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试紫鹃平儿意筹谋见穆矜黛玉情绸缪

平儿笑道，“可是我来得不巧？”

        紫鹃看着德昭，并不答言。

        德昭会意让道，“快坐，朱雀斟茶去，我们姑娘正在内屋躺着，平儿此来有什么吩咐？”

        平儿笑道，“德昭姑娘快别折煞我了，哪敢当什么吩咐。无非是我们二奶奶担心林姑娘，让我来看看——林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黛玉听着动静，走出来道，“难为你们奶奶想着，我能有什么事情吩咐。”

        平儿听着黛玉话音不好，忙赔笑道，“姑娘的好日子，也该作宴贺一贺。二奶奶说，府里的心都扑到了宝玉身上，竟冷落了姑娘，真是该死。二奶奶想着今日好好整治一桌酒，请姑娘和昭武王去大太太那边赴宴。”

        黛玉问道，“穆矜要来？”

        平儿答道，“若是寻常请昭武王，必请不来。可若是姑娘要来，昭武王也必来。”

        黛玉也掌不住笑了，“你们奶奶好精的算盘。对着穆矜说我要去，对着我说穆矜去。”

        便应了邀约，命紫鹃送平儿出去。

        紫鹃送了平儿走了几步，两人在树荫底下说话。

        平儿悄悄道，“好歹劝林姑娘去罢，大老爷大太太都知趣儿，没有在那里碍眼的道理，无非找个由头，让穆王同林姑娘见见罢了。”

        紫鹃道，“你们奶奶怎么又同大老爷大太太一道呢？”

        平儿吱唔道，“那是我们爷的亲老子，都是一家子。我看着林姑娘的脸色很不好，可是有什么事？”

        紫鹃自然不肯提及丸药之事，只拿眼去看平儿，“这府里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让她痛快了？”

        平儿叹道，“快别教林姑娘沉心，谁不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有多偏心宝玉，倒是碍了林姑娘的好事儿。宝玉病了，娘娘又被贬，眼下我们奶奶也不敢去惹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厌烦。今天这桌宴，也只好搬出大老爷来，回头事发了，推到长辈身上也罢了。二奶奶想着，等到八月节，那时府里也风平浪静下来，她到时候提一提，那天再给林姑娘治宴，必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紫鹃冷笑道，“难为二奶奶费心。我倒有句难听话——真等着我们姑娘冷了心肠，再大的宴，怕是也不肯去了。”

        平儿叹道，“你和我们奶奶想到一处了。林姑娘结了亲——不说是咱们家，就是平民百姓家里，也该好好庆贺一番。偏宝玉一病，阖府上下就都顾不上了。眼下宝玉刚好，宫里的娘娘又贬作了采女，便更没有人敢伸头说给林姑娘治酒办宴。不是我说，也太分不清轻重了。林姑娘受了委屈，这府上还能有好果子？”

        又悄声道，“娘娘降位的事情，有没有林姑娘的手笔？”

        紫鹃拿着黛玉之前的话敷衍道，“我们姑娘一个女孩，哪来的本事摆弄宫里？”

        平儿拿帕子掸了掸石矶，垫在上面，推着紫鹃坐下，方道，“林姑娘现在说话，只怕比圣旨还好使些。林姑娘要是掉两滴眼泪，穆王就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我可听我们爷说了，薛家的事情，就是穆王吩咐我们爷办的。”

        紫鹃也不答言。

        平儿没奈何，岔开道，“我看娘娘一倒，这府里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奶奶正打点着卖些嫁妆补亏空。”

        紫鹃皱了皱眉头，“哪里到这步田地了？”

        平儿悄悄道，“这里面的缘故你也知道——凑钱给林姑娘罢了。你回去可千万知会林姑娘一声，我们奶奶可不敢昧下这一笔。再者，二奶奶还打发我问一件要紧事。方才林姑娘脸色不好，我就没敢张嘴。”

        紫鹃见她神色郑重，忙问她是何要紧事。

        平儿道，“还不是为了园子，可怎么办呢？林姑娘要住进去，里头自然按着林姑娘的意思摆设。一来林姑娘要把这园子交给哪边修整？是昭武王府还是咱们家？二来林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里头的帐幔帘子玩器摆设，少不得一一改过。三来这园子总还要些时日才修好，林姑娘要是实在不耐烦，何不住到大太太那边？二奶奶已整理好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没有人烦林姑娘，要悄悄进人也便宜。林姑娘要嫌无趣，还能把二姑娘带去做伴儿。”

        紫鹃笑道，“你们奶奶可真不怕得罪了人。”

        又起身道，“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没事，我就回去了。”

        平儿拉住她，“就这样走了？一句话不给我交代，我回去可怎么交差？”

        紫鹃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一样，我们姑娘胃口不好。”

        平儿笑道，“多谢，要是林姑娘今晚上当着穆王的面，用不下饭，那可真是——林姑娘近日爱用什么？”

        紫鹃笑道，“自打昭武王府送来的那个刘娘子掌厨，我们姑娘用得都好。”

        平儿恨道，“你且认真些。我们家摆宴，还能去用林姑娘的厨子？”

        紫鹃想了一回方道，“这几日青鸾做了一道面，算是咱们京里常用的面食，说是鸡、鱼、虾肉，同鲜笋、香蕈、芝麻几样细末，和在面里头，又加了焯笋煮鸡的鲜汤。姑娘用着很喜欢，这几日连吃了两回。至于旁的，姑娘胃口不好，清清淡淡的才好，不惹她腻烦。”

        平儿忙谢道，“我快回去把话回了二奶奶。”

        二人也不多言，彼此辞过。

        待到紫鹃回去，少不得将方才之事一一说给黛玉。

        黛玉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修园子的事自然让穆矜去烦心。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贪了我们林家的银子，眼下情非得已吐出来，纵然殷勤些，也算不得好人。真教他们修园子，又不知道他们要贪墨多少，就算他们不敢，也必要扯出一张虎皮，好像自己多大的功劳。”

        德昭笑道，“咱们姑娘心里明白，谁也蒙不过去。”

        黛玉道，“只是眼下倒不能直接搬进园子里。园子本来预备省亲的，一应的摆设匾额，都要细细改了。”

        又面红道，“总归还要住两年呢。”

        朱雀接口道，“姑娘要住到那边的院子里，等着园子修好。穆王住在别院里，等着府里修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处修好了，能跟着姑娘进去看看。”

        黛玉道，“省亲园子不算稀奇。穆矜的王府倒是按我们家从前的样子修的。”

        几人顿了一下，方明白她说的是林家。

        黛玉眼睛也有些发红，又是伤心，又是得意，“不知道穆矜能不能修成差不多的样子。我们家院子里头有个好大的荷花池，荷花开得极好，底下游着很肥的锦鲤鱼。只是我小时候体弱，吹不得风，倒不敢到池子边弄水玩儿。书房外头也种了很大一片竹子，父亲把我当男儿教养，还正经聘了西席，我幼时就在那里读书，风吹过竹叶子沙沙的。”

        再后来，就是与贾雨村一道进京了。

        黛玉笑笑，“在别人家里住，终归是不舒服。去园子里倒好，可惜一时半会也住不进去，只能依着凤姐的意思，去大太太那边了。大房省事，也不会去讨嫌。”

        紫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再过几日，这边的薛姨太太，宝姑娘，宝玉，连上二太太，哪个不来啰唣？姑娘再累了心神便不好了。”

        黛玉道，“至于二姐姐，只看她自己的意思罢了。我平日喜散不喜聚，看看书，弹弹琴，倒不觉无趣。也没那么霸道，自己搬走了，便要人来陪我。兴许二姐姐愿意待在老太太这边。”

        德昭道，“在老国公夫人膝下教养，日后议亲也算是名头好听。只是我看着，府里仍是二太太管事，二太太又不算是什么面慈心慈之人，二姑娘不在自己父母身边，恐怕也不自在。”

        黛玉听着德昭的话，倒想起迎春前世嫁给孙绍祖，不免叹道，“不论二姐姐住哪边，日后议亲，我哪能眼看着不帮她。”

        又恨道，“我看这府里竟没一个好人。”

        贾赦为了五千两银子，把亲女儿卖去那样的人家。

        贾政与二太太看着端方慈和，也是无动于衷，眼见着亲侄女没了下场，未见得善心到哪里去。

        青鸾见黛玉如此，忙岔开道，“我险些忘了，姑娘快给我评评理，我巴巴地给姑娘做面，紫鹃姐姐竟把我做面的祖传方子说了出去。”

        紫鹃信以为真，忙赔不是。

        朱雀笑道，“紫鹃姐姐，这可不是我们家的祖传方子，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你休信她。”

        气得青鸾去握她的嘴。

        几人笑闹了一番，黛玉方换了外头出门的衣裳，乘车往荣国府东边去了。

        刚一下车，便见邢夫人、凤姐领着丫头在仪门等着。

        黛玉忙道，“如何敢劳动舅母？”

        邢夫人笑着携了黛玉的手往里走，“大姑娘是娇客，我们迎一迎有什么要紧？我才嫁进来的时候，听老人儿说，你母亲从前在家便是这样的尊贵。”

        凤姐也安安份份跟在后头。

        黛玉心里暗暗纳罕。

        刚过了仪门，便见穆矜与贾赦父子站在那里。

        独穆矜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躬身一拜道，“见过林姑娘。”

        黛玉看着他。

        像他从前说的，他平素不跪人。

        如今对她倾身一拜，便动人极了。

        黛玉莞尔一笑道，“起来罢了。”

        穆矜起身，相望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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