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谓大人（四）
“……我要回去‘杀’了他！”
地下停车场，一声声被消音的脏话不断在回荡。付子路瞪着贺叙白不怀好意地“通风报信”咬牙切齿，与此同时懊悔不已，为什么是过了两个小时才看见这条信息！
立在一旁的方斯若在付子路的强烈请求下换了身行头，露肚脐眼的短上衣搭配直筒的牛仔裤。原来那一身压箱底的战袍被强行没收，付子路表示除非参加今年的婚礼，否则开衩裙子将再无见到天日的可能。
她也没闲心管付子路的无理取闹，三十岁的男人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每找一个都要表现这种独占欲，简直幼稚，仿佛在说“你看我对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年纪再小点的时候，方斯若或许会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被人在乎着，如今是即便觉得自己被在乎，也会保持理智，回到现实。
长期幼稚的占有欲，对成年人的生活没有任何积极向上的作用。
“我都还没有亲过呢！”
付子路沉浸在无法言表地愤怒与可惜中，他没有和方斯若明讲。嫉妒归嫉妒，一个从来没有被喜欢过的人完全不具备竞争性。自我开导很管用，他一下就释然了。
“在送我回家之前，还是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今年会在那儿？”言归正传，今日事今日毕，方斯若心里头觉得自己不在意付子路做什么，但口头上要意思一下。
付子路立刻稍息立正，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两个笨蛋不管在哪都搅不动风云，我们就是担心你和叙白合不来会砸场子，更担心你俩要是合得来，我和今年后半辈子要怎么活的问题。”
停车场真的太空旷，将付子路不正经的玩笑话放大了十倍不止。方斯若差点绷不住笑出声，这人一天到晚天马行空的不想正经事。
“如果我不是早就认识今年，真的会怀疑你和她是不是失散已久的兄妹。”
付子路喜出望外，忙下结论：“承认喜欢我要这么迂回？”
“什么东西？”方斯若困惑地皱眉，明白过来后转过脸催促他快点开车门。
付子路觉得“拐”她出来瞎逛了两小时的街，被念叨骂了一路太值了。而刚刚，他竟然可惜自己和今年不是兄妹，真要是兄妹，搁到现在他和方斯若应该孩子都满地跑了。
情不自禁地畅想到了婚后生活，付子路脸上的喜悦突然凝滞了。他犹豫地看向总是面带愠色的方斯若，独独对他没有好脸色的方斯若，总是一个人处理各种事情过得很好的方斯若。
这样的她会不会也觉得婚姻不是必要的？
这个疑问三十年来第一次浮现在付子路的脑海中，昔日的恋情从不涉及婚姻，就连点点想法都未曾冒出来过，他没有经验应付，因此忐忑不已。
牵过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牵到生命尽头，更别提是世界末日。人这一生都在寻找同伴，不一定是伴侣。精神上的共鸣是唯有自己能理解的东西，奢望同频率的朋友能够明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自己捧在手上的爱人。
强求，不会有结果。这个道理，付子路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小就知道。
“这会儿怎么话变少了？”
回去的路程有点费时间，平时方斯若不必开口，听着付子路扯皮便能打发时间。可今天话痨没怎么吭声，抛出的话题自己不回应他也就作罢，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爱你在心口难开。”
“闭嘴。”
付子路握着方向盘，听到骂声又笑开了：“小时候，我妈妈一直重复和我讲狼来了的故事。我吓怕了，从不敢撒谎。但只有喜欢这件事假的也是真的。有些玩笑话说多了会失真，但唯有这件事不管我是用什么方式告诉你的，它都是可信的。”
话又多起来了，只是性质变了。方斯若看向付子路，这张总是笑着的脸上失去了光芒，没心没肺被心事重重取而代之。那句“只有喜欢这件事假的也是真的”明显还有前提，他撒过谎，并且是以“喜欢”的名义撒谎的。
方斯若尚不清楚他曾经在哪段感情里受过伤才有这样莫名其妙的结论，碍于他语气里的低落，她没有追问。毕竟谁没有过去，谁没有在摸索阶段失败过，每个人都是摔倒又爬起来，爬起来接着摔，一遍又一遍的直到油尽灯枯。
车子经过付子路常住的酒店时他提出要回去取点东西，嘴上又调笑说自己不能抱得美人归，也不能让贺叙白得逞，他今晚非要和贺家兄弟挤一张床。
“看来心情真的不太好。”
方斯若看着他从驾驶室下去，想了想也跟着下车了。她对付子路根本谈不上了解，充其量只是认识。所以他突然心情低落至此的原因她不明白，陪着他上去取东西也有探究的意味。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付子路谈起他的家人，多少有点在意。
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孤男寡女的进了酒店后，方斯若才觉得此举多少有些冲动了。而付子路也不负众望，在她也进了房间门后，脑子突然灵光了。
“来都来了，不如留下过夜？”付子路站在床尾，朝她耸了下肩。
方斯若瞄了眼大床，也不怵：“我敢留，你敢睡吗？”
付子路听到如此大胆的发言，嘴角都勾了起来。他缓步向她靠近，俯身俨然一副“到嘴的天鹅可不能让她飞了”，轻声道：“弥补下那天的遗憾不过分吧？”
“可以。”
这一次，只要付子路心一横就可抱得美人归。但过于顺利的事情，他反倒起了疑心。一面不解，一面慢慢直起身，观察着方斯若脸上的表情。
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愿意。他就这样盯着方斯若的脸，一寸寸地看，以从未有过的视角欣赏眼前这位女性。明明是冷静下来想猜透她的心思，不知怎么的又看得深陷其中。
“看什么？”
“看你的脸上是不是有喜欢我的证据。”
方斯若惊了一下，对付子路的初印象在此刻完全颠覆，她低估了付子路的真心。眼下的她似乎比他要恶劣，因为她毫不在意这个吻，不在意付子路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对象。她是合格的成年人，可以将一时的心动与长期的喜欢分割开来。
这个因短暂心动产生的吻，她愿意给。
“女人说可以就是可以，说不行就是不行。字面意思，你没有必要从我脸上找证据。”方斯若侧身绕到了他后方，佯装扫视屋内的陈设，但什么都装不进眼睛，她说，“如果你改变主意要睡这，我就先走了。”
那点心动藏回心间，方斯若又变得油盐不进，她说完便要去开房门。付子路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突然冷漠的侧脸，苦笑着叹了口气。
“马上，等我一下。”
两人倏然升温的情感戛然而止，一点点犹豫使得快要促成的事情变得别扭，不干脆。付子路松开了她的手，背后即刻空荡荡的，方斯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所谓需要带上的东西不过是几套换洗的衣服，付子路把酒店当家，他知道这样不好，所以会长时间赖在贺叙白家里，住普通的屋子，吃家常的菜，感受家人的温暖。
房门刚拉开，方斯若差点和一个从上到下都光彩照人的年轻女孩撞到了一起。女孩定睛看了看房号才知道自己找错了，礼貌地道歉。她弯腰说抱歉的时候，方斯若甚至都挪不开自己凝聚在她漂亮胸部上的目光。
这女孩穿得衣服非常显身材，个子虽不高，可比例匀称。长头发微卷慵懒地披散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实在是迷人，总之是个极为漂亮的人。
“小路？”
女孩视线上抬，竟是认识付子路的人。在方斯若听来这声“小路”非常亲昵，她凭借这声称呼推理出这女孩找错房门是合理的，没准付子路就被这漂亮的女孩甩过。
“好久不见。”带上房门站在旁边的付子路也大方地打招呼，然后微微侧头向方斯若介绍道，“覃卿，我爸的女朋友。”
“女朋友？”
方斯若拼命忍住自己想要上下打量覃卿的不礼貌目光，脑子里对这人物关系一顿分析。这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姑娘是付子路的后妈？
覃卿立时敛起友好的笑容，刚刚轻松的样子消失殆尽。
“哦。”付子路哼笑了下，“看她瞪我的样子，现在应该是我爸的旧情人了。”
这两人倒是有来有往，毫不在意外人在场，反倒是局外人方斯若局促了起来。一方面她为自己前一秒的推理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加深了对付子路家庭背景的好奇。
“彼此都是过客，各取所需而已。”覃卿尽显落落大方，她不在意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不在意自己身处其中的身份会遭人非议，索性将话题集中到了方斯若身上，“你女朋友？也是，你好像一直都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从前我一度以为你会打光棍呢，完全没有结婚的念头。和你爸一样。”
付子路笑了：“我和我爸多少还是有区别的。比如他就喜欢年轻听话又好骗的，我正好相反，我就喜欢不听话还能把我骗得团团转的。”
覃卿掩嘴笑得很放肆，她没有一丝轻蔑，不管是对自己或是他人。年纪轻轻早已懂得权衡利弊，她也不着急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你愿意被骗，愿意上当，那不就是喜欢？这年头真感情比赚钱还难，喜欢就交往，不喜欢就分手，就这么简单。”
道理都是很简单的，可越精炼的道理越难付诸实践。
“她，她是……”等到覃卿离开，方斯若僵在那里也没有回过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开口想向付子路询问什么，又或是确定什么。
付子路领着她往电梯口走，边走边主动说明：“覃卿是高等院校毕业的理科生，她研究的东西我听都听不懂。第一次听她解释专业名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智障。”
“那看上你老爷子也正常。”
说真的，似乎也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正常。方斯若总归对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孩同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交往感到不理解，准确的说是难以接受。可接受不了仅是她成长环境与认知所决定的，与别的情绪无关。每个人生而不同，正是这点不同才有了形形色色的世界。
“正常吗？”付子路冷笑着反问。
这一瞬间，方斯若知道自己又猜错了。她总是不合时宜，总是错开玩笑与真心话的契机。电梯门关上，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狭窄的空间内。即便光线充足，她也觉得付子路的身上罩着阴影，那是随时会掀起狂风暴雨的海域，是未曾探索到尽头的深海。
“我爸妈没有离婚。”
“这……”
“所以你还觉得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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