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尽头
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满怀希望开始的研究最后给了自己当头一棒。老校长回忆起那几年没日没夜地待在研究室里的日子，翻来覆去，只能用“恐惧”两个字来形容。
“我不是个合格的科研人，”校长自嘲地笑笑：“我们那一届，只有我一个人打了退堂鼓。越是试图仰起头看清宇宙的一角，就越是能感觉到作为人类的渺小。学到后来，所谓的真相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定不会是一个我想看到的答案。所以毕业后我才选择了留校教书，做点脚踏实地的事情才更适合我。”
老校长的话不仅打断了他们想要找到其他研究人员的希望，还给顾一文的研究所又添上了谜团。
顾时铭顺着他的话问：“您知道这些研究员自杀和研究所几年前发生的事故有没有关系吗？”
“不，”校长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们精神出现问题比那早得多，有两个老同学现在还住在病院里，我时不时还会去探望他们。至于那场事故，你父亲虽然没有向我透露，但我心里有些猜想，甚至在他开始实验以前我就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您说。”
校长表情凝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嘴角的法令纹像两根细长的触角一样将他的忧虑诚实地传达给三人：“举个例子，平行宇宙就好像太空里有无数个沿着平行轨道做匀速直线运动的小球，没有任何外力影响下，它们永远不会相交，但假如，有外力拨动了其中一个小球，会发生什么？”
校长坐起来，冷静睿智的眼光透过厚实的镜片在三人脸上逡巡，白安馨有种回到了高中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错觉。她的物理着实学得一塌糊涂，但也能答上来：“小球会相撞。”
“而且相撞的数量和连锁反应无法预计。”顾时铭补充道。
“这是问题的核心，”校长满意地点点头：“我怀疑那场事故意味着，宇宙之间已经开始产生碰撞的痕迹。”
顾时铭“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么危险的实验，当时就没有人拦着他吗？”
“当然有，可是你父亲的性格你也清楚，那些老同学不得不离开试验所以后就没人能劝他了。”老校长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保温杯的杯口来回摩挲着，眼里闪过一丝悔意：“我也想过，也许当时多劝劝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可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偶尔也会羡慕老顾，在最好的年纪把自己献给了最爱的科学。也许宇宙的碰撞是必然的结果，就算老顾不去做这个实验，也总会有其他的宇宙去拨动小球。”
白安馨拽了拽顾时铭的袖子。他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愣愣地跌坐到板凳上。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白安馨小心地开口：“其实，我们可能已经找到了顾教授的研究所。”
她从自己的“穿梭”开始，事无巨细地将这么多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面前的老人。校长听完，张着嘴，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惘然地感叹了一句：“真是不敢相信。”曾经的顾一文是个科学狂人，但他至少还保持着科学与道德的底线，要说他拐骗妇女做人体试验，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们说的躺在草丛里的女孩很有可能就是宇宙碰撞的结果。尽管老顾坚持认为平行宇宙之间只依靠电波来互换，但一旦超过了某种界限，理论上来说，物理性的影响是不可消除的。也许她已经携带了某一个宇宙的病毒。”老校长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其实，也并不能武断地说顾教授一定参与了人体试验，”白安馨解释道：“毕竟从安歆的日记里看，她从来没有见过顾教授，每次进行穿梭操作的都是年轻的科研人员。”
校长的心脏这才渐渐恢复到正常频率，他望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在看一个活着的奇迹，眼绽放着每一个科学家都有的好奇与热忱：“真是没想到，几十年的时间，他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姑娘，你能跟我说说你们那个宇宙是什么样的吗？”
“这个”白安馨有些犹豫，还是李小妍果断地出声，终结了沉浸在科研讨论氛围中的对话：“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关于顾教授的线索，如果他还被困在研究所里，那我们必须尽快救他出来。在他重新开始实验的那两年里，你们互相联系过吗？”
“噢噢，有的有的，”校长一脸愧疚地说回正题：“我们偶尔会打个电话什么的，毕竟他当时离开学校离开得那么突然，害得我还得临时找替课老师。过了几个星期他才打电话过来跟我解释原因。”
“您没觉得奇怪？”李小妍拿出录音笔，已经进入了采访状态。
“是有些不对劲，可是也符合他的性格。我只以为他心里总没能断了念想。”
“那通话中，你们一般聊些什么内容呢？”
老校长眯着眼睛回想了半天，眼神迷茫地说：“也没有聊什么，主要是家长里短的事情，关于研究什么的，他一个字也没向我透露过。”
顾时铭冷哼了一声：“他还有什么家长里短可以聊的？又讲那些和我妈的老故事？”
“你父亲其实经常提起你，”老校长语重心长地说：“你毕业那年他不是还抽空去了学校看你吗？”
“谁说的？大学四年他可从来没有联系过我。”顾时铭想都不用想，他记忆里压根儿就没这事儿。
老校长也愣住了：“真的吗？他还说带你回了老校区，看看他和你妈第一次遇见的地方，这骗我干嘛呀？”
编这么一个谎言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李小妍暂时绕开了这部分，问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您最后一次和顾教授联系，是什么时候？”
“诶！”校长一拍脑袋：“就是那次呀，我记得是大学毕业那阵子。他说，你的毕业典礼他抽不出时间参加了，所以提前带小顾回了趟家。”
李小妍精明的目光看向顾时铭：“你检查过你的记忆卡吗？”
“当然！”检察官入职需要做非常全面的体检，记忆卡有过任何覆盖和篡改的痕迹都不符合要求。
“医院体检的检查方法不一定准确的，”校长居然还乐呵呵地笑了：“早几年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学生成功发明了一种精细记忆卡手术仪，信息的修改可以精确到以‘天’为单位。这还是老顾在学校的时候负责的项目呢！”
白安馨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手术有恢复的办法吗？”
校长有些为难地说：“也许只能试试，取出记忆卡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白安馨先开口：“要不，咱们现在就去隔壁的‘源健康’？应该还来得及。”
李小妍仔细地反复琢磨着校长刚才说的话，在毛线团里抓住了尤其不明显的线头：“顾教授特意提起旧校区，不奇怪吗？如果只是带着顾时铭回忆过去，那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功夫修改他的记忆卡？”要知道，那台仪器可不是随处都能弄到。
“你知道旧校区在哪里吗？”白安馨问。
顾时铭苦笑着点头：“看来我们又得出城了。”
a市大学的原址在外城近郊，有了内城的规划以后为了方便学生上学，才搬迁到了内城，距离新校区不远也不近，大概半小时车程，只不过出城进城又有许多麻烦，白安馨提议干脆休息一晚，明天再去。
而李小妍则坚持宜早不宜迟，晚一天对于顾教授和李妈妈来说都是一分危险。
顾时铭被她的话打动了，三人告别了校长就驱车驶向旧校区。
白安馨饿得头昏眼花，在车上不顾形象地大口啃了一个面包之后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车停在了几栋空荡的老楼前。
她认得这里，在她的宇宙里，学校也分成好几个校区。文科大多数在旧校区，理工科就享受着新校区，学校比较偏心谁简直一目了然。好在她们中文系在第二年也迁到了新校区，她才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校草。
“你的妈妈也是a市大学的学生？”她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顾时铭。
“我妈是哲学系的学生，”他回答道：“他们俩是在宇宙物理科普讲座上认识的，当时我爸担任主讲，我妈是为数不多坚持到讲座结束的学生，因为我爸的那些理论太晦涩无聊了。”
白安馨都能想象到那副场景，乐得笑出了声。曾经为了追顾时铭，她也强迫自己参加过类似的座谈会，结果当然是她一觉睡到论坛结束，顾时铭早就走了，她都没发现。“办讲座的地方是不是在地下大礼堂？”她还有些印象。
“嗯，我们先去那里看看。”一只脚刚迈出去，顾时铭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认识路。他听了父母爱情故事上百遍，却从来没有跟着父亲来过一次学校。他站定，伸手对着白安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白安馨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是吧，你真没来过？”
顾时铭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跟在她后面。李小妍和他并排走着，在黑夜里看上去尤为沉默。
七拐八拐地来到了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在右手边有一道玻璃做的地下入口。白安馨用力推了推，玻璃大门纹丝不动，估计是在搬离的时候上了锁。
顾时铭从教学楼里找来一根大铁棍子，让白安馨和李小妍站远一些，之后用力地一砸，玻璃碎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地上。
“走吧。”顾时铭走在最前头，下了楼梯，两个女生跟在他后面。楼梯旋转了好几级，直到快把白安馨转晕之前终于到了底。一抬头，正对着他们的就是大讲台和落满灰的椅子。
顾时铭的脚步突然刹车，白安馨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在他的背上：“你怎么了？”她摸着额头，脑袋向左探出去。
一瞬间，她的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
在大讲台的横梁上，吊着半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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