告诉你家白公子,既然都走了,就不要来寻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不用惦念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对谁都好。”
来人没想到德叔会是这么个反应,但公子没有如约,总归是他家公子的不对。
“我是奉我家公子的命令来的,求见你家小姐,为我家公子带句话。”
德叔道:“小姐不住在这里,你见不到她了,有什么话也不必说了,我家小姐不想知道。”
来人忍着气道:“我家公子说他手头事务繁忙,等事情了了,一定回来找她,话已带到,我就先走了。”
德叔拦下来人,他还以为事情有所转机,没曾想德叔让他等一会儿之后,竟把一张银庄存票塞到了他手中。
“这是你们当日抬来的聘礼,大火过后,我把它们存进了银庄,我家小姐吩咐过,若是来了人,尽管还给你们。”
德叔一板一眼,一点情面也不讲,“日后,我们小姐与你家公子就再没有干系了。”
德叔要关门,来人把门抵住,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你家小姐嫁给我们公子,是你家小姐高攀了!”
要不是卫大人吩咐过,他现在就想告诉这个不长眼的老头,他家公子的身份,一个平民女子,竟然还敢瞧不起他家公子?现在竟然把聘礼退回来!
德叔一点都不怵,“怎么?还想动手?”
来人松开了手。
德叔顺利关上门,“我也不为难你,都是为主子当差的,你回去尽管告诉你家公子,我家小姐心意已决,你们也不必寻了。”
德叔说得无情,来人只好默默把话记下,调转马头回去禀报卫全。
差事不仅办砸了,自己连程小姐的面都没有见到,而且程小姐好像不要他们公子了。
比起白氏的颜面,他们这些属下更在乎的是公子的态度。
公子的脾性称不上好,他若是发起脾气来,卫大人都怕,更何况是他们这些马前卒了。
璇玑醒得早,她起来的时候,严萱儿还在呼呼大睡。
等她吃上了早饭,严萱儿才揉着眼睛醒来。
“什么这么香?”
严萱儿闻着味儿一看,是璇玑的早饭,里面有自己爱吃的小笼包。
严萱儿顿时醒了神,她招招手,“菊黄快过来,伺候我梳洗。”
菊黄和兰紫都是严夫人院子里的丫环,严萱儿自然也是认识的。
严萱儿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就坐在了桌边,能头发都来不及梳。
“表姐,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严萱儿口气埋怨。
璇玑吃着早饭,甜果儿小声道:“三小姐,我们小姐叫了您的,您不愿起来。”
严萱儿一回忆,好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有人叫自己,自己也的确是不愿意起来。
她赦然一笑,“害,都怪我爱睡懒觉,表姐别嫌弃我。”
璇玑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嫌弃你也不只这一件了。”
“表姐!”严萱儿恼了,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
璇玑擦了擦嘴巴,“我吃饱了,三妹妹慢吃。”
门外有丫环进来,“三小姐,夫人找您。”
“知道了。”严萱儿苦了脸,把包子直往嘴里塞,噎得翻白眼。
甜果儿从旁给严萱儿倒水,让她慢慢吃。
严萱儿咽下去后,又急忙让菊黄给自己梳头,“你是不知道,我女红拿不出手,自从二姐定亲后,母亲总是逼着我练习,若是哪日偷了懒,可是要挨打的。”
甜果儿略微吃惊,和璇玑互相对视一眼,“夫人对您这么严格吗?”
严萱儿说:“可不是,等二姐嫁了人,就轮到我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甜果儿被她逗笑,“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官宦千金都讲究琴棋书画俱全,还要学习女红和持家,样样都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就是丢了家族颜面,样样俱全的千金,于亲事上也会有更多的选择。
严萱儿摆手,“不说了,表姐,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头发梳好了,严萱儿匆匆擦了一下嘴唇,然后跑出了绿藤苑,。
甜果儿笑道:“三小姐的性子真像一个小太阳,总是热热闹闹、风风火火的。”
璇玑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白沧派人来了的消息,德叔并没有隐瞒,他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璇玑。
璇玑没什么反应,只让德叔回去,“日后他的消息,都不必告诉我了,若是来人,也只当不见。”
德叔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
天气转凉,绿藤苑门前的两棵大树的枝叶开始泛黄掉落,枝头逐渐变得空荡荡的。
璇玑的心也空荡荡的,仿佛不会再被任何东西填满。
又过了半月,又消息传入京城,原州白氏已经拿到了前朝宝藏,开始大肆征兵,原州更是扬言,只要有才识的人投奔原州,都会收到很好的优待。
这对于当今的上位者来说,是奇耻大辱,圣上终于走出了烟雾弥漫的炼丹房,开始集结大军。
入冬的时候,朝廷派了大军去原州铲除白氏,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却并没有影响到京城。
几次捷报传来,圣上以为自己赢定了,于是又回到了自己的炼丹房里。
璇玑在绿藤苑里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
甜果儿不停的去看璇玑的脸色。
小姐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担忧,她是不是真的忘了白公子?
甜果儿不敢问她,怕引得璇玑伤心,于是便说些听来的趣事给她听,想逗她开心。
璇玑是笑了,但笑容有些许敷衍。
于是甜果儿知道,小姐并没有听进她说的那些趣事,小姐的心中还是惦念着白公子的。
只是璇玑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见到白沧。
那夜她正在睡觉,窗户传来轻响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以为是风吹的。
可当窗户传开清晰的‘啪嗒’声时,她睁开了眼。
不是风吹的,是有人开了窗户。
璇玑摸到枕头下放着的剪刀,无声坐起来。
入冬以后夜里太冷,璇玑都是让甜果儿回房去睡了,所以无人给她守夜,只有她一人。
脚步声可以轻微到忽略不计,但那个慢慢靠近的黑影,她看得清清楚楚。
璇玑攥紧了剪刀,心口跳得飞快。
来人若是歹徒,她定会叫他后悔来这一遭。
黑影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他脚步停下,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道:“是我。”
剪刀从手中掉落,摔在被褥上。
璇玑睁着眼,脑中回响着那一声‘是我。’
她有没有听错?那声音是属于白沧的。
黑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先是点亮了一个灯盏,然后才端着灯盏走了过来。
黑影掀开幔帐,璇玑看清了他脸的同时,白沧也看见了她的模样。
她本就瘦,来了尚书府后不知怎么养的,看着更瘦了,光是尖尖的下巴,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惶然的睁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眸里亮起过微光,但很快就熄灭了下去。
璇玑问道:“你来干什么?”
白沧穿一身夜行衣,衣裳并不多,黑色妥帖的勾勒着他的身材,薄薄的肌肉就在布料之下,眉眼在烛火的掩映下越发俊美。
不当护院之后,他的肌肤白了许多,但眼神比几月前看着越发坚毅了些。
有什么不同了,璇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白沧捡起被褥上的匕首,淡淡的道:“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璇玑死死的盯着烛火,盯到自己的眼睛被光亮刺痛,产生了泪意。
她挪开目光,冷下心来,“我已经退还了你的聘礼,此后我们便没有关系了。”
白沧仿佛被钉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他慌张解释,“那日我回来过,只是城中宵禁,我进不了城,后来我派过人进城,想要和你说上一声,但你已经不在客栈了,后来又去找了德叔”
他心里的疼不会比璇玑少上半分,得知璇玑进了尚书府时,他便连夜赶路,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可她又回到了他当初认识她的时候,满身的刺,无人可以靠近。
她只是刚开口,便如此伤他。
璇玑摇头,“与此事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白沧放在灯盏,把匕首放回她枕头下,“是我误了和你的约定,可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不能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他压抑着心绪,不让自己暴怒的样子呈现在她面前,他怕吓坏了她。
即便他认识的程璇玑胆子大,性格骄纵,可自从和她在一起,他总想把最好的给她,连同最好的自己一起给她,就连自己坏脾气的时候,他也不想她看到。
璇玑看到的,理应是最好的自己。
璇玑坐起身的时候,被子从身上滑落下来,她单衣坐在床上,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璇玑抱住自己的双臂,没有看白沧的眼神,“不必解释,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解释?难道她就一定要听他的解释吗?
他接近她欺骗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机巧八珍盒他已经拿到了,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得到的吗?
他对她,除了利用,她再想不到其他。
白沧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他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嘴里的软肉,可他却不觉得痛。
她的话,犹如一支利剑,插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心里最痛,身上便不觉得痛了。
白沧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
像似濒死的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一个结果,得到了结果,他便会得到解脱。
璇玑侧过脸,让眼角的那滴泪水滑落进被褥里。
她的脆弱,不愿让白沧看见。
既然白沧执着要一个答案,那她就给他一个答案。
“你不是护院,而是原州白氏的人吧?”
白沧神情一顿。
她都知道了吗?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璇玑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亲自揭开伤疤,将伤口撕得鲜血淋漓,可她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会是这样一个深夜。
撕开了所有表象,他们之前的情意便都是假的,虚假一旦暴露,连着那份情意都成了可笑的笑话。
他和她之间从未爱过,有的只是他的欺骗。
“梁家的人是你杀的吧?你来程家老宅当护院,就是为了我手中的那个机巧八珍盒,后来你杀了柳氏,拿到机巧八珍盒之后,便离开了京城,机巧八珍盒里有前朝的宝藏,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机巧八珍盒里的藏宝图,我说的对不对?”璇玑一口气说完,心中长久以来折磨她的东西,也终于落了地。
璇玑的话,不亚于一记重锤,锤在他的心上,白沧眼前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她的话,全是事实,他辩驳不了。
梁家的事,虽不是他下的令,但他也是知情者,后来寻找机巧八珍盒,也是父亲交于他的任务,后来得知机巧八珍盒在柳氏手上,他杀了柳氏,拿走了里面的藏宝图。
他一开始接近璇玑,的确是为了机巧八珍盒里的藏宝图,但后来不全是利用。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嘴里的软肉都被他咬烂了,张口间全是血腥,“你是何时知道的?”
璇玑冷得发抖,拉过被子包住自己,“梁玉洲来庄子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原来还真是他说的。”白沧的眼神冷了冷,汹涌而出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发泄口,“早知如此,我就该杀了他。”
璇玑抬起眼眸,看向这个令她陌生的白沧。
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吗?
璇玑声音轻轻,“梁家上下几百口人,还没杀够吗?你还要杀多少人呢?不如把我也杀了吧,这样就没人知晓了。”
白沧心中一痛,抓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
璇玑抽回自己的手,没有抽动,“我不知道,对于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沧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心中有个念头,不能放开她,若是放开,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他不能放开她,就算是死。
白沧飞快的解释,“我的确是原州白氏的人,我的父亲是前朝太子的嫡孙,白沧是我的真名,我没有妻妾,此生只想过娶你一人。”
她猜的果然不错。
这些话,若是早几个月听到该有多好。
璇玑惨然笑了笑,她抬起含泪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了,白沧。”
白沧与她对视,眼尾瞬间红了。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被管家引进老宅,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屋顶上的女子。
她那样好看,红唇轻软,黑发飘扬,在屋顶上乘风欲飞,管家后来交代了什么话,他一字都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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