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细节总是庸俗（四）
断片的夜晚仿佛不曾存在，等到意识恢复已经是日晒三竿。今年虽昏睡，但一直睡不踏实，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全是片段式的故事，离奇又荒唐。醒来之前她还在梦里追击着逃犯，像拍电影一样从高楼一跃而下，不顾生死，只为伸张正义，典型的普通人做的不甘心的英雄梦。
逞英雄的人受的伤会比较重，鲁莽愚蠢又得不到理解。她往下跳的时候就醒了，因为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梦里的声音延伸到了现实中，她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这些声音很日常，很亲切，也是许久未见。
“醒了？”有人敲开门，站在床尾不远处关切地询问。
今年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心里很清楚这不是自己家。床既大又舒服，被子也不是自己的味道，她抓起被子一角使劲一嗅，不是酒店的床单气味，酒店的闻起来不似这个干净清冽。
“最后见到的人是付子路，以他的性格送我回家会嫌麻烦，这儿多半是酒店。”被子之下双腿盘起，她微眯着双眼，强行回忆分析，自己所处位置是酒店这个在她看来是不争的事实，意料之中可以接受。
“那早饭还吃吗？”
门口又进来一人，个头稍矮了一些。
今年挤了挤眼睛，嘴角耷拉着，脸朝说话者的方向，心里嘀咕这酒店服务员怎么一个长得像贺叙白，一个长得像贺忱？
她突然笑了，拍了拍被子说：“你们酒店招服务员要求挺高哈。”
“哥，酒没醒，人也没醒。”
说话声交错，今年听到了另一个人沉闷地叹息声。她皱在一起的五官总算是慢慢舒展开来，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也撑开了。混沌的世界开始恢复正常，“服务员”的真实面貌也逐渐变清晰。
“贺叙白？”她肯定眼前人就是贺叙白，惊讶是肯定惊讶的，但最惊讶的是她又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带贺忱来开房？”
贺忱微微张嘴：“这是我们家，你现在睡的是我哥的床。”
“我哥的床”？今年听闻，又拉高被子遮住半张脸，气味流进鼻腔，深深印在了脑子里。她长松了一口气，笑咧咧地感叹，“我说怎么这么香。”
社会性死亡就在一瞬间，也是这个瞬间让今年发誓从今天开始一定要戒酒。
气氛倒是不尴尬，毕竟尴尬的只有今年。贺忱很有眼力见，乖巧地去外屋准备她的早餐，房门没有关实，可能是顾及孤男寡女的情形下今年的心情。
“付子路原来就打算带你去酒店吗？比起我们家我的卧室我的床，你似乎更能接受自己在酒店的事实。”贺叙白留下自然是为了“秋后算账”，便朝她走近了些。
今年下意识地再次拉高了被子，随着贺叙白地靠近，她身子往后仰，努力解释：“只是从我对他的了解出发，我觉得他应该会为了方便直接送我去酒店。”
“你对他这么放心？”
贺叙白说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床边，明明是自己的床，此时却成了无法触摸的存在。
今年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啊。”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他笑了笑，视线从她的仍带着迷茫的双眼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今年心里还没有这样完整的逻辑，只是说：“他喜欢斯若，而我又是斯若的娘家人，某种程度上他应该要千方百计讨好我，而不是剑走偏锋侵犯我。不过在外面喝多断片危险指数还是太高了，不能因为付子路是熟人就大意。我已经开始戒酒了，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认真的话听出了玩笑的成分，贺叙白觉得她用语很大胆：“在向我保证？”
“不可以吗？”她犹豫地反问，后又莫名补充解释，“你们单位正中间那栋建筑物上挂着国徽，向你保证就等于间接向国家保证了。”
贺叙白同她目光接触，分不清是自己目光炽热，还是她眼睛越发清亮，接受这一切信号竟然还需要点勇气和自制力。他有些刻意地转移话题：“小酌怡情，但也要在安全的场合与安全的人一起。”
“哦。”今年看着他。
“我不在安全的人的这个范围内。”
今年收回视线，有种被预判后的心虚，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是喝多了，但脑子没进水，贺叙白的话直白得令人难为情。低头害羞了一会儿后，突然记起了想问的问题。
“可能有点唐突，我没有刻意打听，你高中毕业后是不是——”问题呼之欲出，可她的手放在胸口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叙白认真地听她提问，见她顿住，便问：“高中毕业后怎么了？”
今年忐忑地抬起头，失魂地问了句：“我们睡了吗？”
窗帘将一部分阳光阻挡在外，给这个问题营造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暧昧氛围。屋内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然而还是使得这张床铺满了旖旎风光。
眼前人触手可及，可答案是咫尺千里。
“高中毕业可没有。”贺叙白的内心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语气也尽量不显波澜。
今年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我是问昨晚。”
不知道是时间太过具体，还是问题太过犀利，贺叙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今年眨了眨眼睛，从中读取出了对自己的一种不可思议，至少她这么理解。
“未经对方允许，不得采取任何手段强行与对方发生关系，即便是夫妻也不行。”贺叙白郑重地做出保证，“我们，很清白。”
我们二字颇有些无奈，清白二字似乎说得也不是那么情愿，但一切仅以自己知道的方式进行。
末了，贺叙白反应过来她在介意什么，便说：“方斯若替你换的衣服。”
“斯若？”
今年陷入了困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从酒吧到了贺叙白家里，又在贺叙白的床上让方斯若给换了衣服？讲道理，斯若不可能会留她在贺叙白家过夜的。
反常！太反常了！
她冷静一想，拽着被子八卦地凑近贺叙白：“难道付子路成功了？”
贺叙白看了看她揪着被子的手，左手大拇指指甲边缘还留着明显的血迹，应该是胡乱拔肉刺导致的。有点心猿意马，但还是认真地回答：“还在努力吧，所以方斯若昨晚出差他跟着去了。”
“啊？”
今年不认为方斯若会放任付子路捣乱，但她丝毫不怀疑贺叙白说的话。既然他说付子路跟着去了，那就是斯若应允了。莫不是自己喝醉给付子路制造了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长辈是不是应该出去买食材给晚辈准备中饭和晚饭了？”
这时候，贺忱又找准时机出现插话。他倚靠在门框上，左右打量床上和床边的姐姐哥哥。因为太老实，没有偷听他们之前在聊什么，但看今年神色自若，应该是没有在聊什么少儿不宜的骚话。对此，他有点犯嘀咕，自家哥哥总不至于一次求婚失败就望而怯步了吧？
“今天周六吗？”今年见兄弟两个都在家，这才反应过来。停顿片刻又恍然大悟，她不就是仗着第二天不用工作才选择借酒消愁的吗？
贺叙白起身，转身前先问今年：“你想吃什么？”
“你等我一下，我穿好衣服和你一起出去。”今年主动是想让自己有借口表达歉意，毕竟借宿他人家就是给他人制造了麻烦，多少要表示一下。
贺叙白笑着点点头，那期待的眼神贺忱看在眼里，于是他自然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怀疑。哥哥这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放弃这个词就不在他的字典里。
等到贺叙白走近他时，贺忱也转身挨着他，悄声问：“哥，我一直很好奇，你对年年姐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日久生情的话，你俩明明认识才不久啊……”
“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贺叙白回看了眼坐在床上笑呵呵的今年，出其不意地这样问弟弟。
贺忱毫不迟疑地回答：“哥你这么看我，我很伤心。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听你和爸妈的话，是个非常保守且正经的好学生。”
这会儿，门被带上，只留下贺叙白一句模糊的“可我不是”。
人生的每个周末都没有新意，不喜社交，旅行又嫌累的今年日复一日都在和自己相处，外人看来的孤独是她最享受的时刻。过于擅长与自己做朋友，导致她此刻与贺叙白推着购物车逛超市的画面有点诡异。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虾。”
绕到食品生鲜区域时，贺叙白往水产海鲜那边走去。今年没来得及应声，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内心有声音在说“看吧他连你喜欢吃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声音今年称之为恶魔的低语，当然向往爱情的人会觉得这是爱神的呢喃。今年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表现得有点虚伪，因为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细节来证明贺叙白的目的。
坠入情网完全没有这么麻烦，它不需要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它存在于某个瞬间，某次对视，某个有共鸣的笑点，又或者是来自第三者的善意回忆。
今年双手搭在推车上，轻轻叹了口气，引发矛盾旋涡的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引起这种纠结情绪的是她坚守太久的“不婚主义”。
“贺叙白？你是贺叙白吧？”
这时候，惊讶又悦耳的女声传向了今年的耳朵。她肯定是要抬头看看到底是哪个女的趁自己不在贺叙白身边的时候如此造次！
“今年！”半路出现站在贺叙白身边的女人蓦地看向今年，兴奋地朝她打招呼，“我看到你就知道，没认错人，他就是贺叙白！”
离谱的因果关系出现了，今年才看清那人是罗言茜。三人就这样凑到了一起，准确的说是四个人，因为罗言茜还带着她三岁的女儿。原本以为追溯往事会很浪漫顺利，奈何被故人认出来的贺叙白居然先表示了歉意，因为他对罗言茜毫无印象。
“抱歉。”他又一次道歉。
罗言茜笑着摆手：“没关系，你那个时候眼里只有我们今年，现在也是。”
“是吗？”贺叙白看着今年笑了笑。
今年忐忑是因为贺叙白承认了自己高中毕业后同她在同一个拳击馆训练过，也承认那个时候就见过今年，但谈及那个时候就爱慕今年的事则有种避重就轻的感觉。
“会不会是你那个时候看了太多校园言情文，误会了贺叙白的意思？”今年当着当事人的面，提出了一个期待得到否定答案的疑问。
罗言茜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先是安抚购物车坐着的孩子，接着才抬眸看了看自始至终都只注意今年一人的贺叙白。想着，今年这么大的人了不可能这样缺心眼，她一定是装的。
“是吗？”对此，罗言茜学着贺叙白，戏谑地反问了他一句。
贺叙白不似一开始那么轻松，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不是。”
今年听到答案，更是咯噔了一下。她对上贺叙白的目光，心中却不觉得高兴。贺叙白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她拿不准他是因为被人当面质问感到紧张，还是单纯不愿与外人分享过往私密小心思的排斥反应，又或者是对罗言茜直言不讳而感到反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罗言茜比他们开心，连带着她的孩子也笑呵呵的。小孩不知道妈妈在庆祝什么，但一定是感受到了愉悦的氛围。
今年还在想办法拒绝接下来与罗言茜同路，哪知罗言茜非常有眼力见的先同他们告别，推着购物车到前面去了。”始作俑者“是开溜了，但弥漫着暧昧又尴尬的气氛留了下来。
“我们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本来想替罗言茜的心直口快道歉，可一出口竟是有点令自己后悔的话。
贺叙白的声音有一瞬间冷了下来：“解除了的话我们能从朋友做起吗？”
“我们不就是朋友？”
“既是朋友——”贺叙白好像没受影响，眼睛似乎长在了今年身上，“我请求有进一步发展，过分吗？”
过分，长这么帅又这么会说话真的挺过分的。今年被定在原地，不合时宜地想起斯若给的忠告，这等高攻高防之人确实让人把持不住。可讲道理，她既然会觉得贺叙白是她把持不住的对象，那不正是已经给了他更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了吗？
“请求如果在你可接受的范围内，那么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辛苦我什么？”
贺叙白注视着她，口吻是坚定恳切的：“辛苦你要努力地试着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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