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舆论
十字路口的左手边，成排的筒子楼深处，就是李小妍的家。陈旧逼仄的小区没有足够的空间，三人只能将车停在路边，走进一个又一个无光的天井里。
虽然只隔着一条小河，河道的两岸却是两片天地。在更久以前，老城区改造计划以河为界，刚好地避开了李小妍居住的片区，成为整个a市如古遗迹一般的存在。现如今，除了寥寥几个没处去的独居老人还在这坚守着，整个区域到了夜晚只有寂静和黑暗。
白安馨一家属于被幸运眷顾的那一批，不仅拿到了拆迁款开了超市，还分到了一间相对现代化的公寓，烧上了天然气，也不用再担心停水停电的问题。
上大学的第一年，全宿舍只有李小妍一个人拿着开水瓶烧水洗澡，白安馨发现以后想当热心地手把手教会她办卡充值澡堂全流程。
那会儿她原本以为李小妍是为了省钱，直到有一年暑假去她家里作客，才发现这种老式筒子楼连独户的浴室都没有，每一层楼有一间公共盥洗室，日常洗漱都要排队，条件比起大学宿舍都不如。
相比第一次来到李小妍家极力忍住的惊讶，这一次白安馨已经能够熟门熟路地在年久失修的昏暗声控灯下找到位于拐角处的小屋子。
“进来吧。”李小妍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用力地来回拧了好几下，才打开生锈的锁，拉开铁门，小而温馨的家出现在眼前：“家里比较简陋，你们将就一下吧。顾律师睡客厅，我们俩睡卧室。”
“啪嗒”一声，电灯闪烁了几下，不情愿地照亮了小屋，应着这微小的开关碰撞声，两人背后传来沉重的倒地声。
“你没事吧？”白安馨慌张地抱着晕倒在她怀里的顾时铭，这才发现，今晚他异常的沉默是因为生生忍住了肩上又深又长的刀伤。
两个人一前一后把他抬进了屋里，安置在沙发上。脱去厚实的外套，内里的白色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裹住苍白的皮肤。
“包里有药"顾时铭强撑着打起最后的精神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白惨惨的石灰天花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吊灯和风扇逐渐消失成为发灰的色块。
”我去打盆热水来"熟悉的女声远去，伴着旧木门开关的吱啦声。
“你怎么样？还能看见我吗？”细瘦的手腕在他的眼前左右摇摆，褪色的视线里，一张殷红的唇尤为打眼。
高热带来的晕沉像漩涡一样试图把他拉进意识的深海，他下意识伸手握紧了那一截白白的手腕，就像缠绕住正在打捞他的意识的渔网。
被他握住的人有些吃痛，尝试挣扎，但过不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冰凉的酒精带着强烈的疼痛腐蚀着他的伤口，同时又有热水擦拭他的身体，冷热交替中，顾时铭终于败下阵来，放任自己的神志去梦境里畅游。
给他敷上药后，见他又发了一身汗，高烧终于有稳定的趋势。两个女孩辛苦地拿毛毯将他裹成一个毛球，这才放心地去收拾自己。
白安馨打量着这间她来过许多次的小房子，心里很是怀念。自从李小妍开始工作后，这间屋子就彻底闲置了。
小家的格局一目了然，一室一厅，一张折叠餐桌靠在墙边，只要一撑开，客厅就变成餐厅。小妍的父亲早早地抛下她们，打着去别市打工的幌子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母女俩就这样十年如一日地挤在同一张床上，相依为命，直到她15岁那年。
房子虽然小，却布满了生活的痕迹。进门处的墙壁上记录着小妍每年的身高变化，前15年是母亲用淡蓝色圆珠笔亲手刻下，后十年，李小妍仍在坚持用黑色油漆笔更新墙上的数字，尽管18岁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长高。
两人宽的小沙发上方悬挂着一张合照，手拿奖状，笑出八颗大白牙的李小妍与温柔搂住她的妈妈，眉眼有八分相似。
白安馨走进卧室，伸手打开衣柜上方的壁橱，帮李小妍拿出一套被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六月，外城却冷得像深秋，常年不见阳光的筒子楼里都快结上一层露水。
见她熟练地把被褥铺好，李小妍突然说了一句：“看来在另一个宇宙里，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那当然！”白安馨爽朗地笑了笑。她明白李小妍指的是什么，这间小屋既是她的成长地，也是她心头的伤疤。在白安馨的概念里，好朋友互相去对方家里过暑假就像夏天一定要吃西瓜一样顺理成章，但是对于李小妍，着实是有些过度的请求。
即使如此，白安馨仍旧成为了唯一一个去过李小妍家的朋友。
打着手电筒简单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开，竟然已经24点15分了。
嗯？等等，24点15分？不应该是0点15分吗？难道这个世界的时间制也不一样？
“倒也没有，”李小妍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普通眼镜戴上，精神矍铄地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事情：“25小时制是前两年开始使用的，因为科学家们发现，由于陨石的堆积，地球的质量不断增加，导致公转自转的速度减慢，一天的时间也增长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学校和工作都从八小时制变成了九小时。”
白安馨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是满满的槽想吐：“不是，你们这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吗？”这么扯淡的事情就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李小妍淡定地帮义愤填膺的白安馨盖好被子，手上像机器人似的一刻不停地打字：“科学，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学到的。”
默默翻了个白眼，白安馨郁闷地拿着手机下载了“源博”，多亏了手机里还留有以前的登录信息，她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成功登入了安歆的社交账号。和大多数明星一样，她的社交账号基本上由广告代言，作品宣传和刻意的文案附带自拍组成。
只不过现在这些内容的评论已经变得不堪入目。
“整容脸有什么好炫耀的？”
“法制咖滚啊！”
“有钱还这么抠搜”
以及一些污秽的辱骂
与之相反的是，付医生的卖惨小视频一整天都挂在时事新闻榜单第一位。评论里一水的“我们支持你！”，“再来点猛料”，“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脸怎么整好？”等等
被这些无脑评论气得一个没忍住，白安馨在热评第一下面回了一句：“他说你就信？”然后在被气死之前火速退出了“源博”，把手机重重地摔到床上。
正在整理资料的李小妍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在意这些人，他们大多是闲着没事干。”
“我才不在意，”白安馨拉上被子盖住脑袋，身体缩成一只虾米形状：“反正骂的又不是我。”
尽管她这么催眠自己，闭上眼睛，那些恶意的文字就像大山一样像穿过屏幕向她砸来。明明不是这样的，整容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吗？理智告诉自己要忘掉那些偏激的声音，但情感阻止不了她在脑海里将它们反复咀嚼，恨不得一条一条地骂回去。
仅仅是这一晚，白安馨就快陷入失眠的痛苦中，7年来，安歆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呢？
“明天要是在街上有人认出我怎么办？”她背对着李小妍，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李小妍关上备忘录和床头灯，舒服地躺在熟悉的被窝里：“不用担心，他们八成都不认识你。”
“真的吗？安歆不是这儿最红的女明星吗？谁不认识？”白安馨一把掀开被子，对着身边躺下的人问道。
已经准备好入睡的人不得不重新打开灯，拿出手机，打开了某短视频app，点开了直播：“外城的人才没有功夫看没有营养的偶像剧，我们这儿最红的是她。”
白安馨拿过手机一看，一个娇小清秀的女孩儿正在直播撸大锤，观看人数竟达到了十亿次。她沉默地将手机递回去，安静地躺下，再也没有问任何问题，一觉睡到天亮。
说是天亮，也不太准确，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了。一阵闷热的风把她吹得浑身汗津津的，一脚把厚重的被窝踢下床，结果连人带被一起滚到了地上。
卧室只有一扇小窗户采光，但强烈的日照还是刺痛了眼睛。白安馨眯着眼来到客厅，看见小妍已经买好了午饭，支开餐桌，简单地摆好碗筷准备开饭。
顾时铭拿着一次性洗漱用品从盥洗室里回来，嘴唇仍然没有什么血色，但烧已经完全退了。她仔细一看，这人竟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和宽松牛仔裤，额前的刘海耷拉下来，散发着清新的肥皂香气，像极了大学时期，白安馨偶尔能在从澡堂回宿舍的路上蹲守到刚刚洗完澡还挂着水珠的顾时铭。
再看看自己蓬头垢面，穿着小妍临时给她当睡衣的花裙子，脸上一烫，欲盖弥彰地用手扇了扇，小声说：“什么鬼天气，晚上那么冷，中午又这么热。”
“可不是哪里都像内城，365天恒温。”李小妍打开盒饭的盖子，递到白安馨面前。
还没来得及洗漱，白安馨拿上漱口水，迅速地清洁了口腔，才拿起筷子：“可外城的天气也太奇怪了。”
顾时铭咽下一口土豆丝，科普道：“由于全球变暖，气候恶化，臭氧层空洞即将达到临界点，昼夜温差被极限放大，你还没遇上暴雨和沙尘暴呢。许多科学家认为当下的状况已经不可逆，与其保护环境，不如创造适合的环境。‘生命之源’正是这一理论的狂热拥护者，内城正是这一理论的产物。”
“那，”乍一听，白安馨竟然觉得还有点道理，可是细一想：“外城的人怎么办？”
“在内城修建之初，‘生命之源’就定下了长达百年的‘生存自救计划’。现在的内城不过是计划中最核心的一块，等到技术发展成熟，会进行不断的扩张，直到能够充分容纳现有的所有居民。”
“但现在看来，由于‘生命之源’的资金运转问题，扩张计划被他们无限期地搁置了。”
李小妍愤怒地挑起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李嘉式这个疯子在拿所有人的命去赌他的平行宇宙。”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科技进步了，许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白安馨惆怅地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
“只要人类还是人类，我们就面临着永恒的问题。”顾时铭为他们的讨论定下一个有力的总结。
吃完饭，几个人总算恢复了满血状态，围在餐桌旁讨论下午的计划。
“现在，我们手上的线索太多，如果不分开行动，很难赶在开庭之前一一调查清楚。”李小妍昨晚就整理了思路：“外城的治安相对松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我建议分成两组行动，”她看着顾时铭：“我们两个轮流和安歆组队，只要保证她的安全，其他都是小事。”
“可以。”顾时铭利落地点头，打开他特意云备份的线索图：“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在学生们放学的路上蹲守，采访几个女学生，看看能不能碰上有用的线索。”
可白安馨另有打算：“我想先去看看爸爸妈妈，也许安歆会把证据藏在家里。”她又补充道：“我家就在河对面的小区，很近的。”
听到她笃定的语气，顾时铭愣了一下，打开他的调查记录，重新核对了一遍：“你指的是你在另一个宇宙的家？根据我导出的户籍信息，安歆父母登记的居住地在外城的西边，距离这里有不远的路程。”
“怎么可能？！”白安馨一下就急了：“小妍家的地址没有变，对面那个小区和我原来的家连建筑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她居住的社区叫彩虹小区，开发商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筋，七栋楼刷上了七种颜色，是整个市里最打眼的小区。
“也许，这条时间线出了什么变化？”李小妍也疑惑道：“对面那个小区，前几年爆发了传染病，早就没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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