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死掉的老树再也不发芽, 树干却如石头一般坚硬。
藤蔓做的秋千优哉游哉地晃,南姝靠在傅惊野的怀里,冰冷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胭紫色的裙摆随着小幅度的摆动而轻轻晃着。
“既然明知道会生气,为什么还要去调查。”
南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傅惊野派人前去潼城调查一些事情,传回来的文件里有陆星盏和南姝在游乐园的亲密照片。
他云淡风轻地看过,对此也只字不提, 却一直没去见南姝,直到南姝失踪。
傅惊野听着她软绵绵,带着撒娇的腔调,与他调情。
他无动于衷地沉默着, 只是收拢手,裹住她, 把人稳稳地搂在身侧。
南姝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傅惊野的手背上,血管里涌动的血液滚烫得惊心。
“你真不怕我被毒死了吗?”
南姝幽怨地掐了掐他的手背。
傅惊野不觉得疼痛, 眉头也没皱一下,低头看她, “死了就找个地方把你埋了。”
名叫叶娅的厨娘,其实是乔云襄的人。
正如南姝所料,乔云襄想笼络南姝,加入贺重锦的组织,成为他的教徒。
她们充分明白, 南姝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弃暗投明”。
叶娅处处挑拨南姝和傅惊野,让南姝对傅惊野害怕失望,叶娅又屡屡帮助南姝,得到南姝的信任, 让南姝觉得叶娅才是能帮助她的人。
苏言焉投·毒一事后,傅惊野没有看望过南姝一次,甚至当时还带走了苏言焉,将南姝彻底冷落。
南姝表现出伤心欲绝,心灰意冷的样子,骗过了叶娅,叶娅以为南姝终于动摇了,就表明了自己身份,要带她走。
谁知南芮绮有私心,在叶娅带南姝离开的途中,她假意接应,却当众杀人灭口。
南芮绮也不傻,她怎么允许南姝动摇她在乔云襄那里的地位。
南芮绮没有得逞,南姝逃了出去。
南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原本也是假意跟着叶娅出逃罢了,为的就是不让乔云襄等人起疑心,将这场好戏演到底。
而傅惊野也早就看出了叶娅的反常。
放长线钓大鱼,在密室里调换了傅时暮留下的一台电脑,让叶娅取走了假的那台。
只是没料想,他收网之时,南姝却失踪了。
南姝和傅惊野也算是心有灵犀了,森林里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可彼此虽然没有商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却做着同样的事,演着同样的戏。
倒是不知哪一处真,哪一处假了。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究竟是因为故意将计就计,在叶娅面前偏袒苏言焉而冷落南姝,让其有机可乘露出马脚。
还是因为看到了南姝和陆星盏的照片,被醋意扰乱了心湖。
对于傅惊野这冷冰冰的可恶发言,南姝听了只是笑,“那你务必帮我选一块风水宝地,并想一段惊艳出彩的墓志铭。”
一语成谶。
南姝的耳朵开始频繁地流血。
有时候止都止不住。
外出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南姝死皮赖脸地把傅惊野骗过来了。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她笑眼弯弯地抱着傅惊野的手臂,“陪我上街走一走吧。”
h国人口密度低,再加上这里是富人区,道路上更是难以看见一个行人。
南姝推着车,开心地在会员大超市里购物,看到顺眼的就塞进去。
她不认识外文,只看包装。
傅惊野多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说,“这是磨砂纸,不是海苔。”
然后帮她放了回去。
南姝不以为意,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在柜台上拿了一个小铁盒子,回头问傅惊野:“这是口香糖吗?”
傅惊野看到小包装上的文字,七个装,脸色非常不好。
抢过来就放了回去,就跟那盒子烫手一般。
南姝懂了,要去拉他的小手指,“其实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但傅惊野是听不下去了。
他掉头就走,把电话拿出来放在耳朵边,不知是谁又跟他打电话了。
南姝表情错愕,对上傅惊野往后飞快的一眼。
南姝瘪瘪嘴,心道,给你机会你不要,你不行,傻瓜!
走到饼干区,南姝萌生出吃小熊饼干的念头。
拿了个草莓夹心口味的。
刚要放进推车,一个小朋友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这最后一包小熊饼干。
“姐姐你是中国人吗。”
南姝:“嗯。”
小男生笑眯了眼睛,扭着身体哀求,“我爸爸妈妈也出生在中国,所以你可不可以把饼干让给我呀。”
放在平时南姝不会给,但今天南姝给了。
原因很简单。
这个小男生她在梦里见过。
系统空间里,傅惊野的童年片段中有看到。
他和傅惊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粉颊红唇,雌雄难辨,漂亮可爱得像个小女生。
“宝宝,快还给姐姐。”
有个女人追了上来,拉过小男生,抬头对南姝道歉,“不好意思。”
南姝微微一笑。
果然,这是燕霜仪,傅惊野的母亲。
如今她在异国他乡重新组建了家庭,孩子八岁了,延续她强大的美貌基因,这孩子长得跟傅惊野八分相似。
很快,燕霜仪的视线留意到了南姝的背后,她瞳孔猛缩。
南姝回头,不出所料,傅惊野站在货架另一头,强烈的阴郁气场好像震得地板在发抖。
燕霜仪认出了傅惊野,她吓得几乎是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直直地望着当年被她抛弃在案发现场的儿子,全身冷汗。
小男生一看到燕霜仪摔倒了,连忙担心地去抱她,“妈妈!”
燕霜仪惊恐地捂住孩子的嘴,“不要说话。”
孩童脆生生的一句妈妈,就好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不断膨胀着黑色风暴的气球。
嘭——
=
傅惊野历来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包括那日见了燕霜仪以后。
他当时对她视若无睹,拉着南姝转身从容地走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没有显示异常,但南姝的病情却在不断恶化,偶尔磕到碰到,淤青很久都不会消,稍微吃一点硬的就会胃出血。
约莫三天以后,傅惊野从酒会上下来,喝得烂醉如泥。
傅惊野从来没有把自己彻底喝醉过。
南姝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还是为了他母亲的事情。
想要帮忙照顾的大家都觉得今天的傅惊野尤其可怕,不敢上前,幸好南姝愿意帮忙。
对南姝道谢后,众人作鸟兽散。
空荡荡的法式温柔风建筑里,初夏的风卷动纱帘。
圆形露台被月光照亮。
漫天的星星闪烁在头顶,柔软洁净的藤编地毯上,放着好些豆沙袋。
傅惊野拥着南姝,倚卧在大豆袋柔软的橡胶颗粒中。
南姝后来的解锁片段中,看到了傅惊野经历的那段过往。
傅成枭是第一个站出来协助警方打击贺重锦的世家。
傅成枭虽在感情路上坎坷无比,但朋友缘却极好,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就连贺重锦这样毒辣的人都喜欢,是真的把他当了兄弟。
谁知道,傅成枭是来反他的,这么刚直的傻瓜竟扮猪吃老虎将他骗得团团转,贺重锦恨之入骨,选了最惨烈的方式来报复傅家。
于是,他的人当着傅成枭小儿子的面,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其虐杀,又派人秘密告诉燕霜仪,可以顾忌情意放她一马。
傅成枭之所以笃定燕霜仪会独自驱车逃离,是因为燕霜仪原本就和贺重锦有私情。
燕霜仪是因为身边好友都嫁人了,不甘落后才同意了傅成枭的求婚,贺重锦对发妻也不甚喜欢,这两人一见面,一个慕强一个爱美人,就搅在了一起。可贺重锦偏偏不止是图色这么简单,期间也各种花言巧语,骗得燕霜仪为他做事。
只可惜傅成枭从来没有怀疑过燕霜仪,他万不能想到,痴爱的妻子如此道德沦丧。
傅成枭为了妻子和孩子以身挡刀,燕霜仪却抛下孩子独自离去,无论傅成枭如何恳求她,她也没有回头一次。
那一刻,傅成枭才总算是认清了现实。
如果是以前,也许傅惊野会用毕生之毒辣报复这位母亲。
可如今傅时暮的离去,让傅惊野意识到,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想找回哥哥,只想找回哥哥,其他什么也不要。
对这位母亲,他真的已经没有恨的力气了。
南姝一直知道傅惊野有个不宣于口的秘密。
傅惊野有收藏房子的癖好。
精挑细选地买房子,然后装修,各种各样不同的风格。
在无数个寂寞孤单的夜里,他会独自开着车,如数家珍地走进这些冷冰冰的屋子,抚摸着家具和玻璃,想像每一种生活的样子。
所以当南姝无处可去的时候,傅惊野如此驾轻就熟地帮她选了盐小池。
他有很多很多房子,可惜没有一个是他的家。
好在盐小池的屋子里,南姝有时会陪他走那长长的走廊。
他终于不再想象生活的样子,因为生活就在身边。
所有人害怕傅惊野,真正懂他的人才知道他不是阴冷,而是终日困在忧郁与悲伤中,因为总是万念俱灰,所以才会显得生人勿进。
“你爱我么?”
他醉醺醺地抱着她,重复问了三次,好像怕南姝听不到一样。
南姝指间轻轻在他的胸膛画圈,有些无聊。
“你说呢。”
傅惊野,“我不觉得。”
南姝:“如果我说是?”
傅惊野:“你骗我。”
南姝:“……”
傅惊野:“你爱我吗?”
南姝:“嗯。”
傅惊野:“我不信。”
南姝:“……”
爱情就像躲猫猫的游戏,你想要被找到,又害怕被找到。
醉酒的傅惊野,显然非常在意这场游戏里的胜负。
像个孩子,强人所难地质问,甚至索取相同的付出。
无理取闹不死不休,贪得无厌让人心力交瘁。
然而他清醒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又不在意了。
第二天一早,傅真把一份调查的结果呈现给傅惊野。
这是叶娅逃跑时各方面的蛛丝马迹。
种种迹象表明,叶娅是南姝故意放走的。
傅惊野本是可以捉住叶娅,问清傅时暮的下落。
傅真疑惑不解:“南小姐难不成真的是……”和叶娅是同伙吗?
傅惊野放下手里已经冷掉的咖啡。
庄园山上有一颗十分茂盛的樱花树。
在阴凉的山间盛放,花朵掉进湖里,好像地毯一样铺在湖面上。
小船荡漾在其间,不像是浮在水上,反而好像是推着那一层层的花瓣。
南姝倒在傅惊野怀里睡觉。
等午睡起,闲聊片刻,南姝忽然听见傅惊野说起山上的桃子树。
南姝附和着说,“那等会要摘桃子吗?”
傅惊野没有回答她了。
上岸往回走,南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撒娇让傅惊野背她回去,傅惊野没有同意。
没听见傅惊野的声音,想他大概是已经往前走了。
南姝无奈,只能自己跟上。
没走几步,忽然踢到一颗石头,身子就要往湖里栽。
千钧一发间,傅惊野连忙将南姝拉了回来,南姝随着惯性撞到傅惊野胸膛。
这一刻,南姝伸手抱住了他。
傅惊野僵在原地。
曾几何时,南姝抢了傅惊野的手机,傅惊野吓唬她,要把她丢进河里。
南姝不怕,反而是松掉了傅惊野的手,倒进了河水中。
昨日重现,她选择投入他的怀中。
傅惊野忽而觉得心脏酸梗得不像话,他抬起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空,最终是抛下了一切,用力地抱住了南姝,吻上她的头发。
什么恩恩怨怨的,让它消失吧。
傅惊野知道,南姝已经看不见了。
曾经那双清澈的眼睛,再也不会映进他的容貌。
山上没桃子树,傅惊野刚才也没有先一步离开。
可南姝中计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谈论那不存在的桃树林,在他前面迈开步子低着头小心地追……
南姝在这一刻,明白过来,自己没有瞒得住他。
黛眉舒卷,在傅惊野的怀中坦然而安心地闭上了眼。
南姝晏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即便此刻自己露出马脚,傅惊野也还是来不及了。
他到底发现得还是晚了,南姝算计好的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傅惊野看到的,不过是南姝想要他看到的。
很早开始,南姝就屡屡高烧,慢慢地她总是站不起身,肌肉酸疼丧失力气,眼睛忽然就看不见了,失明有时半个小时,有时长达好几天,。
那日傅惊野从酒宴回来微醉,只是轻轻将南姝推开,南姝登时便丧失所有支撑之力掉了下去。
她没有喊疼,因为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
被傅惊野抱在怀里,南姝故意笑着说:“我又唬你呢。”
看上去好像又是一场苦肉计,可事实上哪有什么苦肉计,每一步她都真实地踏在死亡的路上,利用一个个狼来了的谎言,不是骗他同情,是为了骗他不信。
这一局,傅惊野失算了。
樱花树下的相拥,好像预示着他们放下了所有。
傅惊野觉得这是他们新的开始,对于南姝而言,却是临死前的和解,一场好好的告别。
黄粱一梦,山耶云耶,岁月成碑。
这之后,南姝进入了频繁的昏迷和高烧,用最好的医疗条件进行肾衰竭的治疗,终于有了一些起色。
花园里,傅惊野接见着莱恩博士,博士正研究着一种生物,名叫“天神”。
傅时暮留在电脑里的加密文件中,正是有关天神的各种资料。
南姝被珍儿带着走过来,没有察觉到莱恩博士的存在,“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莱恩博士观察着南姝,椅子不小心有所响动,南姝立刻察觉到傅惊野有客人,“抱歉,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双目失明的少女被扶着慢慢地离开了。
傅惊野看了看时间,然后和莱恩博士继续谈话,“您刚刚说到实验体?”
莱恩博士神色颇为遗憾,“是的,天神需要实验体,需要高等的生物环境。”
傅惊野靠向椅背,磨着后牙。一股恨意难以纾解。
“果然是这样。”
无论是传·销,还是人口贩卖,甚至慈善收留,这些都是贺重锦拿人体做实验的幌子。
昔日段闻鉴就是误入了传·销,被当成了实验体,但应该是初步试验,药效不强,威力不大,使用抗生素进行了救治后,便安然无恙了。
“那如果我们要研制出对抗天神的药剂,该怎么办?”
莱恩博士道:“最简单的方式,是从人体里发现抗体。”
傅惊野眯起眼睛,不可置信,“我们……也要拿活人做实验?”
莱恩博士摇摇头,答非所问,“刚刚哪位小姐是您的什么人?”
傅惊野不解:“怎么了?”
莱恩看起来十分惋惜:“她看上去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但我可能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位小姐就是很明显的实验体。”
只觉全身一股麻意,周围的世界变得昏暗。
傅惊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再三确认:“您……说什么?”
莱恩知道这个消息很残酷:“是的,她显然已经被注射天神很久了。我告诉您的意思,不是要拿她做实验,事实上她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做不了任何研究,因为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告诉您的目的是……”
莱恩深吸了一口气。
“陪她走最后一程吧。”
傅惊野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教授在说什么,脑子里全是费解与彷徨。
不会是这样,不可能的,南姝怎么可能是实验体呢?太荒唐了,一定是他理解错了。
直到屋里过道突然忙碌起来,医生和护士咚咚奔跑。
珍儿慌忙过来,哭着告诉傅惊野:“南小姐又晕倒了!”
噩耗便再次砸向了傅惊野。
他空洞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向珍儿聚焦,努力辨认着她脸上的表情。
如假包换的方寸大乱。
傅惊野握了一下椅子扶手,又握了一次,然后艰难支撑起僵硬的膝盖。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然后飞奔进过道里的。
椅子被带翻,咖啡杯在地上粉身碎骨。
来不及跟莱恩博士道别。
莱恩博士取下眼镜,望着眼前混乱的小花园,揩了下眼角。
即便见惯了悲欢离合,如今也是不住地心塞。
最痛的年纪,就是少年,爱也一生,痛也一生,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南姝这一晕倒,便到了弥留之际。
他们再一次相拥而眠,南姝依旧笑着说,自己是装的。
“谁叫你不陪我看电影,老是跟那个人聊天,我生气了。”
她以为傅惊野会信的,毕竟她从前在他心里是个很坏很坏的女孩子。
傅惊野没有说话,抱着南姝,轻托着她的下巴,呼吸缠绵,寸寸地吻她。
这是他强取的珍宝,他痴痴地想要得到她,不择手段。
如今他终于是再也无计可施。
纵容着那侵蚀骨髓的情和欲,他剖开自己的心,抛下一切高傲和尊严,茫然无措地坦白,自己这卑微的迷恋。
他明白自己的贪恋,也真切地感受到心如刀割。
=
潼城迎来夏天的第一场大暴雨。
一队车列来到了乔家。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敲响了乔家的大门,老管家见状傻了眼。
听见外面迟迟没有声音,乔夫人魏熙从楼上下来,“王妈,谁来了?”
乔云稚刚好在客厅,便也起身好奇地去看。
家里众人走到门口,看见外面一众警察,庄严地立在雨里。
为首的是徐泾,不染尘埃的白手套托着的遗像,遗像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得天真浪漫。
魏熙震惊失语,嘴唇颤抖,看向徐泾。
却只见他眼中滑下一行泪,面容却严肃,言语仍铿锵。
“乔阳绘,乔警官,回家了。”
简直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乔家的门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乔阳绘……不是死在异国他乡么?
魏熙已经说不出话来,乔云稚尚存一些力气,哽咽地问道,“徐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乔阳绘带回她从前一直居住的房间,徐泾走出了房门。
“大约十三年前,阳绘找到我,说出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贺重锦的案子,就是徐泾办的,徐泾也就是徐瑟川的父亲,当时贺重锦集团毁灭,他就知道这事情没完。
果然,与徐泾联手的傅成枭遭到了惨烈报复。
也就是傅家的惨案,彻底激怒了乔阳绘。
傅时暮抱着失而复得却精神失常的弟弟,咬牙发抖,乔阳绘从后面抱住傅时暮,“阿暮,我会为你复仇,我要为你们傅家复仇,我要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从此她卧底十年,代号昏鸦,只跟一位上级单线联系。
“为了能够继续潜伏下去,阳绘只能百般容忍,甚至按照贺重锦的无礼的要求,改变了容貌,而戴荷却按照阳绘的面貌进行整容,以私生女的身份进入乔家。改变容貌的阳绘,成为慕英的一位老师,这个人,云稚你也认识。”
乔云稚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徐泾缓缓说出答案:“你的副班主任,章宝歆,章老师。”
只觉得心脏痛得难以呼吸,乔云稚退了后几步。
扶住栏杆,泪水从眼底大颗大颗地淌了出来。
“乔云稚,早餐又不吃?”
“乔云稚,你都多大了还被请家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乔云稚,吃这么少当神仙?年纪轻轻的减什么肥!还有破洞的裤子不许穿,这是学院的规定。”
……
好像一把刀子,撕开了乔云稚的胸膛,她痛得难以呼吸,使劲地回忆着有关章老师的回忆。
姐姐没有不爱她,姐姐没有嫌弃她笨,姐姐没有不想和她说话……
姐姐一直都在身边,陪她长大。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有关于姐姐的回忆为什么这么少?为什么她不好好记得呢。
猛然间,乔云稚想起了做完笔录的那日。
南姝和她在艺术楼前碰见了章宝歆,回去的时候,她说:“天气冷了,乔云稚你这才穿几件?”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是后来,她就怀疑她杀了人,还要警察抓她,甚至还连累了南姝。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乔云稚抱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真相会是这样。
之前乔阳绘的死亡,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戴荷的奸计!也就是那个消失多日的二姐!
徐泾说,戴荷从前一直妒忌乔阳绘比自己更受贺重锦重视,贺重锦死后,乔阳绘和戴荷就一直党派斗争,两个都是贺重锦的得力干将,龙虎相斗,不相上下。
后来戴荷派人放火,杀人,然后把罪责推到乔阳绘身上,一来可以把乔阳绘陷害成了杀人凶手,二来可以把乔阳绘推到警察的对立面,观察警察的反应,来确认乔阳绘到底是不是卧底。
乔云稚哪里想得到,真相竟如此荒唐,戴荷竟然能编造出乔阳绘杀死乔阳绘这种事情。
可更荒唐的是,她信了。
“是我……是我把姐姐推到了众矢之的的位置……我中了他们的计。”
“我怎么会这么傻,这么蠢,去怀疑姐姐……”
乔云稚哭得撕心裂肺,满是泪的眼睛看向屋内。
乔阳绘的黑白遗像里,她宽容地笑着。
一股温柔的力量注入乔云稚的心扉,记忆浮现,合唱比赛中,国际一班拿了奖,大家高兴地聚在一团,乔云稚不知道怎么到了最中间,章宝歆在人群中拥抱了她。
那个时候乔云稚闻到了浓重香水味之下,掩藏着的一股熟悉的幽香。
她竟然忘了,这是姐姐的味道。
“姐姐……姐姐……”
自有记忆起,乔云稚怕乔阳绘入骨,从来没叫她姐姐。
也许,乔阳绘一直等着妹妹喊她姐姐呢?
可惜今天乔云稚叫她姐姐了,乔阳绘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乔云稚的哭声低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的心脏好疼,好酸,却又热热的。
徐泾的来到,让笼罩在潼城的阴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太阳却不肯出现,磅礴大雨好像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曾经的罪恶。
东方瑛打开门,外面是两个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女孩。
她们看着彼此,什么也没说,鼻子一酸,三人皆一下子哭了出来。
东方瑛也得到了消息。
乔阳绘就是章宝歆,她是警察不是凶手,南姝更不是帮凶,她们是为了保护大家。
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命案里,在艺术楼里死的那名男老师,其实就是小阁楼放火的人,他本就是戴荷的手下。
纵火案后,男老师死在乔阳绘的面前,将乔阳绘设计成杀他的凶手。
幸而南姝在那时帮了乔阳绘,为乔阳绘的出逃争取了时间,警方也能有理由跳出圈套。
有了南姝的“伪证”,戴荷借刀杀人的计策才没有得逞。
女孩们的世界太单纯了,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事情会如此复杂。
她们束手无策,只有焦头烂额的哭泣。
“我们去找南姝好不好。”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她呢?”
“她会原谅我们么?”
三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前自己所作所为太可恶了。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错了没脸面对,就不去认错。
可是她们已经把南姝逼走了,南姝现在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她们互相望着彼此,每个人的眼睛肿得都好像桃子。
不远处的陆家也正沉浸在一片复杂的哀伤中。
陆星盏手上攥着几张转账记录,沉痛地闭上了双目。
旁边的男人一副丑陋嘴脸,“陆少爷您是体面人,我可是光脚不怕穿鞋!”
此人姓申,江长富工地一个包工头,陆月白去壶渡的时候他也在,是个人精,当时陆月白和秦贵娣的事情他本是没有亲眼所见的,谁知他趁着陆月白慌张时套话,真给套了出来,自此之后就开始敲诈陆月白,陆月白不给钱,他就要公布真相。
陆月白死了以后很久没给他打钱了,他这才找上了陆星盏。
“您的这个妹妹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诅咒我死呢!你看看!”
他气愤地把一个东南亚邪术牌子给陆星盏看,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除了这个姓申的,另一个就是南姝。
“这可是诅咒活人不得好死的东西!她还用烧死婴儿的尸油!”
陆星盏睁开空洞的眼睫,“你去告吧。”
“什么?”
陆星盏忽然站起来,怒发冲冠,“把事情捅出去!你坐牢,我们身败名裂,无所谓!你去吧!”
这人在陆星盏面前骂骂咧咧很久,看陆星盏目光空空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最后无计可施,只能灰溜溜地逃了。
陆星盏无力地坐回床角,锤了锤自己闷得紧的胸膛。
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是他冤枉了南姝,南姝没有说谎,是他太信任陆月白了。
壶渡的火车站台,陆月白哭哭啼啼地说她遇到了劫匪,陆星盏心软就同意了她的一切要求,给她钱让她坐飞机回米兰。
陆星盏一向不过问陆月白花钱的去处,哪里知道陆月白根本没有去米兰,而是去了南洋。
陆月白自己心虚,害死了秦贵娣睡不好觉,就去找法师让秦贵娣魂飞魄散,还要让南姝死于非命。
如此恶毒,如此残忍,哪里是心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
不对。
不是陆月白的错,都是他的错。
是他过于包容,过于宠溺,保护了陆月白的天真,也包庇了她的残忍。
他陆星盏是帮凶!
是害南姝到如此地步的帮凶!
甚至……
陆月白之死,徐警官说了,是南芮绮做的。
南芮绮一直嫉妒东方瑛,因为海滩边陆星盏责备她,她就把气撒在东方瑛的身上,惨无人道地将东方瑛关在火场烧死。
虐杀陆月白,将她推下楼最后死在钢筋上的也是南芮绮。
杀人放火嫁祸南姝的人,仍然是南芮绮。
可是他们呢?
从来没有一次相信过南姝。
从来没有一次!
乔阳绘如今一死,不用再因为保护她而让真相沉于大海,南家也逐渐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孟筱枝捧着魏烛带来的那根贝壳项链,沉浸在一片痛恨与伤心之中。
柳涧回答了孟筱枝刚刚的话。
“事实上,的确很有可能詹先生碰到的那个人是师妹,而不是南芮绮。”
南音花费许多力气,才艰难地问出,“所以……是南芮绮冒充了南姝的预言?”
柳涧点了点头。
南音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南姝知道这个事情却不跟我们说呢!”
柳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筱枝捂着心口,几乎是瘫倒在南裕森的怀里。
“到底是恨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们……”
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等她稍微缓过劲来,柳涧才理智地说。
“南芮绮背后是贺重锦,最好不要贸然激怒她,她能杀死詹大师来掩盖自己的谎言,便也能对你们下手,南姝的隐瞒显然是对的。”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人,如今也骂了好几声脏话。
他将这个白眼狼恨到了极致。
孟筱枝现在后悔得简直想要以死谢罪,“我们竟然帮贺重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贺重锦啊!那个坏蛋的女儿,南芮绮竟然是他的女儿!为了报复我们,他换了我们的南姝,让她在外面受苦这么久!他是故意的!”
想当初,南芮绮陷害南姝放火烧死东方瑛的事情,勾出了孟筱枝的心理阴影,让孟筱枝对南姝产生了恐惧和迁怒。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会害怕和憎恨自己的女儿,简直荒谬!
南裕森抱着痛哭的妻子,默默哭得眼镜取了又取,眼泪擦了又擦,“我们就不该轻信那个预言,可怜了小姝,身体这么不好,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送来消息和遗物魏烛,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女乔阳绘,好像昨日还在嘲笑他,当警察有什么好的,今日她却壮烈牺牲。
他亲手从山村里找回来的孩子,好像昨日还在找他要小蛋糕吃,今日便是众叛亲离,不知所踪。
她们曾经都是大家眼中的恶女,却是最终挡住灾难的人。
相反大家公认的好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好像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洗净,南姝一直都不在意这些不知真相的人会不会恨她,骂她。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傅惊野这才明白,有人讲狼来了的故事,就是希望听的那个人不要相信。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就一次一次骗他,由此往后她真的病了,他便也可以不信。
傅惊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他隐忍而沙哑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傅惊野将南姝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你再坚持一下,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傅惊野此时哪里愿意离开半分。
可他没有给她糖葫芦,没有带她骑马,没有陪她去看鸽子,也没有去烘琣店吃饼干……
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一个“不”字。
“那你一定要等我。”
傅惊野犹豫再三,始终不愿放开南姝的手。
南姝笑着点头,用脸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好像在记住他的温度和味道。
“我一定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天光一片滚烫,她却感受不到,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金色,让她感觉很舒心,一点也不害怕。
她曾说喜欢向日葵,傅惊野当时取笑她,后来他们中间发生种种误会,他冷落甚至伤害她,但今日这片满身遍野的太阳花田,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种出来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
只是可惜,他们今生就要永远诀别,她已经没有机会问出傅惊野为她种下这片向日葵的原因。
她往后不会再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纯情小怪物撒娇耍赖,哄他说情话,装病骗他为自己担心,故意勾他手指让他耳根发红,靠在他的怀里相拥而眠,在他生气时突袭他的唇角看他无计可施,不知羞地调戏他,聆听他的心跳,让他为自己暖手……
她其实有点可怜他,他真的失去了很多,一直在失去,如今她也没有力气陪他了。
但也不能要求她太多啊,他应当会理解的对吧,毕竟她用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不该再期待什么了。
她该洒脱一些,再洒脱一些。
风卷云舒,太阳花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南姝这最后一刻的归途。
她看见暖融融的天底下,一个老妇踏着向日葵,笑着朝她走过来。
南姝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是秦贵娣来接她了。
“阿婆,我来了……”
南姝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好像牵住了她的手。
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闭上了眼。
刺眼的阳光下挡来一块阴影,在少女的尸体旁,无力地落下一束向日葵。
抖得不像话的手指,小心地触碰南姝苍白的脸,可惜他炙热的体温,再也无法传达给南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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