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夏侯徽听取了金乡公主的建议，有记忆以来，头一次主动上门拜访表哥曹爽，目的是为了帮丈夫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下人们说曹爽正在会客，让夏侯徽稍作等待，并未她上了一桌的茶点。

        早就听说曹爽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今天来到府上一瞧，果真名不虚传。

        无论是雕龙画凤的家居装饰，还是招待宾客的茶水点心，都是用心精致到堪比宫中御用。

        夏侯徽其实平日里对待点心也是十分讲究，然而现在的她，望着满盘珍馐，却是提不起半点心情，因为她正在为昨天晚上，与司马师之间发生的不愉快而耿耿于怀。

        昨夜，司马师回家后，竟然同夏侯徽讨要小满那天绣好的荷包，还说，那个绣着明月的荷包，他很是喜欢，想要讨来，然后时刻佩戴在身上。

        小满那天，最终谁都没有告诉司马师，哪个荷包是谁绣的。之后，夏侯徽也因为心里别扭，故从未再提起过这件事。

        然而，让夏侯徽万万没想到的是，司马师居然一直将荷包的事情挂在心上。眼看马上就要中秋节了，记忆中从来没有主动向夏侯徽讨要过什么礼物的司马师，这是第一次开口，却让夏侯徽的心里面五味杂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别扭和生气，却又羞于告诉丈夫小满那天的真相，再加上近日来张春华又有几次在处理事情时，对待她跟王元姬厚此薄彼，让夏侯徽心中很是委屈。

        面对着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司马师，夏侯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这几日来心里面的不痛快，一股脑地冲着司马师，给发泄了出来。

        等冷静下来后，夏侯徽又十分后悔。

        就像金乡公主所说的，司马师作为丈夫来说，真的已经很完美了。

        夏侯徽和司马师两人成婚这三年来，司马师对她的感情始终如一。不仅始终履行着婚前对于夏侯徽的承诺，今生今世惟她一人；几年前夏侯徽不慎流产后，当时被郎中诊断为大概率终生不孕，司马师听到这一消息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会不会因此难过，因此，他安慰夏侯徽，说大不了以后让弟弟妹妹们多生几个，然后过继几个来给我们养就好了，始终放心不下夏侯徽，让她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从此闷闷不乐。

        司马师是个好丈夫，对夏侯徽的事，总是急她所急，忧她所忧。一向喜欢小孩子的夏侯徽，因为流产的事情真的难过了很久，当时若不是有着丈夫的理解和陪伴，单凭她一个人，真的很难从悲伤中挺过来。

        而作为妻子，一直以来，夏侯徽也想着可以为丈夫做点什么。

        夏侯徽想来想去，觉得在她这里能够利用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夏侯家里的这些人脉和资源了。

        尽管之前她同曹爽这个表哥并不经常往来，哥哥夏侯玄也总是高高在上地嫌弃曹爽俗气，但这一次，为了丈夫，夏侯徽还是想努力一次。

        隔着珠帘，曹爽在外面将夏侯徽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夏侯徽那患得患失的神态与一阵阵微不可闻的叹息，曹爽和身旁的丁谧，甚至不用细想，都能猜到夏侯徽此番前来的目的。

        “我这表妹啊，跟她那哥哥一样，高傲的很，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特意上门来找我，一定是为了司马师那小子”，曹爽嘀咕道。

        “是啊，最近因‘浮华案’受牵连的何晏、夏侯玄皆以官复原职，唯独剩下司马师还迟迟没有动静，这司马家的人，心里面一定很不是个滋味”，说到这里，丁谧突然心生一计。他将曹爽拉到角落里，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曹爽，曹爽听完后，忍不住拍手称赞，大致打理了下衣装后，准备依计行事。

        夏侯徽从小养尊处优，又是大家闺秀，心里藏不住事，说话也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见曹爽来了，便把她的来意直截了当、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曹爽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故作为难，“皇帝近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我虽贵为宗室，也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夏侯徽打小就养在闺中，不谙世事，哥哥则是雅士风流，不食人间烟火，听到曹爽一个劲地在吐苦水，夏侯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夏侯徽刚要劝说不必勉强，曹爽却又拦下了夏侯徽的客气，“徽儿，你是我最疼爱的表妹，只要是你开口要求表哥做的事情，表哥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得帮你去办！只不过，只不过……”

        看着曹爽吞吞吐吐的样子，夏侯徽简直要急死了，“只不过什么呢？”

        “不知道表妹听没听说过‘三马一槽’的传闻？”

        “三马一槽？这又是什么？”夏侯徽是真的闻所未闻。

        “三马一槽说的是□□武皇帝在做丞相时，曾经做梦，梦到过三匹马同食一槽，醒来后便告诫先皇，说司马懿此人非人臣也，之后必会干预我们曹家之事。现在想来，□□实在是高见呢，那可是三匹马啊！”

        什么三匹两匹的，夏侯徽被曹爽说的云里雾里。

        莫非三匹马，其中一匹是他的公公司马懿，那另外两匹呢？

        想到这里，夏侯徽突然心中一凉，因为她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噩梦：两匹马和一群猴子干架，最后两匹马杀死了所有的猴子。

        所以，这三匹马指的大概就是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

        看到夏侯徽焦虑无比的表情，曹爽心想，丁谧之计，这就已经成了一大半了！

        “所以，皇帝也知道这三马同槽的故事吗？”夏侯徽着急地求证道。

        曹爽故作无奈地点了点头，看到夏侯徽眼中的惊恐和失望，又握住夏侯徽的手，故意安慰道，“我大魏刚刚建国数十载，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我相信皇帝会有他的考虑，但子元（司马师，字子元）乃国之栋梁，如今却一直赋闲在家，无论对其自身，还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徽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从长计议，所以，我也希望表妹这边不要跟我断了联系，往后咱们互通有无，你也时常将子元的一些近况告诉我，这样，我也好在向皇帝提建议时，找到一个最佳的切入点和突破口。”

        随后，曹爽同夏侯徽聊了许多微不足道的家事，曹爽很有耐心，一边听着夏侯徽碎碎念的抱怨，一边还恰到好处地安慰夏侯徽，给她提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比如，曹爽在得知夏侯徽在大将军府里面，得不到婆婆的看重时，便提议让她可以跟柏夫人多加走动，说柏夫人心灵手巧，人又年轻热情，与她多来往，不仅能在女红方面可以相互交流切磋、共同提高，而且年龄相仿，两个人也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女人一定不要一个人在家里面胡思乱想，多走动走动，找亲近的人多聊聊天，心情舒畅了，同丈夫的矛盾自然也就少了。

        夏侯徽自她懂事之日起，生活里面就似乎就只有司马师和夏侯玄。

        这次和曹爽聊了许久，聊完后，心中甚是舒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出门时一看，外面竟然已是夕阳。

        “徽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徽刚要上轿回家，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哥哥夏侯玄。

        听夏侯玄说，他也是刚好路过这里，因为看到了司马府的马车，以为会是司马师，所以就在一旁多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夏侯徽和曹爽，等到曹爽送完夏侯徽回府后，夏侯玄才现身，询问妹妹的来意。

        听完后夏侯徽的解释，夏侯玄长叹一口气，他指责夏侯徽不应当做出如此欠考量的事情，即使到时候曹爽真的为司马师谋得个一官半职，司马师也一定不会开心，相反，会更加生气。

        夏侯徽不解，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疑惑。

        夏侯玄知道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只可惜她真的是从小到大，被身边的人保护的太好了，因此性格过于天真烂漫，根本无法了解司马师心中真实的理想与苦闷，但这又岂是一句两句能够解释的清的事情？更何况，或许司马师也不希望夏侯徽能懂，他所希望和守护的，或许正是夏侯徽这种乱世之中，最为难能可贵的，一份天真。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可是，徽儿，你一定要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告诉子元！还有，从今往后，你还是少同昭伯（曹爽，字昭伯）他们来往，知道了吗？”

        “可是……”

        若放在以前，夏侯徽一定是百分之百地听从夏侯玄所说的话，但这一次，也是她这一生中的唯一一次，夏侯徽选择没有这么做。

        然后，一直到夏侯徽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最后害死她的，那正是这份，残忍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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