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本心
a市大学坐落在山脚下，距离“源健康”医院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全市最金贵的两块地皮被慷慨地分给了医疗和教育。
学校里不允许开车，顾时铭把车停在门外的停车场里，三人沿着林荫道步行进了校园。像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每一所大学的大门前都要摆上一座雕像，或是一块大石头。a市大学的黑色大理石上用描金楷书写着“生生不息”四个大字。意味着教育是为了人类生生不息的未来。
许久没回到学校里，白安馨的眼神里难掩怀念和激动。学校比起另一个宇宙里倒没有多大的变化。在她的想象里，这里应该已经是人工智能遍地走了。
听到她略带遗憾的语气，顾时铭笑了笑，看向半山腰若隐若现的白房子：“前几年，校长拒绝了来自生命之源的巨额捐款，所以学校一直难以翻修。”
“捐来的钱为什么不要？”白安馨惊讶道。
李小妍抱着胳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李嘉式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肯定是提了一些苛刻的交换条件。”
“确实，”顾时铭微微喘着气，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走上看不见尽头的上坡路：“我听说，李嘉式要求选出科学院成绩前1的学生组成一个只听他指挥的实验班。”
“这听起来也不错呀？”
顾时铭突然在半路停下，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孩们，爽朗地笑了：“你们知道校长为什么把科学院修建在学校最高的地方吗？”
李小妍累得白眼都快翻出来了：“为了锻炼身体？”
“当然不是！”他无奈地反驳：“校长说过，只有不受到外界的诱惑才能潜下心来做研究。世界上想利用科学的人太多了，而做科研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本心。他既不希望学生们为了追逐名利而学习，也担心李嘉式组建实验班的目的不纯。”
看来校长还真有几分看人的慧眼，李嘉式这可是明晃晃地给自己的实验室招兵买马，目的能纯吗？
可小妍却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如果我是学生，我一定会抱怨他送走了我的大好前途。”
顾时铭没有否认：“你说的对，当时他的做法招来了很多不满。毕竟还没毕业就能成为生命之源的半个员工，这种机会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差别了。”
白安馨实在走不动了，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原来，你们这儿，也在内卷啊。”
看她休息得差不多了，李小妍拽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起来：“毕竟内城除了生命之源也没有太多其他的就业选择。”
一阵微风吹过，带走了酷暑天傍晚的闷热，白安馨叉着腰看见路旁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本学期优秀学生表彰”。
她兴奋地指着喜庆的红色板报说：“你们看，这可是年级第一才能上的表彰板。在我那个宇宙里，这里年年都贴着你们俩的照片。”
提到大学，顾时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白安馨说的表彰，他并不觉得兴奋，反而有些同情另一个自己。父亲对他的要求从来都只有第一。他在这样的高压下活了十八年终于解脱，另一个顾时铭却只能继续扮演“好好儿子”。在与父亲的关系中，他有很多遗憾，但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十八岁那年他选择了自我。
看着白安馨高兴的样子，他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而李小妍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反应，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了。
白安馨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问：“小妍，你怎么了？”
李小妍停下脚步，手里紧紧攥着背包的带子，直到指节发白，胸中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沉默了半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内城的居住证是没有资格报考a市大学的，尽管我的分数比那年文学系状元还要高。”说完，她埋着头继续向前走。
白安馨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高处的顾时铭，对方回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告诉她李小妍说的都是真的，并且我们无法改变。
她看着小妍的背影，除了叹气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这个世界里，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不公平。内城就像一个完美的琉璃瓶，管他外面是什么样子，经过梦幻的折射，里面的人看见的永远是七彩的光。但它同时也像琉璃一样脆弱，里面的人看久了虚幻的日光，总有一天会忘记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些愚昧的，沸腾的，自以为是的分子正在将这座城推向悬崖边缘。
三个人怀着各自的想法来到了半山腰，专属于物理系的白色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这里，手里拿着苹果的牛顿塑像前摆满了学生们的“贡品”。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校长，也作为物理系的主任，在匆匆安排好批改试卷的分工以后，专门抽出了一点时间来接待他们。
“时铭，好久不见啊，你们快坐！”校长热情地招呼他们进了主任办公室，还泡了三杯茶水。
与年轻时文质彬彬的照片看起来不同，50多岁的校长身体很硬朗，穿着一件中年人标配t恤，头发半百，腰背挺得笔直，办公室里还放着不少哑铃，握力器之类的健身用品。
顾时铭向校长介绍了白安馨和李小妍。在听到小妍是记者以后，校长郑重地与她握了手。而看着白安馨，他善意地打量了几眼，转过身去对着顾时铭说：“这么好的女孩子，你怎么骗到人家的？”
也不知校长是怎么误会的，白安馨红着脸摆摆手：“我，我不是”
顾时铭看上去有种在春节年夜饭上被亲戚点名的窘迫，试图打哈哈混过去：“叔，你说什么呢？我们今天来有重要的事情。”
校长一脸了然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眼里写满了“迟早的事”四个字，端着保温杯坐下，正经地说：“关于你父亲的事，我知道的也并不多，能说的我都说过了。”
李小妍找出那张照片递给校长：“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您关于这张照片，还有关于顾一文先生的研究，您知道多少？”
校长眯着眼睛，戴上老花镜，一手捧着平板隔得远远地才将老照片看清楚，一瞬间竟控制不住自己，热泪盈眶：“20多年了，这张照片，你们怎么找到的？”
“在顾一文先生得奖的报道里找到的，兴许他一直将照片妥善地保存着，所以才能还原地这么清晰。”
隔着屏幕看着20年前的自己，校长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老照片，像要抓住易逝的青春年华：“你们知道吗，当时那个李嘉式来找我提议要建什么实验班，我就想到了我们这个宇宙班。”
老人一旦回忆起青春就容易滔滔不绝，顾时铭趁机将话题拉回他们想了解的事情上：“当年这些人里，除了您和我爸，还有人了解关于平行宇宙的实验吗？”
“了解？”校长突然冷笑一声：“何止是了解，这个宇宙班的研究课题就是平行宇宙。”
步入21世纪的前一年，人类的科技又有了爆炸式的发展，对于科学的研究早就不再局限于地球上的琐事，科学家们将眼光放得更长远，想去探索宇宙的秘密，也许能一窥世界的起源与真相。
抱着这样的幻想，a市大学大胆地将不同门类的尖子生组成了宇宙班，让学生们接触到最前沿的宇宙理论和实验模拟。
这其中最顶尖的自然就是顾一文。在研究生期间，他就能发现导师论文的理论漏洞，在现有的实验结果上大胆提出创新的结论。自然而然，到了读博时，宇宙班已经变成了由顾一文为中心的课题小组。
而顾一文对别的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平行宇宙理论上，像着了魔一样，但凡有人建议他换个方向，都会被他骂：“要么按照我的来，要么滚出这个实验室。”
尽管校长是笑着模仿父亲的样子，顾时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最知道顾一文在实验室里发起脾气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你知道，老顾他这么疯狂地想验证平行宇宙，是因为你的母亲？”校长的眼神里透露着几分悲伤，缅怀着故人。
顾时铭反倒没什么情绪。他的母亲早早就走了，对他来说“母爱”是个空白的概念。既然从来没得到过，失去了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为了防止校长独自沉浸在过去的氛围里，他不得不再一次抛出话题：“那，这些同学里有人参与了毕业后我爸单独成立的研究所吗？”
“单独成立？不能这么说吧，”校长回忆道：“我记得当时他提过说找到了一个赞助商，开出的条件真挺不错的。确实有好几个跟着他去了，连我都差点跟进去了。不过我临阵脱逃了。”他看上去还有些庆幸：“关于宇宙的秘密，不是人类能够碰得起的。有些科学，最好一辈子也别研究。我当时就劝过他，研究理论就好，用到实践里，谁都说不准会触发意外的连锁反应。”
“果不其然，除了顾一文，那几个同学，疯的疯，自杀的自杀，一个都没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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