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少年相识玉壶春（六）

走在交错的石阶上，就像走在荒无人见的山谷间，稍有不慎就会走错，而又会在下一瞬间，因长阳错地来到了山谷的出口，入目所见是连片的屋舍，似重入人间。

        浓雾如轻纱在安逸眼前飘过，再看，眼前的景象已然转换。高大的银杏树沐浴在月光里，金黄色的叶片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许是之前受幻境的影响，乍看这棵银杏树，安逸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不适。

        顾重华领着安逸穿过回廊，来到通往晓星殿的宫道。看月色，这会已是下半夜了。入夜后本就十分安静的玉壶春此时更是有一种停滞感，仿佛入夜的玉壶春是静止的。静止的时间，静止的景象，在宫灯下行走的安逸和顾重华在此刻显得尤为突兀。

        来到晓星殿前，殿门还开着，殿里还亮着灯。

        这情形便是安逸也未预料到，安逸走入殿内的脚步顿了顿。

        顾重华看着殿内的灯，一缕道不清说明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滋生。像是向来平静无波的水潭落下了一片青绿的叶子，细微地水波荡漾开去。

        “你们真好。”顾重华说。他心里觉得安逸和程潇很好，有那么一瞬，他也想要这样的一盏灯他回来的灯。

        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盘踞在他心间的是什么情绪。

        安逸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走在自己身边的顾重华，试图在顾重华脸上找出水波的痕迹，然而水波太小，转瞬就消失了。

        “程潇很好。”安逸说。

        “你们一起长大？”顾重华问。

        学武之外的事情顾重华甚少关心，他只知道安逸和程潇不是亲兄弟，他们有各自的父亲。除了燕归说过的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顾重华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能让程潇和安逸总是形影不离。

        “不是。我们刚认识不久。”安逸如实道。

        顾重华陷入困惑之中，兄弟的感情于他而言已然超出他的理解，更别说安逸所说的认识不久就能形影不离的感情。

        安逸转过头，没有注意到顾重华万年不变的脸上两道眉微微皱起。

        安逸轻轻推开殿门，殿内灯火通明，坐在外堂榻上的程潇猛得惊醒，睡眼朦胧地睁眼看向门外的安逸。

        安逸似觉一股暖意流入他的心间，安静的、缺乏生气的玉壶春的夜里，一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有了人气。

        “你才回来。”程潇不轻不重地抱怨道。

        走向安逸的程潇，看到了站在安逸身旁的顾重华，“你怎么也在？”

        “小师叔送我回来。”安逸解释。

        “你怎么了？”程潇一瞬间精神了，上前去，仔细端详了安逸一番，见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就连脖子上的淤青都淡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安逸回答，“今天很顺利。玉壶仙人担心我不认识回来的路，特意让小师叔去接我回来。”

        安逸的目光扫到了桌上的食盒，问：“这是饭菜？”

        “嗯。”程潇说：“露白姑姑送过来的。”

        程潇打开食盒，放得久了，饭菜已经冷了，也变了颜色。

        “这还能吃吗？”自己特意留给安逸的饭菜变了样子，看着一点也不好吃了，程潇不由地有些丧气。

        “我去热一热就好了。”安逸安慰道。

        安逸拿起食盒，问：“小师叔也顺便吃一点吗？”

        顾重华的作息和三餐很规律，过了该吃

        饭的时辰他就不会再进食。鬼使神差地，面对安逸的邀请，他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厨房里。

        柴火点燃，热气蒸腾。

        程潇跟在安逸身边，道：“这么说，你练成了春露诀的第一招了？演示一遍看看？”

        安逸站在灶台前，为难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演示给你看。”他犹豫了片刻道：“就是一种感觉，说不上来。”

        程潇听得一脸莫明。

        “春露诀第一招是意会，修的是心神意，没有具体的招式。这一招要练到春露诀第二层，才能学习新的招式。”顾重华道。

        程潇亦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练功方式，照这么说，这个心法的第一层和第一招完全没有任何用，也不能用于实战。按顾重华的说法，第一招不练，后面是没法练的。程潇想不明白，创这门心法的人是基于何种心态和想法创立了这门初期看起来十分鸡肋的心法。

        看着程潇似乎比原来精神了许多，程潇也无所谓春露诀到底有什么用了。他想，只要自己够强，便是安逸不会武，他也能保护得了安逸。这般想着，程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在场另外一个修习春露诀的人，顾重华身上。

        “冰梅寒说你两诀都已九层。一是春露诀，还有一个是什么？”程潇好奇道。

        “冬雪诀。”顾重华如实答道。

        这是想练什么刀枪不入的神功吗？程潇暗想。

        “岛上有人能伤得了你吗？”程潇委婉地问。

        顾重华倒是十分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有。”

        “谁？”程潇问。

        “师父。”

        “”程潇无言以对，他是真的很想问，有你师父伤不了的人吗。

        程潇年纪不大，见过的能称之为高手的人不少。有沽名钓誉，也有真才实学之人。然而这些人与梅寒比起来，都差了一截。在程潇看来，梅寒的强是看得到的，就跟他的师叔叶闻雪一样，也很强，强得很显眼。程潇不会畏惧这样的强大，他们像是程潇迟早会翻阅的山，高大，但总会有法子能越过去。

        可玉壶仙人的强不在此类，程潇直觉玉壶仙人内力深厚，可他不知道，玉壶仙人的强到了何种程度。就像是被云雾遮盖的高山，只能知道那山高耸入云，可隐藏在云雾之中，谁也无法知道这山具体有多高，多大，又该如何翻阅。

        玉壶春里，程潇见过的有限的人里，与玉壶仙人最为相似的莫过于眼前的顾重华。

        “你爹娘会觉得很自豪吧？”程潇说：“年纪不大，但打得过你的人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顾重华重复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我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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