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疯子也爱国
庆功宴设在朝瑜殿。朝瑜殿乃皇家平日宴请百官之地,瞧着甚为不凡。白玉似透亮的石砖,红墙绿瓦。肃穆又不失美感。
“摄政王殿下到——”
通报声不绝于耳,林安快步行着,如一把剑直贯长虹。
说到底,无论什么时候,她都难以忍受那尖细、锐利的通报声。
玄色身影入了大殿,大殿如鸦雀瞬间噤声。
“爱卿。”
冷冽的声音响起,林安反常地没有回答。她出神地看着大殿中坐在皇帝左下首的一位男子。
男子风光霁月,一头如瀑银白长发,一身似血张扬红衣。红衣上绣着浅金色星月暗纹,与其面上戴着的浅金面具相衬,耀眼夺目。戴着面具,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并不影响男子的美,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如美玉般的银白长发顺而齐,衬得男子肤色胜雪。眼神轻飘飘扫来,无波无澜。那通身缥缈气质,无端使人想起那高坐九重天的仙尊。
“爱卿?”卫璟颇为无奈地敲击了几下桌案,提醒道。想着怎么林安跟林和一样,看到国师就走不动路了呢?
“这是本朝国师,浮锦十九年所封。”
难怪……
林安敛眉,心道。
浮锦乃先帝年号,浮锦十九年时林安还是个十岁的小丫头,与父母同住于北疆北越城,自然无缘知晓。待三年后可以归京,知晓此事时,一场惨烈的战争爆发了。战争乃大卫与闫国交战,以北荒为战场,史称北荒之战。
当年,战死于国门前的将士数十万,其中就有林安的父母。林安为父母报仇,代父挂帅,在北荒之战中展示出极高的军事领导才能,以极强的理论和变通能力、比常人还要狠千万倍的冷心守住了国门,追击敌方三千里,大获全胜,被封骠骑将军,与燕王一同镇守北疆。
其实她也并非未有归京过,而是时间太短,时间最长的也仅仅只待了两年。况且那年还跟着仁宗陛下四处微服私访,真正待在京中的时间屈指可数。
国师这种常年待在京中的职位自然无缘相见。
“谢陛下为臣解惑。”林安于皇帝右下首落座,竟是如晨时那般忽略了行礼。
宴席因林安身旁的空席而迟迟没有开始,林安扫了一眼身侧,冷漠的眉眼如霜雪解冻,柔和了片刻。
那儿将要坐的是她阔别四年的好友。
林安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碧玉制成的酒杯,眼神定定凝视着国师。
她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国师似是没有察觉到林安的目光,或许是察觉到了也不在意?此刻他葱玉般纤细的手正握着一块紫瓷镶青玉边的星盘,目光发散,正是在出神。
上首,皇帝已经等得不耐烦,微微皱起了眉头。良久,他问道:“他何时到?”
“他得到消息快马加鞭也得数日,陛下何必着急?”林安眼都不抬,回道。
口中这个“他”乃蜀州下设安县知县卫安,本来七品官员是无诏不得上朝、面圣的,但是卫安还有另一身份——蜀王。说起蜀王,那跟林安联系就大了。大卫大多数官员都知道,蜀王卫安和安亲王林安乃仁宗陛下最宠幸的两位朝臣,同时他们也是彼此至交好友。
当年,他们因为皆名为安结缘,因仁宗陛下相识相知,相差五岁,却如遇知己。
可惜当年仁宗陛下去世后,一个人因为战乱远赴西域,一个人因为仁宗陛下薨逝而心灰意冷自请去安县做县令。四轮春秋,竟是一面也没见过。
想起卫安,林安便不自觉想起当年——
北疆跟她同龄的孩子都认为她是个疯子、怪胎,所以林安从小被排挤,被孤立。
虽然林安父母每次都会赶走那些孩子,安慰林安。林和也会上前来软软的叫姐姐,以自己的行动表明她的态度。但林安还是不开心。
因为林安认为他们说的没错,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怪胎。
谁家小孩像她一样喜欢面无表情看着兔子被自己用刀一点一点片成肉片?谁家小孩感受到兔子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会兴奋的笑出来?
谁家孩子会像她一样十三岁驰骋战场跟个没事儿人?谁家孩子会像她一般令叛徒在清醒时一点点片下他的肉,然后喂给他自己吃?
林安一直以自己独一无二,是个疯子、怪胎为荣,可是她得不到其他人的赞同。
他们只会说安安真棒,就是这性子要在软和一点。
直到她十五岁这年进京,觐见仁宗陛下。他告诉她:“安安,你便是你。”
……
“安安,盛世终会来临,做事不能心急。”
“安安,你看这百姓……”
“安安,施行新政是不是太过着急了?”
“安安,朕不后悔。新政是我们想的模样!咳咳咳……”
“安安,盛世……”
忆起往昔岁月,便不觉幽幽一叹。
当年,仁宗陛下为培养心怀家国、可劝诫帝王的文武朝臣,亲自带着她和卫安四处微服私访,见民生疾苦。后同他们一起制定新政,并施行。仁宗陛下是一位伟大的帝王,历史会证明一切,这无需多言。
仁宗陛下当年是失败了,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成为可以劝诫卫璟的朝臣。比如说新政,这便是他们未能尽责的。
浮锦二十六年,仁宗陛下薨逝。薨逝当天卫璟下令废除新政,转而实施旧政。仁宗陛下一辈子的心血被毁。
归根结底,爱着这个国家、爱着这片土地的她怎舍得让战火纷飞,染红九州?她想造反不单单只有她妹妹受欺这个理由。她妹妹或许占一部分,但更大一部分是先皇——仁宗陛下。
她从小渴望被认同,但直到如今也只有仁宗陛下认同了她。
“陛下啊……”叹息缓缓溢出,林安无不伤怀,她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眼角微微泛红,垂着泪珠,显得可怜又可爱。但看着林安经久不变的冷漠脸上破碎成眸中的痛,才能感受到这泪是哀到了极致。
其实言晏想错了,并非她之前从未哭过,而是她哭时他从未见过。
浮锦二十二年,看见父母被斩下的头颅,她哭过。浮锦二十五年初,她觐见陛下,得到了认同,她哭过。浮锦二十六年末,陛下薨逝,她哭过。
果然还是想让他先感受剔骨之痛吧,还有那些朝堂的蛀虫,一个个恐吓好像有些浪费时间,要不抄家算了。
林安横扫了一眼在座官员,在座官员无端感受到冷意。
“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卫安缓缓走进大殿。他身着官服,微微卷曲的黑发被捋上去绑成马尾。眉如剑、眼如波,桃花眼缱绻,眼中却是冷意浮沉。
鲜衣怒马少年郎,惊才绝艳!
林安想起这几年属下从蜀地传来的当地对卫安的盛誉,微微勾唇。
四年前的卫安虽然聪慧,但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心性,如今已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你可是对朕有何不满?”卫璟微微挑眉,问完却又并未让其回答,示意他到林安身侧位置上坐好,然后道:“宴起,贺镇北军凯旋!”
“贺镇北军凯旋!”百官齐声道,后又起身行礼。
卫安跟着他们一起不情愿的弯下了腰,林安则坐着,这是除国师外独属于她的尊荣。
望着对面国师,林安难得只是欣赏气质,而不是探究其身份。国师如瀑白发闪烁着银辉,宛如夜幕中散落月华的太阴星。他也坐着,不过,此时已停止了继续看星盘,他望着林安,微微颔首。
林安转过眸。
真是好看啊,那一头银发,像月亮一样。好想斩落几丝让它成为我的藏品。
此时卫安诸臣已行过礼,落座了。卫安面对着林安,轻声道:“好久不见……安安。”
“你从前从来不唤我安安。”林安望着故友,“四年了……”
看着从前与她一起偷鸡逗狗无恶不作,不,一起了解民生疾苦的好友,她没由来一股失落。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那些日子怕是不会再有了。
卫安笑容崩塌了一瞬,而后他又笑了起来,“喊安安有些奇怪啊,总感觉在叫自己。”
“我有字了,如今唤我的字吧。”
卫安的字是仁宗陛下赐的。
微阳,意为微光,再弱之光也为阳,照耀能照耀的那片天地。
“微阳。”
“嗯。”卫安笑容灿烂,“听说你成婚了?”
“嗯。”林安提起酒杯,“尝尝这酒?”
“说起酒,当年埋得梨花酿你没偷喝吧。”卫安颇有几分怀疑神色,他望着林安。
林安耷拉下眉眼,冷漠样子一同寻常。
“你又偷喝酒!”卫安咬牙切齿,“那可是我们跟陛下一起酿的最后一壶酒!”
“别做出那副模样,我早就看透了你的本性!”
“安安,你还是这么容易生气。”林安抬眼,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那壶酒我没喝,我只是把其它我跟陛下一起酿的酒喝了而已。”
她好高兴,安安还是如从前一般容易生气。
“所以你们背着我酿酒。”
“……”
“所以你们背着我酿酒。”
“……”
“所以你们背着我酿酒。”
“让你三壶。”林安无奈沉着眸道。
“我不计较了。”
“殿下。”一道清润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林安望过去。来人是一个身着正一品官服的儒雅大叔,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一丝褶皱的朝服,无不显示着男子的严于律己
林安冷漠的把玩着手中玉杯,“丞相,听闻你有个与安安年纪相仿的千金?”
“小女年方十七,正与小王爷同龄。”
“十七啊,不知丞相可听闻蜀州知州沈复?”林安问道,“说起来,那人是令千金闺中密友的兄长吧。”
“臣女与沈复只待十五接亲了,殿下到时可否赏脸?”
“那是自然。”林安颔首,后示意他离去。
“明日可否与我同往?”林安对着卫安垂眸道。
“自然要见陛下一面。”
宴会一直持续到一更天结束,期间国师早退、皇帝昏昏欲睡、林安和卫安两人一直在“叙旧”。
翌日清晨,京郊雾气弥散,云色正浓。携着满身烟雨,林安、卫安两人踏入瑜寺。
瑜寺后山,先皇埋骨之地。
距离他们上一次来这儿,不经意间竟已四年光阴。
林安掀起衣摆,跪了下去。她对仁宗陛下有愧。
“陛下……”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卫安也随之跪下。
“陛下,微阳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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