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细节总是庸俗（二）
自从知道一些隐情之后，今年便耿耿于怀。她以为可以第一时间联系贺叙白问个清楚，奈何生而为人，没有闲人。不管她还是贺叙白都在忽然之间忙了起来，忙到两个人时间对不上，接送下班的事也中止了，就这样两人竟半个多月没有见面。实际上，不见面才应该是他们的常态。然而事情发生了变化，从前怀疑过的巧合现在出现了第一个可以认定为事实的情况。
只是那辆车的情况有些离谱，易主似的，使用权一直在今年手上。期间，贺叙白联系她的频率可以说是每天，但从未提及过车子的任何问题。两人的聊天内容仅限于吃了什么，下次想吃什么以及改日一起吃。有了这样的口头约定，使得彼此关系看起来比之前更近了一步。遗憾的是，挑选一个一起吃饭的日子难于上青天。
好不容易挨到小满，可这一天今年又水逆得不行。先是大早上被洒水车呲到了裤腿，紧接着又被附近工作的除草机割飞的碎草崩到了手臂。这些都不算事，除了有点好笑外，今年完全没放在心上。
然而一回到公司，见到同事严肃的神情，今年就知道水逆才刚刚开始。
上一单装修工程3月竣工，客户余小姐也在竣工次日验收完毕后进行了尾款交付。合作过程时有摩擦，也算不上有多愉快，幸运的是这种情况时常发生，甲方和乙方互相不对付。重要的是，这一单完成了。可公司负责施工的高工在核对工程款项的时候发现少收了余小姐一笔墙面微水泥的钱。
“你们什么意思？”
余小姐收到公司发去的信息后，怒气冲冲地来公司质问。她满嘴埋怨的话，这些大家全部都能理解，也全盘接受。毕竟签合同时约定完工的时间是去年11月底，可因为公司内部人员变动导致无法按时完成，硬是拖到了今年才交付。所以，于理他们有亏，于情活该挨骂。
“是不是觉得我能忍你们拖延工期半年，还能继续忍受这么荒唐的事情？还有钱没付清？你们搞笑不搞笑，我尾款都付清了，完了几个月后你们告诉我还有钱没结清？那是不是我付完这笔，半年后你们又告诉我还有一笔没算清？玩我呢？”
公司的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老板、高工相关负责人都在场。所以今年没有接话，毕竟枪打出头鸟，她不想引火烧身，就静等老板提出方案解决这个事情。
项国正坐在木制茶几的另一侧，想点烟缓解下情绪又觉得不妥，遂把打火机推到了一边。想泡壶茶让余小姐平静下心情，又担心没安抚好被人泼一脸热水。
“之前预算单上就有写明这块费用是另算的，当时因为一些工作交接没有到位导致这块费用在工程款结算时没有列明。我们承认内部工作有过失，但也请您不要误会我司是刻意为之找您麻烦。我们也是发现问题，及时提出来告知于您，想一起寻找解决方案。”
项国正说的很诚恳，事实也如此。高工瞧了眼今年，今年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依旧没有吭声。责任是推卸不了，当务之急是让余小姐不要那么生气。
“突然让我再支付八千多你当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显然消气是不可能的，余小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生气了，“你们内部工作有过失，然后让我一人买单？你们真会做生意啊！”
甲方说得都对。今年深吸一口气，坐立难安又不敢站起来走动。此刻的形势不容乐观，似乎是双方都不愿妥协的地步。现如今，做生意是真的不容易，一分钱都要算得明明白白的。当然余小姐的逻辑没有错，她一个女孩子买完房子又完成了装修，余额还有多少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社会，处于金字塔尖上的人屈指可数，余下的便都是普通平凡的人。普通人要赚取一套房的钱是件很辛苦的事，好些人买完房子便没了钱装修。现实就是这样，人这辈子都在赚钱，且永远赚不够。
“说话啊！干嘛呢，等着我来给出解决方案啊！”余小姐愤怒地拍了下桌面，怒视着这几个噤声的讨厌鬼。此刻她看谁都不顺眼，又是在这种工作日，为了这八千块跑一趟她甚至还请了几小时的假。
今年等人都被吓了一跳，所谓和气生财，老板肯定不能当面与客户发生争吵。于是，舔了舔嘴唇努力地思考既不损害公司利益，又能让余小姐欣然接受的解决方案。
“对不起，这是我的责任。”这时候，今年深吸一口气，勇于面对随时都能喷火的余小姐，“是我和之前离职的林工没有事先与你沟通，你明明在群里问过许多次是否还有另付的款项，是我疏忽大意了。您放心，这事我来承担，实在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余小姐当即就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这笔微水泥的费用由你来承担，是吗？”
“是的。”今年再一次道歉，“实在对不起。”
余小姐的眼神由下往上实实在在地打量了她一番，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后，二话不说起身就离开了。没有片刻的停留，也没有短暂地回头，她当然不会感激今年，谁失误谁买单，社会规则如此。
“你这没有必要啊。”
“好人是做爽了，但你看人家那态度……”
客户走了，老板和同事就开始替今年鸣不平。说白了也不是替今年委屈，而是替公司没办法收回这笔钱感到可惜。今年出来揽下了所有的错，那自然是一分也拿不到了。
“支付宝还是pos机？”
今年的心情因为八千多人民币而瞬间低落，她应承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有担当，可真的到了要拿出钱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过于英雄主义。余小姐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难道她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快点！支付宝还是刷卡！我快要忍不住哭了！”
项国正又被吓了一跳，还是镇定地拿出了二维码递给了今年：“行啦，自己逞的英雄哭着也要负责到底，再说了千金散尽还复来。来来来，拿出勇气刷掉这八千多！”
将近九千块钱就这么消失了，那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很多道不清的情绪。那些矫情又多余的情愫将她缓慢地拉入黑不见底的深渊，她的背后全是黑魆魆的一片，那是没人敢惹的黑色，那是就算悲伤也会被吞噬的黑色，那是即便有人关心也会一直存在的黑色。
于是，今年不合时宜地悲观起来，金钱流失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并且全都是坏事。这些念头占据了整颗大脑，导致她这一天沉默地在办公室画了一天的图纸。
晚上公司的灯熄灭只剩下一盏了，她才举起一双红红的眼睛。有点难以启齿，难过的事情太多了，她说不清楚其中任何一件。
“斯若你有空吗？”
划拉了半天通讯录，能找的果然也只有方斯若。但今年忘了方斯若近来在忙线上法律咨询的事宜，她与贺叙白多久没见，和方斯若就有多久没见了。
“啊对不起，忘了你在忙正事……没事，我就是没吃饭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没关系，我可是一人也会去吃火锅的，放心吧。嗯，那就这样。”
挂了电话，最后一点愉悦起来的可能性也落了空。今年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拿出口红补妆，让自己死气沉沉的样子可以不那么明显。
锁上公司大门，外面两边道上已停满了车。今年走出五十米才找到贺叙白的车，心里头是想反正没有胃口吃饭，直接回家拉倒。可是兜兜转转的，竟然来到了付子路的酒吧附近。
“来都来了，喝一点吧。”
她这样说服自己，于是选择了成年人才能享受的消愁方式。说来难为情，在这酒吧大闹过两回，里头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她，因为她是老板的熟识，所以对她也客客气气的。
“随便什么来一杯吧。”
来的次数不算少，但没有一次正经地喝上酒。今年也不常逛这些地方，坐在吧台也不知道对调酒师说什么，一个人有些胆怯，只能说“随便”。
调酒师见她是姑娘，又一人前来，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随后给她调了一杯颜色漂亮的酒，还叮嘱说这酒深受女孩子喜欢，但不能多喝。
“谢谢。”
或许是和之前的沈闻亭有了比较，今年竟然觉得大家对女孩的认知有所改变。这个变化或许不明显，但至少让他们有这个意识，那就是女孩不是随便可以欺侮的对象。
酒吧的音乐总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架不住大家喜欢，玩乐的时候就是图个热闹，其中的细节几乎什么人在意。今年的重点在酒，听觉也好，视觉也好，感官到的东西都与周围的环境无关。
“哟，你一个人来寻欢作乐？”
今年才抿了一小口，就见付子路坐到了她身旁，对着她笑呵呵的。有点巧，又有点不巧，今年又叹了口气，问他：“你不也形单影只的，也好意思幸灾乐祸？”
付子路撇嘴：“你这态度我就要打小报告了。”
“他忙着，她也忙着，不然轮得到我们两个在这里纸醉金迷？”今年说的什么，相信付子路能听懂，他听不懂也无所谓，本来也不想说话。
付子路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下，随后默认今年说的事实，也要了一杯酒。他看起来没有今年那么心事凝重，只是脸上戴着游戏人间的面具久了，学不会真情流露。
“你成语大全吗？”付子路调侃她，“刚刚说什么幸灾乐祸，你碰到什么事情了？我先给你打预防针，不要再在酒吧闹事了，这场合叙白要救你都很费劲……”
“什么？”今年端着酒杯。
付子路摇头：“你发生什么事了来买醉？之前听贺忱说你拒绝了叙白的求婚，难不成现在反应过来追悔莫及了？”张口就开始编故事，说话语气轻松自如还挺像真的。
今年蹙眉，这人还没有喝酒呢就开始说胡话。她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斯若最近很忙，你一直没有机会献殷勤吧？”
因为被猜中了心事，付子路沉默举杯直接敬今年，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有人为了情，有人为了钱。今年感叹自己的物质欲太强，冷静下来一想觉得付子路的胡言乱语多少还参杂着真相。拒绝贺叙白当然很可惜，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拥有过，所以是未得到的可惜。
可谁能保证，拥有了就不会遗憾呢？
今年也学着付子路一口闷，这容易入口的酒就是会让人接二连三地喝。她又要了一杯，然后说：“我今天损失了将近九千块钱。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在我这里是笔大钱。我其实都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你知道孤独终老需要多少钱吗？”
“多少？”
付子路能感受到今年是真情实感地难受，所以他顺着她。安慰人的话他不太会说，因为他极少被安慰，也极少有需要被安慰的时刻。长这么大，他似乎每一天都在学习，学习如何察言观色，然后避免陷入真情。
“我不知道。”今年给出了一个滑稽的回答，她自己都笑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每天都在计划要赚更多的钱，存更多的钱。有段日子，我甚至每天都会买彩票，妄想一夜暴富。但我就是没有这种大运的命啊，我就是可能上辈子也是个普通人，这辈子仍然是。我没有一点办法，每天都嚷嚷着不想努力了，可哪一天不是在努力地活着？我不是后悔拿出去了那八千多钱，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过得很不顺，非常不顺。”
第二杯酒正好推到了手边，今年又一口下肚了。酒好像是情绪的催化剂，内心情感骤然丰富起来，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和付子路讲起了本该是朋友之间的话题。
“九千块是不多，如果叙白同意，我甚至可以现在就给你一万块，让你开心一下。”付子路脑子清醒得很，他眼睁睁地看着今年三杯酒下肚，心里想着坏了，可也没有阻止她。
今年摆摆手：“你如果给得起钱，别一万一万的给，几百万几百万的给吧。我缺那一万两万的吗，我缺的是一个亿甚至更多！谁在乎那八千九千的？谁在乎？只有我这种每天做白日梦的人在乎……”
“别给她喝了。”
这时候付子路阻止了第五杯推到今年面前的酒，这姑娘明显已经醉了。这要再喝下去，后续麻烦的事情可太多了，他可不想被方斯若追杀又被贺叙白追杀。
“我没事，酒的钱我还给得起。”今年托着额头，让酒保再给准备一杯。
付子路叹了口气：“我能要你的钱吗？喝吧，你心里痛快就好。”
“你不痛快吗？”
“嗯。”
今年笑了下：“斯若是真的不喜欢你，但不是真的不喜欢你，她这人一心不能二用，她没有时间来喜欢你。你不要难过，可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不看好你们，但我说了不算。我那么不看好她和任知有，他们不也还是结婚了？当然，他们离婚也是我非常高兴看到的结果。”
“不是，你喝多了就不要说绕口令好吗？什么真的不喜欢我，但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你不看好我们，但你看在我给你付酒钱的份上，你多少借着酒劲出点主意吧。”
今年撩了把头发，笑得很得意：“斯若喜欢我这样的，漂亮懂事又独立！你没戏！”
“男女通吃啊你。”付子路被逗笑了，“行吧行吧，大家都喜欢你。别喝了，再喝下去我得扛你出门了。为了几千块钱就喝成这样，你也真是。”
“那不是几千块，那是我的底气。需要底气的地方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完全不够你知道吗？想要发财怎么就那么难？我想混吃等死有错吗？”
“你到底想发财还是想碌碌无为啊？”付子路困惑地反问，问出口了又打了下自己的嘴，“都喝成这样了，说话哪有什么逻辑？”
“贺叙白……”
今年话一出，吓得付子路立马回头张望，不停地问“哪里？贺叙白在哪里？”。
“贺叙白好像很早就喜欢我了，我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十八岁的我整个人土土的，每天丧着个脸，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他喜欢我什么？他不会是圣母吧，觉得能拯救那个时候可怜没用的我？他拿什么拯救？他自己的家庭都这样，都这样不幸福……呵，这又不是数学，负负得正。两个都不幸福的人在一起只会更不幸，还会把这种不幸百倍千倍地加注到下一代身上，婚姻这笔买卖真的不划算，特别不划算……”
后面说的话付子路一个字也没听清，因为她哇的一声吐出来了。所有情绪都恶心了一地，所有的心结都因为付子路嫌弃的脏话戛然而止。
今年迷迷糊糊的，她能喝酒，但不知道已经如此不胜酒力了。她以为自己能清楚的记得，殊不知经过一场梦又全都忘光了。
幸福是很奢侈的，可当被告知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人是贺叙白之后，她似乎拥有了片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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