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幕之下的森林幽静而且黑暗,此时天上又降下了些雪,又是阵阵寒风吹过,寒气逼人。山伯等人骑马而行,进了林子才真正感到莫明的恐惧。听闾丘野说道,这片林子已有十几年都没有进过人了,只是九年前的一个小男孩误入林间,结果再也没有出来,只留下一只鞋子在林边。闾丘野之后说那男孩就是自己的外甥,也是山长的独子周暮然,这让大家十分惋惜。
大家手掌火把,在林间呼喊着英台与立诚的大名,但久久无人回应。倒是常常听到狼嚎声,这一声声凄厉的,能震破心脏的哀鸣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平下心来,一直想着突然会从某处跳出几只狼来。突然大家又听到几声不同寻常的群狼共嚎,闾丘野惊了一声‘不好’,大家的神经全都绷得快要断了似的环视周围。“我想它们比我们先一步发现了孙立诚他们。”老师的这句话真让人后背发凉,闾丘野再没说一句扬鞭朝那狼嚎的方向奔去。
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将狼与人分隔在山凹内外,英台顿时清醒过来顺手执起旁边的弓箭,将箭上弦后紧张的瞄准了外面那一对对犹如星星的绿色眼睛。孙立诚张嘴咒骂着掌起弓箭,跨向好友挡在对方身前。“有这火,它们暂时不会进来,英台,一会我尽量治服它们,你趁机跑出去,要是会爬树,就找棵大树,千万别下来。”
她却没有吭声,弯下了腰将地上用了一半的艾绒拈了一点裹在箭头上,一支一支的处理好后,道:“你的箭也得裹上这东西,待会儿相互帮衬,我不会丢下你逃之夭夭。”她将自己的箭矢递给了对方,又将对方的箭拿了过来继续重复的动作。
雪夜里的狼群正虎视眈眈的围着山凹口来回踱步,身上那厚而光亮的皮毛被火焰照得尤其耀眼。它们共有五只,其中两只来回寻视着周围的一切,另两只则一直盯着对面的那两个将成为自己晚饭的人类,还有一只却悠闲的像只家狗,卧在雪地上不停的添着自己的前爪。很显然,它们正在等待着面前这一小小的篝火熄灭的那一刻,只要见这火焰渐渐熄成了点点火星时,它们就会一齐扑上去,今晚就可以饱餐一顿,而且是最美味难得的一餐。
英台正在不停的为这火焰添加树枝,心中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这狼也是她平生第一次真正见到,它的凶残它的敏捷它的样子都是从书上得知,或是听七哥吹牛时有所了解。那些狼也不知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别的原因,突然一起叫出声来,没有比狼嚎叫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了,英台捂着耳朵直视着它们。那生灵好像有灵气一般用同样的眼神与她对视着。她这才看清它们的模样,“真美!”她不禁感叹一声。
“什么真美?”立诚问。
“它们,那双会发光的眼睛。”
她的话语刚刚落地,只见其中的一只狼竟然绕过那堆火焰向他们扑了过来,英台还没有反应过来,立诚一把将她推开,重重的摔在地上。立成拔箭向火焰上一扫,箭头立即着了一团火苗,他起弓向那只狼射了过去,射中了一条狠腿。那受伤的狼在地上打了滚真到箭上的火被熄灭才踉跄站起来,鲜血顺着腿淌了下来。它的同伴趁机又扑来了两只,立诚抬腿踢倒一只,另一只恶狠狠的抬起前爪朝他甩去,他顾不得再抽箭,闪身躲开。
英台这时被吓得呆滞在一旁,手虽执箭但颤抖地厉害。她从没面对过这一般凶猛的动物,意识中命令自己上去帮立诚,但四肢就是不听使唤。“你快跑啊,发什么呆!”立诚朝她吼道。
另一只狼正一步步向她逼近,她只能盯着它,双手动个不停。这时,她的两脚只能后退,她仿佛看到面前的这只狼正在嘲笑她,一副事在必得的表情挑衅的逼近着她。她口干舌燥,无法出声,只有耳朵还能起一些作用,只听立诚在与狼撕打,只听狼‘呼呼呼’的低吼,只听箭矢出弦的‘嗖嗖’声,以及狠的惨叫声。那狼也失去的最后的一点耐心,猛得向她扑了过来,她只能闭上双眼等待着它对自己的判决。立诚却扑了来,与那狼抱成了一团。“走,走啊……”他一边和狼撕打,一边吼叫道。
为何总是这般无用?为何总是拖累他人?你要别人保护到什么时候才能自己保护自己?脑子像是炸开了似的,天地间都是狼的嚎叫与自己的扪心自问。再看那立诚已经与两只狼纠缠在一起,身上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狼的。他的弓也掉在一旁,双手分别被两只狼咬住了衣袖动弹不得,他果然不是战神!一只狼来到他的正上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的脖颈咬去,他停止了最后挣扎,正在等待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这时忽然飞来一支点燃的箭矢,那狼猛得大叫起来,随即被射出了很远,另两只见此情形松口转身看向射箭的英台。
英台站在篝火旁边,手上紧握燃烧的箭矢,对与狼怒目对视。立诚已是鲜血淋淋,艰难的爬了起来却动弹不得,只能杵在那里望着这边。英台大汗如雨不敢掉以轻心,执弓的双手颤抖的瞄向那几只狼,幸而身边的篝火熊熊使那些野兽不敢轻举妄动,与对方僵持在此。她见眼前的五只狼已有三只受了伤,另外两只还是小狼,灵机一动把箭矢对准其中一只最小的,另外几只它的家人立即退缩了几步。她却大胆的逼近小狼一步,再用一种近乎哀求但带有点挑衅的眼神望着其它那几只大狼。
她在干什么?在与狼谈判啊?一旁的立诚傻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有人要与狼对峙的情景。他屏住呼吸慢慢的挪动自己的身体,捡起地上的弓箭,见到英台向自己使眼色让他过去。真是丢人,居然让一个姑娘救了!他暗自骂自己,乖乖的来到她身边。只听对方小声道:“还你一次人情。”话刚说完,其中那只最大最凶猛的狼突然向他们扑过来,没等英台反应过来,立诚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执弓的手狠狠的向火焰里一挥,瞬间火苗四溅,火花落在了那些狼的皮毛上,一声声惨烈的嚎叫震得山凹微动起来似的。
她被他遮挡在斗蓬下,等她缓过神来便感到身子一沉,那立诚无力的扒在了她的背上。她吃力的翻身出来,见立诚近乎晕迷的状态正眯缝着眼睛望着她。她四处看了看,不见狼的踪影。将他抱在怀里,问:“还好吗?能不能走?”
“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啊……”他微弱的笑了一笑,随即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英台这才发现他的斗蓬上出现了一个狼的血爪印,立诚被抓伤了。
“我带你回家,我会带你活着回去,再还你这个人情……”英台炯炯有神的目光将身负重伤的立诚包围着,她没有再慌张,更没有流泪,现在的她会更加的坚韧与强大。
天已经大亮起来,昨夜的那场人狼之战好像并未发生过,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与寻常。英台扶着受伤的立诚走在林中,地上的积雪给他们增加了不小的难度。英台一脸烟灰,身上的长袍也被她自己撕了一大角,用来帮立诚包扎伤口,这冰天雪地的,她倒是满头是汗的样子。那立诚则搂着她的肩一步步朝前挪着步子,身体重得可怕。时不时的听到英台抱怨他平时贪吃贪睡,所以才重得让人无法承受。他有时不耐烦了还大着胆子反驳她几句,她却从不听他那番强词夺理的谬论,咬牙切齿的扶着他边走边吵。
“我真同情你未来的夫人,摊上你这样一个懒得无药可救的家伙,等你老了之后她还要守着病榻上的你端屎端尿,还要听你说些不着边际的狗屁理论!”英台道。
你个小丫头怎么说话这样粗鲁啊!“你别担心,我今生不会娶妻。”立诚笑道,可是身上的伤被他自己的笑给弄疼起来,于是他又极力去控制。
“为何不娶?难不成,你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他龇牙咧嘴的朝她嚷嚷一句,沉默了片刻,道:“娶不了我想娶的人,不如不娶。”
英台一听停下步子望着他,他不再去看她,用前所未有的神情和口吻接着说:“她是一个女贼,但是从没做过害人之事,属于劫富济贫的那种女侠。我与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可我心里明白,今生两人无缘,不见也好。”
又是一对让命运驱使的痴男怨女!英台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重新将他的胳膊向自己肩上挪了挪,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忽然听到一阵马蹄,转眼一看前方则是山伯几人骑马而来。后来才得知闾丘野带着山伯几个学生在林中转了一夜,等他们找到了那个山凹时不见英台他们的踪影,便又四处寻找,这才在路上遇上。一看那立诚已是遍身是血,马文才慌忙上去查看,这才知道大部分是狼血,好在虚惊一场,他便将好友扶上马,自己也上了去,两人共骑一马的慢慢走着。
英台也是筋疲力尽,再也无法站立,山伯将她扶上了马,也学着马文才那样与她共骑一马。英台坐在山伯的前面,无力去握缰绳,山伯只好将她拥在怀中持着缰绳。英台觉得头重脚轻,刚才与那狼群恶斗的确耗尽了体力,现在的她彻底的放松下来,连眼皮子也撑不开地靠在山伯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就在山伯他们步入森林寻找英台时,叶平川则在专心的准备最后一场的晋法考试。这次察举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梁山伯处处占他的上风一筹,只要他稍微松懈,自己在万松已久的地位也会难保。再加上初次察举事关重要,这些天除了温书准备应试,什么也不会去想不会去做。不过在这前的几科应试中自己发挥还算是正常,文式他自觉出色,武式也不在话下,这足够让他重拾信心去应对最后一场法学考试。
在百忙之中听到英台几人终于回到了书院,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对这几个好友叶平川自然是关心的,不过在这紧要关头,他也无暇去分心,只是偶尔的在心里祈求菩萨保佑山伯英台会平安归来。等到亲眼见他们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彻底的放下心来,然而他并没有去嘘寒问暖,打定主意待到察举一结束再去问好。
察举时期竟然发生学生坠崖之事,这倒是很是少见的。往常在武式中出现意外也是正常工作的,但这是万松书院的头一遭,而且其中还有人受了伤,周世章这一天没有露过笑脸,连话都没说几句。那以杨晋鹏为守的几个滋事者也被汪夫子以近似咆哮的状态狠狠的训了大半天,现在正双手举着一摞书册跪在长廊上反思。而立诚则躺在厢房床榻之上,冬灵正在为他背上的伤痕敷药,马文才守在一旁,时不时还要被那痛得头冒大汗的立诚调侃几句。
还有那英台,也许是经过一夜的惊险,实在是吃不消,直到现在还在昏昏欲睡。倒是没有受伤,山伯本想替她宽衣解带查看一番,奇怪的是滢心与乌大夫异口同声的朝他喊道‘不必了’,这让他觉得十分郁闷。
出了这等事后,周世章与中正官袁仁在商量后定下最后一科晋法笔试则推迟一天行试。这又让书院学生们议论纷纷,有的倒是赞成推迟孝试的时间,起码又多了一天温习的时间;那些不赞同的则是些混日子的子弟,他们总是盼着这察举早早结束,可好恢复往日的悠闲生活。叶平川则是第一类的那种,趁这机会他又抓紧时间温习了法学。内心已是自信满满的他干劲冲天,不觉疲累。
就在他躲在厢房中埋头苦读时,却被同窗于千里的一声敲门给打断了。叶平川开门一看却是这个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学长,一脸惊讶的请他进了房。这于千里已有四十来岁,在这书院也等了很多年,此人参加过好几届察举,但每次都是已失望告终。但这人却是个官迷,曾立誓此生只走仕途这上条道。家中一介平民,不是怎么富足,只能勉强维持生活罢了。
于千里心里一直不服这叶平川的学问,总是觉得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比不了自己的千分,但让他痛苦的是每回都是这小子出尽风头得到师长们的肯定。这一点叶平川早已看穿,平日里也很少与他来往,只是今天他突然来访倒是让他好生困惑。
“学长到此所为何事?”叶平川带着十分谦和的语调问道,顺手从桌上拿起个杯子倒了茶双手奉上,请他坐下。
于千里笑容可拘的捧着那杯茶端坐在那里,半天才回答道:“我是来想请叶兄帮个忙……”他说着顿了顿,喝了一口茶,说:“明天的晋法,我也是……唉,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至今未能步入仕途,归根结底都是这晋法给闹的,回回都败在这上面!”
叶平川听后眉头微微一蹙,低下双眸盯着桌上的杯子。对方见他没有再问,也再也按捺不了,直接道:“这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平川兄你帮帮我可好?”
“学长的意思是要我为你在考场上作弊?”叶平川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平淡的轻轻问了一句。
“你我前后桌,到时递个纸条……还是……可以的……”
“如果被抓,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呀!”他还是如此的平静,沉静了片刻又道:“恕平川不能答应,学长还是请回吧,多点时间好好温书。”
听到对方的逐客令,于千里感到又羞又怒,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不想,他突然回过头来轻笑道:“你如此高洁,倘若真如你所愿,你以为自己能平步青云?别忘了你的家世,”他说到这里竟然又回到平川的面前低头小声说道:“还有,你那个曾经沦落为娼妓的老娘!”
叶平川猛然抬眼盯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于千里,对方那奸佞模样令他生寒。他是怎么知道的?叶平川此时再无力说出一句话,麻木的感觉又向他袭来,他仿佛听见天崩地裂的声音。眼前的学长越来越暗,到最后暗得看不见了他。母亲的事情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山长也不知道,可是这于千里倒像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与他并不是同乡,之前并未认识,他不可能知道其中内情。可是,他说的却是事实,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叶平川的视线从对方那里移到了别处,再也不能去看对方的眼神。
“这件事你瞒得也够严实的,要不是那帮人去你家大闹,把事情给抖出来的话,你还真能瞒天过海呀!”
这事他也知道!到底是谁……山伯与英台?怎么可能会是他们,不会是他们,他们不会这样做,绝对不可能!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的话,平川学弟你说你的仕途之路还会有前行的道路吗?别说到时弄得满城风雨,败坏了我们万松书院的清誉,就连山长都会厌弃你。你这个让他抱以厚望的得意门绅却是烟花柳巷间的一个娼妓之子,他还会将你留在书院吗?”
没错,到那时老师会如何看我?就算他有心帮我,书院其他师生也不会容我的啊!他的双唇微微颤抖,只觉天旋地转,江山颠覆。他不能被赶出书院,这里是他的唯一出路,是一家人的生路,除了这里,无处安身。“你……你……容我考虑一下,可否?”他也不清楚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只是现在他不想看到面前这个恶毒小人,一刻也不想看到。
“好,今晚亥时已末,在后院井边见。”于千里得意洋洋的丢下这句话后款款走出厢房,正与要进屋的马文才碰个正着,马文才见此人兴高采烈的消失在长廊里,也没问什么,见叶平川坐在那里发呆,他也无心与他打招呼,拿了要拿的东西就去了。
他失魂落魄似的瘫坐在原地,环顾四周,可能今晚就是自己在书院的最后一晚了。心中的怒,心中的怨,心中的恨,还有那跟随至今的悲让他绝望,甚至让他生无可恋。为何要如此活着,为何要千方百计的来压迫这样一个手无寸铁,饥寒交迫的寒门学子?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才会导致这样的自己如此境地。怪谁,他能怪谁!只怪自己命不好,只怪自己不是大富大贵之相。可是他已尽了力,用尽全力想要改变这一切的不幸,然最不幸的是他竟无法摆脱这些的不幸!
他扒在桌上不愿动一动,难道明天真的要帮他作弊?他一遍一遍的想着这个问题,渐渐的竟然睡了过去。
今晚……亥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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