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折柳问君君无意(一)
不值得。
安逸想,常忘言还很年轻,才二十,往后还有许多日子要过,把自己困在仇恨的囚笼里不值得。但转念一想,易地而处,安逸并不觉得自己会比他做得更好。何况,自己的状况也并不比常忘言好上许多。
月上中天,冰心院格外的安静,各处能清晰的听到水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水岸。
沧浪阁的一层,还点着灯,院子倒是一片漆黑,屋里的灯光透过紧闭的窗棂落到地上。
“谁在外面!?”屋子里传来常忘言的声音,随即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常忘言站在灯前。
常忘言背着光,安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隐约觉得,他这会应当是不太高兴的。
安逸正要收回的脚犹豫间还是落了地,答道:“常公子,是我,安逸。”
安逸带着阿潇走入院中,道:“我和阿潇在院里闲逛,见这边有灯光,便往这边走了。”
“我想也是,夜里他们不敢来这。”常忘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安先生,阿潇少侠,请。”常忘言侧身让开了,把安逸和阿潇领入屋子里。
“阿涛喝了药便睡下了,我睡不着,过来透透气。”常忘言解释道。
阁楼一层的布置和整个冰心院的格调大抵一致,中规中矩,没有太多的人气。入眼便是一副画像,画像下摆着一张香案,案上摆着一个紫铜鎏金香炉,炉里还插着尚未烧尽的香。香炉两旁一边摆着上次阿涛给安逸他们带的北颍酥饼,一边放着一小盘鲜果。
画像上画的是一名女子,一身艳丽的红衣,其髻如随云卷动,簪杏花,生动灵转,她靠坐在柳树下小憩,柳眉舒展,双目闭合,嘴角含笑,姿态安详。酷似羽毛形状的红色晶石在睡梦中悄然从她垂在身侧微微张开的手心滑落。
“姜先生还会回来看我吗?”清脆的声音在安逸的记忆里响起。
画上的院落在安逸的记忆里渐渐清晰起来,大气恢弘的砖瓦高墙,整个院子依山势而建,随形而变,错落有致,布局以堂屋为中心,雕梁画栋,檐顶正中是一只即将展翅的凤鸟。
少女红衣乌发,拨开了挡住自己视线的柳枝,上前问道。
“日后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安逸记得,男子是这般回答的。
但少女并未因此死心,她再次追问道:“先生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吗?”
“或许吧。”安逸记得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穆棱两可道。之后,他便带着安逸离开了那个院子,再也没去过。那会的安逸还很小,对于洛家,他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只是记得曾跟随父亲去过那,为那家的小姐治过病而已。
眼前画中的院落和安逸记忆里的几乎一样画得十分精细,但笼罩着院子的黑云和院子所在群山却只是画了个大概的影子,宛如一头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睁着两只灯笼般大小的眼睛,逼近安宁的宅院。
“画上是我的母亲。”常忘言的声音让安逸回过神来。
“母亲的贴身侍女灵焰姑姑给母亲画这画,也有五六年吧。”所幸常忘言并没有注意到安逸的失神,他看着挂着的画,既怀念又略显哀伤,“这画挂上的第二天,她就自尽了。她的牌位供奉在追月楼那边,我便只能在这画像前摆了香案为她上香尽孝了。”
“灵焰姑姑说,这是母亲尚在北颍洛家时的模样。跟我认识的母亲,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我记忆里的母亲虚弱而孤僻的,她像一块会在太阳底下融化的冰,所以总是呆在
暗处。她总是自己呆在房里,看书,做自己的活计。”常忘言回忆道,“在洛家的时候,一定是她最好看的样子。”
“常夫人是自尽的?”安逸问道。
常忘言了然,“我险些忘了,外面传言的是母亲死于旧疾,毕竟北颍洛家心法的弊端江湖中人尽皆知。但母亲并非死于经脉灼烧,而是刀伤失血过多而亡。”
“怎样的刀伤?”安逸问完就后悔了,他补充道:“若常公子不想说,那边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常忘言道:“四年前的一个夜里,母亲用五把小刀把自己我们现在踩着的地板上,血流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时,她的血早就流干了。”
安逸顺着常忘言的目光看到脚下,之间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毯子。
“血流了一屋子。”常忘言平静的叙述道。
他见安逸看了眼地铺着的毯子,补充道:“母亲的血填在了地板的砖缝里,没法清洗干净,这才铺了毯子。”
“常公子节哀。”安逸道。
“我除了节哀,什么都做不了。母亲是自杀的,众人亲眼所见,也就意味着,没有人需要为母亲的死而负责。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常忘言冷笑两声,站在画像前,悲戚地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说道:“他们的手没有粘上母亲的血,却把母亲生生逼死了,他们逍遥快活,我却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墨色的眼瞳里一丝紫色的光芒闪过,恨意充溢着他的双目。
“常公子。”安逸开口道:“阿涛醒了,寻你不到,该着急了。”
常忘言愣了愣神,如梦初醒般地喃喃自语道:“对,我该回去了。他们”
常忘言戛然而止,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对安逸和阿潇道:“我顺道送两位回院子里吧,省得他们找你们麻烦。”
“常公子请留步。”安逸把常忘言拦下,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交给常忘言,“我和阿潇打算明日离开,待你手上的药用完后,你拿着这张方子到离兮镇的明晖堂,他会给你配出暂时克制你心魔的药。”
常忘言把安逸给他的药方展开,发现上面只写了药材的名字,并未写量,且都是一些常见的药材。这张方子除了安逸指定的人,根本不知该如何配药。离兮镇距离追月楼骑马来回只需半天,路途不算远。
“忘言谢过安先生。”常忘言道:“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想请先生离岛前为阿涛诊一次脉。”
“阿涛在追月楼那边待了许久,又受了刑,我怕他藏着掖着,留下病根。”常忘言这两天始终惦记着阿涛的伤,虽然他今天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也能简单地练习了追月楼的一些招式,但常忘言还是放心不下。
“不必了。”安逸道:“阿涛的伤我已经诊过了。方子也给你了。”
常忘言明了,与其说安逸给他的是一副药方,不如说是一张可以开出两张方子的密信。
“有一事,我想,还需跟常公子言明。”安逸声如清泉,悦耳动听。
阿涛闻言,微微坐直了身子。
“阿涛能熬过酷刑全靠一股阳性内力护住其心脉。”
常忘言微微皱眉,耐心听下去。
“追月楼的缥缈心法乃是阴性心法,小友现下内力微薄,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内力在其体内的冲撞表现还尚不明显。若小友继续修行缥缈心法,其必然会对护住心脉的阳性内力造成冲击,届时必将遭受两股不同内力的冲撞。
”安逸解释道:“阿涛的经脉与你的并不相同,你的经脉比常人的要宽厚,缥缈楼的阴性心法恰好能和你修炼的洛家心法平衡,以至于你的武功目前虽不会有太大长进,经脉却也不会因此受损。”
“先生的意思是,缥缈心法他不能再练了?”常忘言问。
“正是。”
“洛家的心法阿涛可以练吧,那不也是阳性心法吗?”常忘言道。
“阿涛现在的经脉就是一张薄纸,靠近烛火都会被烫穿,更别说拿火来烧了。”安逸回答道。
“我明白了。”常忘言道,“时间不早了,我送先生回去吧。”
“那就有常公子了。”
次日一早,安逸跟阿潇去和紫铃、嬛颜姐妹道别。嬛颜对于不能和安逸一起走的事感到颇为可惜。
紫铃跟安逸解释道,今天常思卿带来了苏雨鸾的口令,让他们姐妹三日后与常思卿一同前往道吾山,参加一月后在此举行的试剑大会。
说起常思卿嬛颜的脸色更迦难看,这两日她对常思卿是越发的抗拒和排斥。
临走前,嬛颜绕着安逸走了一圈,阿潇几次上前想把嬛颜隔开,都被安逸以眼神制止了。
“嬛颜姑娘可是有话想说?”安逸说话的声音始终是柔和的,如和煦的春风。
嬛颜侧了侧头,打量了一番安逸带着的鬼哭面,问道:“先生当真不是哭面鬼手?”
“哭面鬼手要是在世,少说也年近古稀了。”安逸的语气颇为无奈,却没有因此生气,他说:“易容术再怎么高超,手脚还是会漏出马脚的。”
安逸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以证清白。
安逸的手修长好看,手指上没有习武之人厚厚的茧,许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手指并不细嫩。更不像是年仅古稀老人的手一样皮肤发皱,手背上长斑。
“再说了,哭面鬼手怎么也在江湖纵横多年,能在各个门派之间周游数年全身而退,武功不会差。”安逸苦笑道:“我经脉并无内力,也不会武,你们是知道的。”
嬛颜赞同地点点头,小声在安逸耳边道:“先生要小心。”
安逸虽不明所以,还是诚恳地跟嬛颜道了谢。
安逸和阿潇刚出门没走几步,就与带着二十余名气势凌人的弟子的常思卿迎面相撞。常思卿停下了脚步,与安逸保持一段距离,他身后的数名弟子火速地将安逸和阿潇包围起来。
戴着面具的安逸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嬛颜的告诫并无道理,常思卿的计划嬛颜应当是不知的,但他应当有多嘴跟嬛颜提到过让他们离安逸远一点。
小姑娘的直觉准得吓人。
“常楼主这是何意?”安逸问道。
“哭面鬼手,真当江湖中无人能奈何你了吗?”常思卿没有正面回答安逸的问题,义正言辞地自说自话:“你既敢堂而皇之地来我追月楼,我常某人今天便要为江湖除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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